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莓
野草莓红成一片在路两旁
他没跟我说一句话
也没有打听我是哪个寨子的姑娘
他的掌心握着我采摘的草莓
又酸又甜的野草莓
他的脸庞黝黑、头发卷曲
我在坡上站着
像一颗野草莓害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尕海湖畔
阳光浓烈，湖水寂静
卖酸奶的扎西草比去年丰满了许多
比以前害羞了许多
她总是别过头去
假装去看草丛中跳来跳去的旱獭
风把她的红头巾高高吹起
把我不认识她时的时光吹起
把去年的倒影吹起
把我的孤独也吹起
人们说我走失多年的母亲就在这里
她有巨大的翅膀和长长的尾巴
她不开口也不说话
哭声划破漆黑的夜
当我转身，湖面平静
湖里的黑颈鹤早已无踪影
黄昏在当周沟
黄昏的当周沟静悄悄的
去年我遇见的那群绵羊已不知去向
它们的足印深深
像一段遗言留在大地上
苏鲁花也已经败了
枯萎的叶子像一个人的泪滴挂在枝杆上
多么寂静啊！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山梁上的那个人
也许会听我说说去年没说完的那半截话
也许对这空无一人的山谷充满深深的同情
山上的神
肯定在不远处
像我父亲那样看着我
雨滴
突然就下雨了
从黄昏一直到夜半
我们肩并肩躺着
暖气早已停了
他冰冷的脚尖不时碰触到我
心里突然涌起莫名的悲伤
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雨落在石头上草地上
落在他粗重的呼吸茂密的头发上
我们一动也没动
像两团要掉下来的雨滴
静静地悬挂在夜的半空
去年
春风还在路上
尼欠河在黄昏消融
一些往事汇聚成冰凉的河水
一些时日干枯如山上的树皮
人们在房檐下默默地收拾农具
一些孩子在田野里出生
在房项的干草堆里
我醒来又睡去又醒来睡去
做的梦跟去年像又不一样
睡前书
我看书
看到别人和她的孩子一起吃牛肉面
他的妈妈给他剥毛栗子
他们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
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白天背在包里
晚上放在枕旁
可是每次我都会绕过哪里
每次都会有小小的难过和忧伤
黄昏
太阳淡淡的
漫过院子里刚刚开放的樱桃花
漫过路边小孩脚尖的鸡毛毽
风在我们中间飘荡
路上走着这样那样的人
我们似曾相识又擦肩而过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慢慢走着
他陪着我我陪着他
一直到夕阳落尽
一直到回家
从医院出来
黄昏，从医院出来
街上车来车往
没有一辆愿意带我回家
妈妈已经等着急了
不断打来电话
人群像蚂蚁
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
茫然地站在街上
我紧紧捏住手机
怕把妈妈丢在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不治之症
今天，又有一个人离开了
太阳暗暗的
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的病
这病在你未来之前他就在
他像一块黑黑的岩石在我身体里盘踞
固执坚硬谁也搬不动
我的身体里
早已没有花香没有阳光
没有飞舞的蝴碟
日复一日
像一截腐烂的树桩
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死，就是阳台上的铁树开花了
就是不小心走到了岔路上
就是窖里的苹果坏了
就是很想很想一个人
隔壁房间
有时候我会去隔壁房间
在那扇大玻璃窗前站站
他桌子上的榕树长的很慢
他伏在桌子上写诗
那些句子常常让我难受
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他很多年了
那层霜深深地落在他的眉毛上
他常常在傍晚一个人徒步来到屋后的山上
一望无际的田野让他感到孤独和忧伤
母亲总在这个时候
像风一样吹过他卷曲的头发和黯淡的脸庞
我的母亲还尚在人世
她的病还未见好
她正被什么一点点搬走
我的祈祷不起任何作用
窗外，秋已经很深了
我既不会写诗也不会爬山
母亲就像一滴秋天的雨
冰凉地噙在我的眼晴里
唐亚琼，女，藏族，甘肃甘南人。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五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