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酒是恶魔之血,喝一杯可能有益健康,喝两杯可能获得快感,喝三杯会使自己丢脸,喝四杯人就会发疯。那茶呢,第一杯色味俱佳,清香扑鼻;第二杯渗透人体,生津止渴;第三杯,通体安泰,醒脑提神。喝一年,清心明目,安人魂魄;喝终身,温柔敦厚,机缘相伴。入口饮品中,说到酒,多半摇头,佛家更是把酒视为万恶之根,十戒有酒,缩减到五戒,“杀盗淫妄酒”, 仍然有酒;说到茶,则是亲密的生活伴侣,千年的健康之友。

       中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茶、第一个饮食茶、第一个研究茶的国度,中国人把茶从亚洲推广到世界,使茶成为与可可、咖啡一起风靡当今全球的三大无酒精饮料之一。公元前十世纪,周武王伐纣后,西南巴蜀小国把自己生产的茶叶作为方物进贡。公元前61年,汉宣帝神爵元年,一个叫王褒的人用文字描述了西南一些地方用茶祭祀祖先、治疗疾病、招待客人、馈赠亲友的情景。公元八世纪,关于茶的第一部专著《茶经》诞生了。其作者陆羽是唐代著名的茶学家,被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是吃茶艺术的权威。《茶经》详尽地记述了茶的历史、茶的种类、茶的功效、茶的加工、茶的饮法,甚至饮茶用具。无锡的惠山本不是什么风景名胜区,但由于陆羽把惠泉誉为天下第二泉,从古至今无论懂茶的雅士高人,还是外行的村夫游客,都纷纷慕名前来品尝惠泉茶,惠山因泉水而出名,泉水因陆羽而出名,清泉加绿茶因惠山而出名。

       古时候,茶树又被称为“檟”,所谓“檟,苦茶也”;茶叶又叫做“茗”,把茶叶称为“香茗”“灵茗”。中国的茶文化是一门高雅纯净的学问,“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寒夜来客茶当酒,竹炉涌沸火初红”“戏作小诗君莫笑,从来佳茗似佳人”,这些关于茶的千古名句,无不洋溢着淡泊清心、雅致潇洒的诗意情怀。这样一个情境已镌刻在中国的人文记忆中,那就是: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丽日烟雨,聆听着悠扬美妙的古琴古筝,摆弄着小巧玲珑的茶壶茶杯,浸泡着醇香袭人的陈茶绿茗,凝视着杯中或碧绿色或琥珀色的茶汤,清静、淡雅,超然物外,仙风道骨。喝茶一为止渴,二为赏鉴其色、香、味,三为领略茶文化的乐趣和内涵。茶文化贯穿着茶之种、茶之制、茶之器、茶之饮。在福建喝功夫茶,一问茶叶的产地,二赏茶具的精巧,三闻茶的清香,四品茶的甘醇,形式大于内容,过程重于结果。当然,繁文缛节的日本茶道,更无疑是从中国传去的,是古代中国功夫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千百年来,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民族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堪称嗜茶如命,他们把茶融入了生命,融入了生活,融入了文化,还积累了丰富的饮茶经验,创造了独具特色的茶文化。藏族民间有个谚语:“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说的是,茶不仅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更是高原生存的必备条件。古时西藏不产茶,茶叶何时进入西藏,还有待考证。古代汉语把茶叫“檟”,藏语时至今日还把茶叫“檟”。藏族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吐蕃松赞干布的曾孙都松芒布杰,继位后得了一场重病,请了很多名医,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得到医治。一天,他正在王宫里一筹莫展,众臣也焦虑不安,这时一只口衔绿树枝的飞鸟停在王宫的窗台上。藏王十分惊奇,待鸟儿飞走后,派人取来树枝仔细端详,西藏高原从来没有这样的树枝,他摘下一片绿叶,嚼在嘴里,满口醇香,病也轻了许多。于是他派出很多使者,四处寻找这种宝树,最终被一位大臣在东方汉族地区,在一个绿波荡漾的密林中找到了。在一只聪明轻捷的马鹿和一只稳重矫健的大象的帮助下,将宝树运回雪域高原。都松芒布杰看到直挺挺的树干,深绿的叶子,问:“这叫什么树?”大臣回答:“汉地人叫檟,泡着喝能治小病,煮着喝能治大病”。 这个故事记载在五百年前出版的藏文典籍《甲帕伊仓》中,这与当代茶学家庄晚芳等人编著的《饮茶漫话》中的故事十分相似。传说古代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三国时期,孔明带领百万大军西征云南,先遣部队到达云南的西双版纳,许多士兵得了眼疾,有的双目失明,孔明心生一计,命令将士用大锅煮茶叶,用茶气熏蒸士兵的眼睛,然后喝下煮茶的汤水。果然,所有的眼疾都很快治好了。由此当地人把茶叶树称为孔明树。这些记载与故事都说明,茶叶最早不是用来生津止渴的饮品,而是用来治疗疾病的良药。

       元代,学识渊博、精通医术的藏族高僧塔巴杰中,三十岁时,怀着一颗慈悲之心,以惊人的求知欲望,离开西藏前往巴蜀、滇南,一边游览名山大川、朝拜佛教名寺,一边学习考察与藏民族息息相关的茶叶。他目光注视,心灵感知,亲身体验,掌握了大量有关茶叶的第一手资料。四十岁后返回西藏,撰写了藏族第一部茶经《甘露之海》。书中详尽巧妙地介绍了茶之类、茶之具、茶之烹、茶之礼、茶之益,是古代藏族传播和发展茶文化的权威著作。 

      蜀滇是茶的发源地、生产地,与西藏相隔千万里。但千山万水、艰难险阻挡不住几近狂热需求,被称为黑色黄金的茶叶,从川滇源源不断地进入青藏高原。历史上,中央王朝最初派往拉萨的官员,馈赠当地上层的礼品多数是茶叶,茶成了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随着中原地区对马匹需求的增大,出现了“茶马互市”,藏族人赶着大批马群,到边州交换茶叶。后来,分散的贸易方式,被官府统管起来,分别在兰州、雅安等地,设置了十几个茶马交易中心,对茶马价比、交易数量实行统一管制。川茶最早进入西藏各地,当时茶马交易中心的茶基本是蜀茶,随着川茶不断运来,储备茶的仓库需要不断扩建,茶马交换的规模不断扩大,茶叶从西藏王公贵族的独享饮品,扩展到普遍大众的喜爱饮品。中央政府随之加强了对西藏的管理,藏区的宗教领袖、土司头人,纷纷入朝觐见,授官职封爵位,他们进贡马匹之外,还有红花、麝香、氆氇等土特产品,得到的赏赐品除茶叶之外还有锦缎、丝绸、瓷器,获得的大大多于进贡的。他们将不便携带运输的物品在市场交换成茶叶,朝贡互市变为茶马互市的另一种形式,巩固了西藏地方和中央政府的臣属关系。滇川的茶商看到了西藏的茶叶市场,他们专门制作了运输方便、形状耐看、品质分级的茶叶,取名叫“边茶”“紧茶”,把茶叶囤积到固定市场,单纯的茶马交易变成了边茶贸易。后来,西藏大的寺院、贵族、商户,组织起庞大的骡马运输队,越过积雪的高山、湍急的江河,在世界最艰难的路途上长途跋涉,把茶叶运回西藏。元明清三朝形成了从滇川到西藏的“茶业之路”“茶马之路”“茶马古道”,多条贸易通道。茶马贸易兴盛时,仅从拉萨出发到雅安的商队,每年藏历三月出发,少则百人千匹骡马,多则千人万匹骡马,浩浩荡荡,风雨无阻,防着盗匪,餐风露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趟来回约一年有余。内地商人,也看上了藏地药材、皮毛、马匹等特产,擅长经商的滇人赶着马帮把茶、糖、铜器,运到拉萨,因往返路途太远,就在西藏租商铺、建客栈,与上层社会的贵族、巨商交上朋友。滇茶有悠久的历史,茶质得天独厚,但烘焙技术较差,丽江的木氏土司,知道纳西族和藏族同有嗜茶的习俗,在滇藏接壤的宁蒗、永胜、维西建立了茶马互市贸易市场,鼓励商人到西藏经商茶叶。清初,纳西族的商人李悦经营以茶叶为主的滇藏贸易,成为著名富商,清末滇茶在西藏的销量超过川茶,当时来往于丽江和拉萨的藏族商人马帮一万多匹,双程运量约两千吨。可以说,茶是藏汉友谊的纽带,民族团结的象征。近代,英国在连续入侵西藏时,看到茶是汉藏离不开的因素之一,茶在西藏是个摇钱树,也是笼络人心的食饵,就策划了印茶入藏的阴谋。他们既虎视眈眈,又贪得无厌,以探险家的名义组织了马队,把印茶从印度的大吉岭运到拉萨,途经锡金、亚东,只有十多天的路程。企图用印茶垄断西藏市场,截断西藏与内地的联系。印茶性热苦涩,色泽又黑又浓,制作松软易碎。就在茶贵如银的年代,藏族宁愿舍近求远,再累再苦也要赶着马帮到普洱、雅安、丽江,驮回汉茶,用行动有力地抗击了英帝国主义,谱写了一曲藏汉团结一心、英勇抵御外来侵略的爱国赞歌。

       雪域高原,巍峨壮丽,气宇轩昂,是苍穹下的净土,是大地上的丰碑,令人无限神往,但要在这地势高峻、气候寒冷、空气稀薄的地方,生存、生活、繁衍,一要有抵御高寒缺氧的身体素质,二要有迎接自然风险的生活智慧。藏族民谣:“茶是命,茶是血”“人人离不开茶,天天离不开茶”,道出了生息在高原上的藏族对茶的需求。辽阔美丽的藏北草原,海拔4500米,不能生长粮食作物,曾是野生动物的乐园,生活在这里的藏民,依靠天然牧场逐水草而居。他们生产的是高脂肪、高蛋白的牛羊肉、奶制品,生活中必须靠茶刮油,靠茶解腻,靠茶助消化。沟壑纵横的藏南谷地,曾是西藏农业文明的发祥地,海拔3400米,不能种植大稻高粱,他们种植的是高原特有的青稞,由青稞加工的糌粑是他们的主食。糌粑无论怎么食用,都离不开茶水相伴。在西藏,糌粑、酥油、牛羊肉和茶叶是饮食的四要素,也是生活的四要素。西藏蓝天、绿地、清泉,牛羊如果说是喝矿泉水吃虫草长大的,那有些夸张,但它们不吃添加剂是真的,青稞生长在最干净的土壤里,绝对没有污染是真的。茶叶含有丰富的维生素、茶多酚、咖啡因、芳香油,茶是饮品中的精品,食品中的绝品。藏族名谚说的:“吃了肥肉靠茶叶消化,身体疲倦靠茶叶解除,得了感冒靠茶叶治疗,缺了氧气靠茶叶补充,脑子糊涂靠茶叶清醒。”

       藏民族把生存当做文化,把生活当作艺术。藏族文化表现在,融入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约束行为的自由、养成习惯的善良,在日常表现出来的是豪放、诚实、热情。风情习俗是民族文化的标识和徽记,西藏茶文化折射出民族生存繁衍中的心理、性格和风情特征。任何一个陌生人走进藏胞家,首先敬你一杯色泽淡黄、香气扑鼻的酥油茶,如果你是来做客,还要给你献上一条洁白的哈达。客人要懂得茶礼,吹开浮油慢慢喝,让主人不断添加;喝茶不能发出声响,不然会被认为没有教养;不能一饮而尽,不然会被取笑为毛驴饮水;不能只饮一碗,不然会被认为断交成仇,必须保持着碗常满、茶常温。主人要懂得,客人用的碗不能有裂纹,不能有缺口,倒茶不能泼洒,续茶不能溢出。亲友出门远行,一家人或全村人提着酥油茶前来送行,献上一条哈达,喝上三杯酥油茶,一路吉祥如意。婚姻中从男方家提亲、择日订婚,到迎接新娘、举行婚礼,缺了茶酒哈达一事无成。起居礼俗中,建房奠基,破土动工,上梁立柱,封顶竣工,乔迁之喜,茶酒哈达是必须礼品。新起灶,点火煮的第一锅是茶;搬新房,先入屋的第一件物品是茶;求贵人帮忙,要送的礼物首选是茶;每逢藏历新年,在佛龛前摆放的是茶、盐和酥油。藏族还把茶叶当作圣物,每一尊新塑的佛像,装藏时除了金银珠宝、五谷圣物,还必须的宝物是茶;每个藏民家里的积福箱,除了家族历代相传的宝物,还要装上一块茶叶。藏族把茶和盐比喻为友谊和爱情的象征,有一首歌这样唱道:“来自汉地的茶,来自藏北的盐,在酥油桶内相聚,融合而成的酥油茶,芳香又甜蜜,那是圆满俱佳的姻缘。”三百年前,一位高僧写了一篇颂茶词,说:“茶是人类的救星,以节省自己的时间,延长人的生命,人与人相互照顾,茶与水需要融合,最好的水在最高处,茶叶越过千万山,要与碧水结缘分。”在草原上放牧的,在田野里耕种的,在商道上赶马的,在山路上朝佛的,到了午时,搬来三块石头,支起大小茶锅,舀上清泉溪水,煽起皮风袋,茶气飘四方,人们开始围着茶锅席地而坐,谈笑风生。这是一道亮丽的高原风景,无不渗透着茶文化的精神享受,即便这种简易的熬茶,它的水源选择、煮茶火候、石灶方位都是精心筹划过的。这时煮茶讲究的是,火候要够,柴烟要高,茶沫要足,茶气要浓。

       藏族人除了白天骑在马上、夜里睡在床上之外,都和茶在一起。任何外地到西藏旅行的人,无论在农村、牧区或城镇,随处都能看到茶的身影、闻到茶的飘香。除了酥油茶,城镇最盛行的是甜茶。锅里煮上红茶粉,要看色泽变金黄,加进牛奶看浓度,不稠不淡再加糖。甜茶曾是西藏城市上流社会的奢侈饮品,后来成了城市居民喜爱的饮料。拉萨是个被阳光宠坏的城市,从游牧到农耕,从帐篷到楼房,从马背到城市,一个个历史的脚印,在雄伟的布达拉宫脚下,化作古老美丽的都市风景。城市不大,人口不多,但别的城市有的这里都有,别的城市没有的这里也许有。藏族有句谚语,“烦恼罪恶耗竭健康,喝茶快乐祛病延寿”。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人口不到五万,但拉萨城里的甜茶馆就有一百多家,每个茶馆、茶室宽敞明亮,炉灶古朴典雅,藏式桌椅精雕绘彩,标准的茶具独特雅致。喝茶的有机关干部、企业老板、城市居民,还有社会闲散人员,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但是进了茶室,一律平等。这里喝茶的氛围,不像内地普通茶馆,左一碗右一碗,一杯接一杯,好像刚从沙漠里回来的样子;也不像内地个性茶室,丝竹悠悠,神神秘秘,不温不火,清清凉凉。这里的客人喝茶,好像是在读诗、品画,又像是在谈心、辩论,在漫不经意、舒心惬意间品着茶、说着事。茶客,无论是熟人知己,还是陌路新识,都共同聊着海阔天空的事,说着有用无用的话,这里是新闻中心、国事家事、世态人生、正史野史、悲欢离合;这里又是交易中心、察货验货、讨价还价、玩笑逗乐、无拘无束。邻里闹个纠纷,朋友伤个和气,只要到茶馆喝上半天茶,仇怨自然烟消云散,重归于好,握手言欢。在内地,早期熟人见面问候一句“你吃了没有?”藏族人见面从来一句话“来喝茶!”有句古话:不能敬你以茶,而还之以水。这里也是男人的世界,藏族传统习俗中女性是不进茶馆的,这个历史的烙印如今依稀可见。

       “能行千里的好马,必须配上金鞍,来自汉地的好茶,必须盛在宝碗。”藏族人除了住房,最讲究的是茶具,茶锅茶桶,茶壶茶碗,号称四大茶具。造型美观的铜锅,轻巧方便的铝锅,精致光亮的陶锅,熬出醇香的清茶。最小的铝锅能装一升水,煮出的茶够两个人喝。最大的铜锅口径两米宽,深度1.8米,熊熊火焰烧开滚烫的开水,十多斤的砖茶放入水中,熬成琥珀色的茶汤,可供千人饮用。据估计,这样的茶锅在西藏的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和青海的塔尔寺,有数十个。涮锅都得搭上梯子,人才能下到锅底,据说有的进了世界吉尼斯纪录。茶桶是酥油茶的加工工具,茶汤、酥油在桶内搅拌而成酥油茶。红桦木、青栗木、核桃木是制作茶桶的首选材料,不易开裂,适合当地干燥的气候。藏北普通牧民家使用的常常是简易的竹筒,粗壮的主干,打通竹节便能成为酥油桶。我曾在色拉寺看到一个最大的酥油桶,高近两米,粗近两人合抱,打酥油茶时,茶筒靠在粗大的柱子上,还要用牛皮绳捆上。木桶边垒起稳固的站台,身材魁梧、光着臂膀的喇嘛,双手紧握带有活塞的木柄,拉开架势,上下提拉,使劲捣舂,极具舞台效果,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景观。至于茶壶茶碗,最高档的是金杯银壶、银杯金壶,普通的是铜壶铝壶、玉碗瓷瓶,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说到喝茶的瓷碗,在《甲帕伊仓》中记载,当初茶叶不但治好了藏王都松芒布杰的病,而且成为了上流社会的时尚饮品,既然茶叶来自汉地,那里必有盛茶的宝器,又派出使者到中原朝觐皇上。得知藏族如此敬重茶叶,皇帝便派出最好的工匠,帮助西藏生产陶瓷茶具。我在布达拉宫看到的最早的瓷茶碗上的图案是:鸟儿衔茶、金鹿背茶、长寿罗汉。藏地最普通的茶具是木碗。藏族人喝茶,最讲究的是夫妻不共碗,子女不共碗,每人一个木碗,人走碗随,形影不离。藏族情歌中就有这样的句子:“我的情人,丢也丢不下,带也带不走,情人是木碗多好,可以揣在怀里”。百年前,上至官界要人,下至街头乞丐,都随身带着喝茶的木碗。拉萨的达官显贵腰上挂着两样物品,一边是木碗,用来喝茶的;一边是小刀,用来吃肉的。缎制的碗套从七品到三品式样不同、做工不同,从碗套可以识别官阶,每次开会或办公,不管急事缓情,首先不慌不忙地从自己的碗套里拿出木碗,从从容容地喝上三碗酥油茶。拉萨四周的大寺院,他们各自的茶碗形状也不相同,哲蚌寺的一律是钵式木碗,甘丹寺的一律是梯式木碗,还有苍古尼姑寺的是平底木碗,看茶碗就知道是哪个寺的僧人。伴随着藏地饮茶的历史进程,饮用不烫嘴、盛茶不变味的木碗,成为外出时的必备之物。现在木碗的制作越来越精美,式样越来越华丽,推动了西藏工艺品的发展。一些藏族的说唱艺人,也有自己专用的木制茶碗,小的大如羊头,大的几乎和牛头相等,一个五磅热水瓶的酥油茶全倒进去还装不满,这不是因为他贪,而是一种文化现象。近代西藏最好的木碗来自藏南措那达旺镇,那木碗薄如瓷碗,轻如纸杯,绵如薄铝,是用硕大的树瘤抛光打磨做出来的,看木头的纹路分木碗等级,当年一个猫眼纹、磷火纹的木碗价值七八头牦牛。小孩起名之后,老人就送一个木碗喝茶用;老人凌晨起床,主妇把盛满酥油茶的木碗端到床前;老人离开人世,家人把他盛满茶叶和食品的木碗抛进江河。

       我到云南工作,下了飞机,住进酒店,第一件事,请服务员泡了一杯普洱茶,这一杯茶成为了我在云南的第一次盛宴。从此,滇茶成了我日常生活中最亲密的伴侣,“不可一日无此君”。 我在云南已经生活了十六年,以虔诚的心朝觐了六大茶山,古老的茶树一到春天,繁茂着自己青春的枝叶,茂叶风声瑟瑟,紧枝月影重重。新建的茶山,一棵棵茶树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一条条绿色的彩带,一层层绿色的波纹,温柔恬静。从远处看,那个绿涛像阶梯般搭在山上,绿浪沿着阶梯拾级而上,深入云端。每次穿行在茶园中,风把茶园的云雾吹得千姿百态,随着迷雾的浓淡,茶树变幻多姿,轻纱般的云雾笼罩着茶山,若隐若现,仿佛是海市蜃楼。如果采茶的时节,那些胸前挂着银饰、头上戴着花帽的姑娘,采摘嫩茶的巧手似蝴蝶翻飞般在茶树上起落。我也走过茶马古道,一条条蜿蜒于群山间的古道,用光滑的青石铺筑,石块、石条、石板,百里、千里、万里,石路像一条不见首尾的巨蟒,卧伏于起伏连绵的崇山峻岭中。这条路有时像悬在半空中的栈道,有时像直通天上的云梯,有时像穿越峭壁的羊肠小道。茶是历史,路是历史,历史是人类进步发展情形的记录,我的生命在一条艰险的空间,勇敢闯冲过,靠的可能是这条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