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梅朵是在锦城艺术宫的化妆间里,那时正举行大学生艺术节,我是电视台文艺部摄影记者,负责艺术节的节目录制工作,在化妆室一大群女孩中,我第一眼便看见了她,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已过腰际,黑的发亮,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长发,她认真地对着镜子补妆,随即只见那女孩用双手迅速利索地将长发打成了一个结,刚好回过头取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她不算太美,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一种总是萦绕心头的感觉,我因职业习惯走过去和她交谈,交谈中我才知道她是一位藏族女孩,一个很特别的藏族女孩,梅朵在藏语中是花的意思,花一样的季节,花一样的女孩,好诗意,也许只有雪山、草地才能孕育出这么出众的女孩,她的质朴和纯洁有着大都市女孩,所无法比拟的东西,她有她独特的气质,如此清新、优雅,这一刻我相信一见钟情,莫名间我的心已无因的失落在她梦中的草地上,一种魂牵梦绕的牵强,一种近似心疼的爱怜,我疯了吗?我做梦了吗?我不知道那一刻没人给我答案,也没人可以告诉我对了还是错,而我的世界缤纷起来,很想靠近她,却又不忍心打搅她,就如冬日早晨地上厚厚的白雪,白的耀眼闪着银光的雪,我相信这种白色是画家所无法调出的颜料,让人不舍踩踏,只是心底涌出几许莫名的感动和感激。内心深处只想远远地和她接触,那年她们参赛的舞蹈是一个交响曲为背景的现代舞,那一次她们的舞蹈因一个演员的失误,以0.5分之差而成为二等奖,而未能去北京参加全国大学生艺术节,在舞台和化妆室的狭窄的过道中,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和她的同伴都已是满脸泪痕,她们的领队告诉我,梅朵是舞蹈队最用功最坚强的女孩,为这个舞蹈,梅朵全身有十多处拉伤,在完成一个高难度动作的时候,梅朵的腰严重拉伤,医生要求住院治疗,否者会留下后遗症,可梅朵坚持要上,之间打了封闭针,她是忍着伤痛上的舞台,我震惊了,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大学生艺术节四年一次,梅朵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一瞬间我心底莫名的一种冲动,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于是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她,让她永远不受伤害,藏民族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这一点在她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她对舞蹈的喜爱和执著更让人佩服,而我们每次的谈话的内容从未离开过舞蹈,她对舞蹈的理解很独特,似乎有一种天赋,时光如梭,转眼她就要毕业了,五六月份即将离开象牙塔的莘莘学子开始为自己和何去何从而四处奔波忙碌,她却越来越显休闲轻松,我承认自己是自私的,我却无法让她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尽管她还没有接受我,当时以我的能力,让她        留在这座大城市是毫不费力,一个艳阳高照的星期天,我约她在锦城艺术宫里喝茶,她如约来了,我们扯东扯西地聊了一会,当谈到一个适当的话题时,我委婉告诉她说电视台文艺部可能需要人,要不,你可以前去试试看,我可以帮你,其实背地里我跑上跑下早把关系疏通好了,出乎我的意料,不要说激动万分就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的手还没有离开茶杯,眼睛盯着窗外,用她惯用的平静说:“谢谢你,我是属于高原的,这里虽好,但我终究是要回去的,我只觉得全身透着冷气,似乎在冥冥之中丢失了什么又无法把握,我还是失去了梅朵,刹那间我一个男人对这个纤纤弱女子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渴望,我感觉自己象生活在真空没有任何的牵引力,我突然觉得有种冲动,想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爱你”但是我没有,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戛然而止,仿佛所有的话语,连同情结在这个晴朗的日子里凝固,我的心颤抖地厉害,难道爱情真的是一个受难的过程,一个童话,其实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也都没有后来,而我也轻易地揭穿了每一个童话里敷衍的一句话:“从此,她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我的悲哀在于近在咫尺我所爱的女孩她竟不懂我,不懂我的用心良苦,我知道我现在的眼睛流露的更多的是无奈和感慨,我竟没有了主意了,我竟无法潇洒,无法不在内心深处与她牵牵挂挂,我竟不敢也从来不敢深深久久的凝视梅朵,接下来我麻木不仁与她对座着,她竟毫无发觉我的不安,“梁哥,以后我回去了,你要帮我找点舞蹈的录像带”,我沉默,我突然有点憎恨舞蹈,是舞蹈占据了她的全身心,“好的,没问题那以后常联系”,我不知道是怎么和她分开的,那天竟成了我和梅朵在这座城市最后的相聚。

        一个下雨的星期天,梅朵离开了这座城市,只身前往一个叫昌都的小城,临走打电话与我辞行,我去了,但我不敢走近她,因为我已不能从容得象她的哥哥一样轻松与她握别,我怕离别的瞬间会撕碎我的心,我只是静静地在一个水果摊边悄悄地注视着她,看着她上车,临上车她还在东张西望,也许她是在找我,也许梅朵在那一刻很遗憾,我只能在心里说声对不起,我不能面对自己,我怕自己承受不起,怕自己控制不了,会冲动地拥着她吻她,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而我已忘记了身边这座喧嚣的城市,而我的爱在这一刻已变得如此苍白无力,我诅咒我的无能和胆怯,梅朵就这样走出了这个城市,走出了我的视线,也带走了我的心,接下来,我的日子剪熬地苦苦撑着,我只是发疯般的工作,让工作把我的思想填充地满满的,我企图忘记她,但是我还是不能拒绝,深夜思念她的孤寂,无数个夜里在心里轻轻呼唤她,并如梦般地想着她的草原、雪山、神湖,想着她的舞蹈,我始终无法让她走出我的世界,我消沉了很久,我开始怀疑自己,恨自己,身边的世界已在我的眼里慢慢退色,对周围的一切包括异性疏远了许多,很多时候,我发现自己已对生活失去了很多感动,半年以后,我因工作出色,被公派到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地去做一个关于中国留学生生活的片子,做得好,可以留在美国继续深造学习,梅朵也许不知道,这一切一半归功于她,临行我忍不做又给她打电话,我不想放弃每个机会,哪怕是渺茫的,毫无希望的,但是我不想让自己的生命有太多的遗憾,电话接通了,听的出她依旧很开心,“你现在还好吗?梅朵”,“梁哥是你吗?”梅朵急切地问着我,我心里有一股暖流轻轻滑过我的心,“梅朵,现在想不想出来”,“不,梁哥,我很好这里挺适合我的,你还好吗?”他很肯定,我是彻底的失望了,两年以后,我回国了,从梅朵最好的朋友平儿那听到了一些关于梅朵一些断断续续的故事。

        两年前,那是梅朵毕业来到小镇的第二个秋天,一个残叶落花,夜凉侵人的秋天,一切都一如平常,梅朵的心情也一如泽日,一些事也就在这平静中发生了,那天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月亮很圆、很亮,梅朵一人静静地呆在又潮又暗的宿舍里等父母的电话,泪水盈满了眼眶,伟来了,伟陪她去吃饭,去舞厅,那晚,梅朵很开心,很自在或许梅朵太想家,或许是感动,梅朵在猝不及防中跌入了一个千古以来曾接纳无数失足者的网,伟是一团飘忽不定的云,正因来之匆匆,则必定去之悠忽然,而梅朵却义无反顾的越陷越深,她深爱着伟,她把伟当成自己今生唯一不变的选择,当作自己一生中最绚丽的付出,她付出了全部,而伟也曾信誓旦旦要在小镇上开一间“阿郎酒吧”,梅朵醉了,也痴了,也许那个季节有太多的梦,而那些五彩斑斓的梦中也最容易迷失自己,而梦终究是梦,两年以后,也许彼此太相爱,于是要求对方也太多,他们在不该遇到的时候遇到了,不该认识的时候认识了,而最该坚持的时候放弃了。梅朵对平说如似乎做了一个梦,一直坚信伟是她的最终,可是梅朵最终离开了伟,忍着满身伤痕和彻骨的绝望,梅朵曾一度沉迷于酒中,她只想靠点酒精来麻醉自己,她知道自己错了,却无可选择。梅朵说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只是梦醒了什么也没有了,我仿佛看见梅朵含泪的眼睛,满脸泪痕的酸楚,我的心象揪住般的疼,决不亚于当初梅朵离开我的那种心碎,我曾发誓这辈子不伤害梅朵,不让她伤心,但是我忽略了,我不可能保证除我外来自外界对她的伤害,我恨自己不能保护心中的女神,我体会到了那种刻骨的心痛,我很想马上飞往那个小城,去安慰她,但是只一切终究无法实现,那夜我去了一家叫“鑫磊”的迪吧,伴随疯狂的迪士科音乐和歇斯底里的吼叫中,酩酊大醉,我不知道是是怎么回到家里的,醒来后,面对偌大的一个房子,我觉得自己好渺小,好孤寂,原来内心深处、灵魂深处是空虚的,更加深了对梅朵那种无奈的思念,我在心底说:“梅朵,一定坚强、冷静,生活中会有诸多的磨难和挫折,人只有经历一次次挫折和磨难,才会成熟才会长大,你是幸福的,至少在远方还有象爱自己生命一样爱你的男人,后来见到平几次,平说梅朵很久很久没有音讯,也许那个爱喝娃哈哈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梅朵,现在你是否依然还爱着你舞台,你的梦,也许你爱舞蹈是有道理,舞蹈可以通过形体演绎人间的尽善尽美,也许在舞蹈的世界里没有虚伪和欺骗,我终于懂了你的执著、你的舞蹈,梅朵你是否能微笑着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坚强的女孩,你有你的骄傲,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想打电话给梅朵,很多次,我有机会来昌都采风,每次我都忍着那种内心的煎熬,回避着,我实在不忍心打搅她,惊醒她,不忍心再去伤害她,更怕自己情不自禁,更怕增加她的负担,这也是我多年来想去看她却不敢看她的缘故,因为终究是没有结局的开始,她不愿离开属于她的高原,而我也不愿盲目放弃我的事业,毕竟在这个城市奋斗了多年,我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同时也是怯弱的,因为我不能成为一个悲剧似的殉道者,我不知道梅朵是否还能留意电视里我所做的节目,是否还曾留意我将她最喜欢的一首曲子,那支她曾舞过的曲子,作为许多节目的背景音乐录制,那是支低沉充满黑暗和压抑的交响曲时,我至今纳闷如此开朗活泼的女孩,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这支曲子。梅朵,我为那男孩没有珍惜你而遗憾惋惜,也许他的确错过了生命中一道美丽的风景,坚信,将会有另外一个跟你一样优秀的藏族男孩,在前方等着你,梅朵你是幸福的,在这个世上还有许多深深爱着你的人在祝福你,为了我,为了所有爱你的人,忘掉所发生的一切,管他是美梦还是恶梦,毕竟世界上还有许多令你感动的人。梅朵,当你有机会再次踏上蓉城你生活了四年的这座美丽城市时,在府南河一处幽静的地方,将会看到一间招牌为“阿朗酒吧”的小木屋,里面那张靠窗的位置,将一直为你和你的“阿朗”预留。

        梅朵,我生命中最珍爱的女孩,她将永远象朵洁白的雪莲在我心中绽放。

 

 

穿越地平线

 

        在这段总也飘雨的日子里,梅朵总喜欢雨后一个人漫步走过小镇湿漉漉的街道,到桥头站一会,将自己裹在那印满经文迎风飘荡的经幡中,寻找一种坦然的平静,一种灵魂与肉体相溶的真谛,让风抚平红尘中滚滚而过的缕缕愁烦,抬眼望苍穹,好高好远,却是很美很美,骤然间似乎解下生之所累,于幽静地时空上寻求心怀的坦荡与从容,恍然间升起一种超然舒适的心境,偶尔有陌生人路过,奇怪地瞄一眼,不时为此心惊,觉得坦荡的心境真的难求,只因为尘世的复杂,尘世的混浊,而这座挂满经幡的桥依旧依立,守着漫漫长夜,在这样的氛围中,丢掉所有的烦恼,试图忘记一切,冥冥中感觉灵魂在升华,在净化,飘出躯壳,周围只有奔腾不息的河水和合着泥土淡淡的清香,水声悄然地触动着梅朵的灵魂深处最敏感的触觉,那是一种最完美的和谐,也是梅朵心里常想拥有的永恒。

        每到雨天,梅朵的心情就显得苍凉,这些年里一次次地面对自己的可笑与荒唐,使她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深深的失望,日子的流逝仿佛就是那么简单,只是一桩桩繁缛琐碎的事件的连续,平静而孤独地向着终点滑动,梅朵不愿去俯就那样的平淡的活着,同时也无法象自己希望的那样活着,无法勇敢地迈出属于她自己的步伐,只能高不成低不就地在那里苦闷徘徊,不管怎么说她所能选择的,只有等待,这就意味着,她必须忍受眼睁睁地看着年华似水流的折磨。

        在等待的过程中,梅朵习惯了独自的生活,这样活着的人们一般都爱想家,可她不, 她知道家已经没有了,自己已踏上一条流浪的旅程,一点一点地割断自己与从前的联系,一点一点的寻找真实的自己,这是每个人都要走过的路,她因此而坦然,但是每到雨季,梅朵就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抗拒那侵骨的寒意,她需要一个家来支撑自己,不使自己在流失的岁月里因无力而沉沦,她深深的理解那些努力呵护者自己小窝的人们,虽然她们中有很多人是那样的稚弱,前路又显得渺茫,但她们终究是拥有了家的暖意,她们可以在暖意里相互搀扶者向前,每想及此,梅朵的眼里就出现了一丝羡慕,心里又滋生了几分对伟的恨。

        那是梅朵毕业来到小镇的第一个秋天,一个的秋天,残叶落花,夜凉侵人,一切都一如平常,梅朵的心情也一如泽日,一些事也就在这平静中发生了,那天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月亮很圆、很亮,梅朵一人静静地呆在又潮又暗的宿舍里等父母的电话,泪水盈满了眼眶,伟来了,伟陪她去吃饭,去舞厅,那晚,梅朵很开心,很自在或许梅朵太想家,或许是感动,梅朵在猝不及防中跌入了一个千古以来曾接纳无数失足者的网,伟是一团飘忽不定的云,正因来之匆匆,则必定去之悠忽然,而梅朵却义无反顾的越陷越深,她深爱着伟,她把伟当成自己今生唯一不变的选择,当作自己一生中最绚丽的付出,她付出了全部,最终伟依然毫无倦恋地离她而去,甚至不顾她满身伤痕,不顾她彻骨的绝望,梅朵曾一度沉迷于酒中,她只想靠点酒精来麻醉自己,她知道自己错了,却无可选择。

        一个弱小民族遭到了外人入侵,族中的一位勇士向他们的图腾虔诚膜拜,得以变成一头怪兽,并凭借它的力量与敌人战斗,侵略者最终被打退,家园完好,族人得以生存,而那位勇士却永远变成了怪兽,无法恢复以前的模样。(一则民间传说的概要)

        梅朵为这个故事哭了两次,第一次看完书,她为主人公的命运掉泪,第二次她为自己而哭,再以后,再以后,她发现,这是一个很平常的道理,她有点自嘲地笑,梅朵又看到这样一个电影,那是二战时期的一对恋人,分别参军上前线,分手前,他们约好和平时再见,此后彼此杳无音信。战争结束后,女孩没有如约而至,她已在一次战斗中牺牲,那位男子并不知晓此事,每年这个日子,他都手捧一束鲜花,在约定的地方静静等待,看到这里,梅朵显得有些激动,她渴望这一生里能真正拥有一次属于她的,真实的感情,那时,她会象梅朵花灿烂开放,如当初,那种开放,即使只是短暂的一瞬,也是她一生难求的福份。可惜的是,故事毕竟有着浪漫的成份,如果不是战争结束,如果那男子仍在为事业而奔忙操劳,雄心勃勃,结局又是什么呢?男人都是自私的,梅朵最终断言,而悲剧却是女人的错,因为大多数女子无从理解,这种自私恰恰是一个完整男人无法解开的情结,梅朵为此原谅了伟,她了解伟,也明白那种自私,可伟还没有资格为此作出选择、牺牲,他的生命还不完整,也无权作出决定,他只能在父母荫蔽下,躲在办公室里胡涂乱抹关于青春的梦想。梅朵知道自已在这个小镇上一无所有,她不能为伟提供任何一种权力的依附,也许伟的做法是正确的,因此伟有足够的理由选择分手,毕竟伟是凡人,除非他具有足够的个性与宽容,否则,或许他永远无法体味生活的真实。

        梅朵时常觉得和伟在一起的日子象一场梦,但并不为之遗憾,事实上梦和现实是很难分清的,梅朵依旧感谢上苍,赐给她一个能让她爱,让她哭,让她恨,让她怨的人。

        生命的流程,就这样分散在时空的各个角落,又被时代的劲流裹挟着向前、向前,前方是地平线连接的一线,一轮旭日就在那里冉冉升起。

 

        德西,女,藏族,四川甘孜州巴塘人,1997年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现供职于中国人民银行昌都中心支行。作品散见《中国若昕文学》《格桑花》《西藏诗歌》等刊物,并被选入一些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