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高海拔的低谷处，旗布林卡
鲜活灵动地坐在河边，闪烁的光
赶来一群干净真实的头颅
低垂在青山
他们集体讨论关于神的秘密
在年迈的喇嘛面前显得格外拘谨
手臂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力量
他们享受的东西少，拥有的东西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额头的皱纹与肚中的经纶同步生长
就像大树装起心事，树皮便开始粗糙了
然而，在神居住的地方
时间变得那么短，又那么漫长
面对河面上闪烁的光
涉世不足的人，感官部位开始眩晕
二
他想到一个人，曾在这里写下无数诗词
最终却只留下了名字
人们总是关心娱乐，夸大孤独
在愚弄掌心的过程中
从未真正理解其圣洁与高大
人们不止一次地谈到被约束的自由
谈到几个不确切的女人，谈到爱情
天空的一角是圣歌，一角处飞着鹰隼
一扇门虚掩，缝隙中流出光辉
三
当他再一次踏进草原，接受来自经文的洗涤
当他回头审视自己并未超脱的灵魂
当他拦住一匹骏马，飞身而上
青稞摇晃，油菜绽香，逐水草而居的帐篷
沿冬天的方向上升三尺
雪山上依然藏匿着没有名字的花草
牺牲了性命的村庄即将变成多民族聚居地
银行、商场、酒店，如同瘟疫的蔓延
一步步取笑这里毫无意义的抵抗
但是，太多的记忆与思考，模糊的口音
全然挡不住马不停蹄的悲伤
四
此刻，他依然是一个异乡人
没有绝望的忧愁，没有怜悯，甚至
他的身体细胞还在欢畅地呼吸
那东山顶上的云朵在格桑的映衬中
大团大团匍匐前来
此刻他一言不发，沉浸在风里
感受迷茫尽头皮肤撕裂带给他的快感
额头前面，鼻子上顶着一堵高而厚的墙壁
墙壁上画着三个抽象的神
一个丑陋的石头，啃噬着心房
五
内心的强大均来自于内心的不安
就像坚固的壁垒中心空空荡荡
他们住在壁垒当中，有时偷偷瞭望，有时架起枪炮
把世界隔绝起来，反又被世界隔绝开来
不知不觉中，他们就变成了可怜的蜡烛
生害怕一股风就拔掉了他们的光明
他们在高山之巅体味金黄的阳光和皑皑白雪
每一个日子来临都是另一个日子的消逝
前与后，只因为一个肉身躯体而被分割
那道线条隐身在黎明
是冰和火，是暗和亮，是他和他
最不能够弯曲的时光
六
月亮升起的那一刻晾晒架变得悄无声息
清凉自四周飘落而下，他摘下耳朵
放在草地上静听虫鱼呼吸，草木伸展
诉说，它的前世还是一株牧草
从明月中走来，又在下一个季节离开
祖祖辈辈被搁置在这山谷里
匍匐至今
——请继续热爱感官吧
热爱他们身体的全部机能
把流传至今的骨骼与血液
存在记忆的渴望当中
复苏生命与真实
七
车子停泊。徒步而上。远方的雪山
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光线游走
如同梦境中不知方向的笨拙的奔跑
在梦里，他无数次翻越记忆的围墙
从前的日子都变成了生命的点缀
一团远处的雪，折射出来生灵的生与死
万物的荣与衰
当最后一天，嘴唇和眼睛都可以直面
病与干涸，都可以直面痛与枯落
生命与生命的离别才开始被重新审视
八
当他清醒过来——
这黑暗中的黑暗开始变成苍白
这隐约中的隐约又开始一次次闪烁
这山峦的起伏如同河流的奔走
一个浪头拍过，浪花四溅，凹谷破碎
他在多么遥远的地方呈现
用褪去记忆的明亮和存在的完整来证明
生与死之间最宽阔的活力与意志
内心的长眠与苏醒
直到有一天，一个盲人告诉他
泥土低沉回响的时候，他的夜晚
变短了
九
他努力想要离开的时候
一股巨大的力量箍住了他的双腿
来自火焰之地的超自然存在
以前的日子布满哀伤，纷纷落下
寂寥在黑夜降临之后开始迅速生长
世界的另一端，一个陌生的人
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抽烟酗酒，吸食大麻
明天，酥油灯灭了之后，那些房子
将和他一样燃烧
十
拉开夜晚荒芜的天空，躺在地上
内心的脆弱无比机灵
悄悄越过他不想提及的往事
那些未知的事物和生锈的铁片一样
埋葬在隐秘的山里，不再拥有意义的最初
最终，诗歌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穿行
它是生命，是神袛，是切实
亲吻着灵魂的嘴唇
哀悼那些年轻的希望
树贤，原名冯树贤，甘肃白银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北师范大学影视学硕士在读。著有诗集《逃上一棵树》《白银之歌》，曾获第六届黄河文学奖青年奖等奖项。现居兰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