1•最好的时光

 

        喜欢侯孝贤的电影。如果王家卫是电影诗人,那侯孝贤的电影就是散文,有叙事,有抒情,乡土气息,城市悲情,每部戏都有看点,堪称台湾文艺片之精神原乡。从《风柜来的人》到《恋恋风尘》再到《聂隐娘》,一路看下来,我成了他的铁杆粉丝。

        侯孝贤获奖是实至名归。最欣赏他的《最好的时光》。三个年代,三段背景,三个故事,分别标注以青春、自由和恋爱,或许也是侯孝贤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60年代高雄的桌球室,女孩和男孩四目相对,情愫暗生。随后,男孩去当兵,女孩辞职去别地当桌球计分员,男孩请假辗转找到女孩,两人一起吃牛肉面,在车站牵手、分别,青春就此续写下去,朦胧而温暖。20年代歌姬的房间,投身革命行踪不定的书生,歌姬期盼书生能为她赎身给她自由,但书生曾有“不纳妾”的宣言,可以帮助别人脱离风尘,却难以为她破例,只能视她为知音,信中唯谈家国之梦。最后,书生再次远离,歌姬读着书信黯然神伤,自由之路举步维艰。2005年的台北,心脏有洞的双性恋女孩(原型是台湾艺人谭艾珍之女欧阳靖)和摄影师男孩,颓废、癫痫、刺青、暴躁、自弃、各种疯狂,恋爱无解,纠葛仍在继续。

        不同年代的三段故事,或睛好,或辛酸,或晦涩,都是人生最好的时光。

        最别致的是“自由梦”,这是段默片,在电影中嵌入默片很少见,也很难演,需要演员用相当的眼神和肢体语言来展现故事情节与心理活动。由此段默片喜欢上了舒淇,比起前两个梦,这一段演得尤其好。深绛色中式家具,橙色的侧光或顶光淡淡地晕开,歌姬的房间传递着一丝暧昧的风尘气息。歌姬成熟温婉,懂诗文通笔墨,端茶、递毛巾,举手投足间便可知是位善解人意的解语花,难怪被书生视为知己。该段结束时的场面尤为动人,歌姬收到书生的来信,字幕上打出信的内容,云及近况,第二张信纸上是一首诗:“明知此是伤心地,亦到维舟首重回。十七年中多少事,春帆楼下晚涛哀。”书生奔波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歌姬的自由梦终成泡影。舒淇是这样演绎心理活动的:她将信缓缓放在膝上,身子微倾,用手轻轻摩擦纸上的字,旋即轻轻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滴,一系列动作,于悄然无声间环环相扣。那只手洁白、修长、瘦弱,抚擦间青筋略动,诉说着千言万语,像蒙娜丽莎的手一样,表达着比任何语言都要多的信息量。

        张震的表现也非常优秀。三段梦中,“青春梦”演得最好。桌球室萌动中的羞涩,女孩离开后的怅然若失,寻找中的焦急奔跑,相见后的满心喜悦,临别时的依依不舍,全部恰到好处。在车站两人的牵手,幸福中有惶恐,开心中有不安,初恋的心态被展露无疑。于是,又翻出张震的几部电影看,最后发现,还是只有舒淇是他的最佳搭档。

        《最好的时光》几乎没有台词,只用镜头和音乐来铺展剧情,逼仄的空镜头介绍环境,优雅的长镜头则反映人物的心理状态,配以余天的《恋歌》、爱神之子乐队的《Rain and tears》、系列钢琴曲、福建南音,不同类型的音乐丝丝入扣,阐释了灿烂生涩的青春,自由的不容易,爱情在现代社会的复杂变异。

        贾樟柯写过一篇《侯导,孝贤》。文中说,在中国人的世界里,只有侯孝贤能这样准确地拍出我们的前世今生。我在《最好的时光》里印证了这句话。“祭拜中的侯孝贤,敬鬼神的侯孝贤,行古礼的侯孝贤,正是我们的侯孝贤”。 

        什么是最好的时光?除了青春、自由、爱情,还有时光本身,最美的时光,在路上。最好的时光,是当下。

 

 

2•既然琴瑟起,怎堪笙箫默

 

        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偶像剧了,这个年龄,无论心态再好,也不能象小女生一样,在臆想中浪费时间。

        看《何以笙箫默》完全缘于那首《默》。简弘亦和那英两个版本,唱功各有千秋,悉听歌词,突然很想观剧。于是先看电影、电视剧,再读原著,最后决定写一篇小文。

        电视剧比电影和书都好,情节更为饱满,人物更加圆形,唐嫣、钟汉良远胜杨幂、黄晓明一筹,特别是“小太阳”钟小哇,演技可圈可点,眼神、肢体语言、对角色的理解,足足甩黄晓明两条大街。

        一个温暖的故事。七年光阴,从青涩的校园到打拼的职场,一部从“女追男”到“男追女”的情路演变史。久别重逢的何以琛和赵默笙在尚有嫌隙和矛盾的情况下,选择了婚姻,或者说拿婚姻作赌注,在共同生活中消解融化了彼此的心结,终于走向幸福之旅。这样完美的结局,是因为独特的爱情观:不将就。

        “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我不愿意将就。”这句话让许多人动容,一时间,“何以体”遍布网络,甚至有些旅游攻略都拾起了牙慧:“如果世界上曾经有XX景点出现过,其他景点都会变成将就,你愿意将就吗?”让人哭笑不得。

        “不将就”弥足珍贵。在浮躁的当下,我们将就屈就的太多了。安于现实过将就的日子,做一份将就的工作,拿一份将就的报酬。多少大龄青年迫于“催婚”压力,放弃对爱情的追求与梦想,找一个将就的人,走向了将就的未来?当时光之剑不偏不倚悬在头顶时,猛一望天,才暗暗忏悔,因为将就,匆匆告别花开的季节,错过了自己。所以,听从内心的声音,对得起自己,必须不将就,这便是这部青春偶像剧的闪光点。

        但是,“不将就”是一个极其打磨心力的过程,没有相当的个性和毅力,难以做到。正所谓“万年修得陆励成(《最美的时光》男主,钟汉良饰),亿年修得何以琛”,千古好男人何以琛在与赵默笙分手后,过起了“清教徒”式的生活,“当每一天不能结束,我爱着你多辛苦”,他用工作麻醉自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工作狂,在律师界业绩辉煌,感情世界除了对赵默笙的回忆,一片荒芜。坚强小女人赵默笙留美七年,其间迫于无奈经历了一场假结婚,因为放不下一座城、一个人,“我被爱判处终身孤寂,不还手,不放手”,放弃在美国摄影界的优厚待遇,终于回国,供职于一个杂志社重新开始。执着女主播何以玫暗恋没有血缘的哥哥数十年,直到何赵二人相遇结合,才不得不断绝了希望。要做到不将就何其难焉,影视艺术将现实放大,戏剧化地表现了生活中真实存在的无奈。

        顾漫原著里,最吸引人的是那些经典的句子。诸如“向来缘浅,奈何情深”“他们给我十年,我要默笙一辈子,我屈从于现实的温暖”等等,让众多“句子控”们欲罢不能,而何以琛和赵默笙这对主角却形象模糊,电视剧让人物鲜活了起来。钟汉良把何以琛外冷内热、执着深情的性格演绎得淋漓尽致。例如,向恒到何以琛家里探望安慰他,他去厨房取酒杯,打开柜子的瞬间,略一迟疑,遂又打开抽屉,看到与赵默笙一起去买的那套茶具,不禁皱眉,立马打开门扔掉茶具。一系列动作不到半分钟,看似波澜不惊,却把得知赵默笙结婚后的愤怒、嫉妒、怨恨、痛苦表达得十分到位。赵默笙经历过富贵与贫穷的大起大落,为人阳光善良,何以琛不在身边时,这位优秀的摄影师很独立,一旦何以琛出现,便“傻气”频冒。比起杨幂的表演,唐嫣要好很多,但总感觉还差点儿火侯。与何以琛重逢之初的赵默笙,应该是深情、隐忍、矛盾而无奈的,但唐嫣的表演明显木讷了些,眼神缺乏层次感,动作僵硬。不过,瑕不掩瑜,现在,只要一提到《何以笙箫默》,我们就会想起钟汉良和唐嫣,这就是成功。

        很多人喜欢钟汉良和唐嫣重温校园“女追男”的那一幕,我却喜欢电视剧最后的画面,近景、中景、远景渐次铺排,非常温暖。秋天校园的树荫下,空中飘着黄叶,两个人穿着十分文艺的驼色风衣,脸上洋溢着笑容,中间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三个人幸福地走向未来……这个场景给人无尽的遐想,这便是“不将就”修成的正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本剧彰显的真爱的伟大。“答应我,哪天走失了人海,一定站在最显眼路牌,等着我,一定会来”。何以琛在不知道赵默笙是假结婚的情况下,还是接纳了她,甚至永远隐瞒了自己的父亲间接死于赵默笙父亲之手的事实。应晖是亿万富翁,多少人想嫁而不能,但赵默笙不为之所动。应晖和何以玫深谙爱的真谛,在几番挣扎后,终于放手成全了别人。不过,在现实中,这种事情存在的机率究竟几何,我实在不愿去较真。

        几首主题歌也相当不错。特别是高珊的英文插曲《The Road Not Taken》,音乐意境特别祥和,赵默笙背着双肩包,撑着透明的伞,身穿浅蓝衬衫、破洞牛仔裤走在雨中,音乐同时响起:“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轻轻睡去吧我爱的人/别让我的烦恼惊扰你”,声线安静却不失张力,淡然而充满灵性,沉淀着赵默笙的心,也沉淀着观众的心,十分恰切地诠释又补充了剧情。

        “既然琴瑟起,怎堪笙箫默”。“不将就”之于生活,是不为物质所奴驭的生命质感;之于工作,是实现自我价值的典范;之于亲情,是恪守孝道的感恩;之于友谊,是不滥交狐朋狗友的精神洁癖;之于爱情,则是电光火石般璀璨燃烧的真情至爱。“琴瑟”既已起韵,就不要让“笙箫”在转合处嘎然而止。如此,才不致辜负《何以笙箫默》所昭示的积极意义。

 

        罗凌,又名泽仁卓嘎,藏族,70后,四川巴塘人,70后写作者,康巴作家群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