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小忠是生活在甘南藏地的“80后”作家,他没有受文学商品化浪潮的影响,表现出与同时期青春文学作家不同的特质。他把自己的视野投向当下离乡者的生存状况,以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城乡交叉地带作为地理背景和文化背景,以离乡叙事作为切入点,关注离乡者的生存方式和精神状态。王小忠紧紧地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表现出他在历史新旧交替点上的焦虑和悲悯。

【关键词】王小忠;城乡二元;离乡叙事;时代矛盾


        面对城市与乡村自然景观与经济发展水平的巨大差异,大量的农村劳动力离开家乡,高举理想的大旗,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向城市迁徙。但是,这种揠苗助长般的追求让离乡者们走上了殊途同归的离乡之路。在这条路上,个体与农村社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王小忠从中国百年来的乡土小说中汲取营养,书写新时期年轻一代的离乡之路。


一、乡村伦理秩序改变后人的生存


        (一)儿童的野蛮生长

        王小忠总是用充满同情的眼眸关注留守儿童的生存状态,他在《白秀玲的星期天》中塑造了一个只有十三岁却独自生活的孩子。白秀玲看似有声有色的家庭生活只是她的独角戏,经历初潮时的恐慌与不知所措才表现出她真正的脆弱和假装的坚强。白秀玲在舞台上表现出自己对父母离开的理解,其实是对家长位置缺失的反面批判。而同是留守儿童的李晶,她用她的作文表现出家长位置的缺失给留守儿童带来的伤害,这是一种正面的批判。

        王小忠还关注辍学儿童的境遇,他在《最后的评语》中描写了以卓荆为代表的辍学儿童。家庭的贫困与核心家庭中父母位置的缺失让孩子过早地离开了学校,成为艰难的谋生者。面对大量的农村辍学儿童,王小忠总是流露出对他们处境与命运的怜惜与同情。

        (二)老人老无所依

        王小忠敏锐地感知到赡养问题正在无形中向社会发起挑战,他透过作品向社会发问:一味追求城市文明和城市生活的农村壮年,一定要把老人遗弃在自己生活之外吗?社会经济的进步必须要以背弃伦理秩序为代价吗?

        《出逃》的九月在五十几岁的年纪与媳妇满桃发生争执,没有儿子撑腰的她选择进入城市里做保姆。面对城里人对她的怀疑,她百口莫辩,无力改变城里人对她的偏见。王小忠借九月的雇主王燕死后的视角,描写了“看见她(九月)带着一群孩子,神情安然,正向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森林走去,那群孩子走着走着屁股上就长出了尾巴,一个一个变成了猴子,渐渐消失在森林里”。这是一个奇幻又真实的象征,箴言式的表现出背弃了道德伦理的人们回到了最原始的生存状态。王小忠用真实的笔触描摹出农村老人的生存现状,揭露了“养儿不一定防老”的社会现象,表现他对老无所依的老人深深的同情和对背弃伦理道德的壮年们的批判。

        (三)夫妻间的隔膜

        随着外出务工人员的增加,核心家庭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城乡交叉地带出现了很多分居两地的夫妻。面对情感与情欲的诱惑,分居的男男女女们的心逐渐动摇,空间距离拉开了他们心与心的距离,隔膜在分居夫妻之间逐渐产生。

        王小忠在《他们的苦衷》中客观冷静地展现出贫贱夫妻的生活状态。丈夫细舟在女儿雪儿出事后向村干部马利借钱,妻子何香由此回忆起细舟在外务工时马利和她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尽管理智让她从脱轨的情感中回归,但村民的闲言碎语和马利对他家的照顾永远像一座大山一样横亘在二人之间,形成永远的隔膜。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指出,从基层来看,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但随着城市的出现,农民“城市”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文学话题。王小忠真实地反映出乡村伦理秩序改变后人的生存状态。


二、传统乡村文明消逝的挽歌


        (一)不复存在的传承

        王小忠描写了很多的手艺人,他们理应成为草原与农村的守护神,成为古老文明的坚守者和传承者。可是,他们纷纷投入城市的怀抱。传统的手艺成了绝唱,他们带走了大地上古老的讯息,徒留下令人惋惜的哀叹。《羊皮围裙》中的小银匠是典型的出走手艺人形象。他赢得了拉姆草阿爸的青睐,成为阿爸手艺的传承人,他通过贿赂镇长得知小镇要变成旅游景区的消息,于是他卖掉了首饰店,抛下了传承下来的羊皮围裙,甚至他的妻子拉姆草。他一步一步地向草原和过去告别,他在吾麦村成为一个贩卖酥油的生意人,还和一位受过教育的知识女性生活在一起,像高加林一样,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拥抱了现代文明。小银匠还企图把拉姆草介绍给曲桑卓玛的哥哥,这印证了阿爸说的话:“老虎的斑纹在外,人的斑纹在内,不经事不知人心。”透过小银匠的行为,我们可以窥探到他那被利欲熏染的、为金钱腐蚀的功利之心。

        小银匠的选择表现出古老技艺传承下的悲哀,手艺人走出村子之后,传承便不复存在了,他们带走了大地上的古老讯息,留下的是年迈的老手艺人无尽的遗憾与落寞。小银匠们的结局也是可见的,他们失去了原本的“文化之根”,成为飘荡在市场经济体系中的浮萍。

        (二)村落文化的没落

        王小忠用隐喻式的手法探讨了古老文明的逐渐消亡。他在《堡子的故事》中设置了两个讲故事的人,“我”复述了矬墩子年轻时讲的故事,还原出堡子从形成到发展最后凋敝的生命历程。堡子被推倒后,村子不像从前那样庄稼繁盛、牛马遍地,取而代之的是亮亮堂堂的全新的村子,人少了许多,村道里空空荡荡,田野里更是空空荡荡。几年之后,土地荒芜,长满了蒿草。王小忠不止一次地在文章中表达过他对堡子不复存在的惋惜。在这里,推到的不仅仅是堡子,更多的是村落的文化,从此以后村落文化只是存在于乡亲们生存逻辑里的记忆。

        王小忠借羊皮围裙、领地狗、堡子、猎枪象征地表现出古老文明、古老技艺、古老文化的逐渐消亡,这是一种“失根”下的失语表达,传达出作家对传统乡村文明消逝的惋惜。


三、人的出走与回归


        (一)出走的“娜拉”

        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一阵见血地指出“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娜拉走后“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王小忠关注女性的生活困境和生存状态,塑造了形态各异的出走女性群像。

        《再前进一步》中的琪琪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从事特殊服务,游说表哥成为她生意上的帮手,最终和辉哥去省城开拓卖淫事业。与琪琪同行的还有有文化的姑娘——紫蝴蝶。紫蝴蝶受过高等教育,但是毕业后她没有从事正常的工作,她吃着青春饭,迷茫又彷徨。她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是说“等到青春无法换回几个钱的时候,就去跳河”。《我们的秘密》中的张彩乐与琪琪、紫蝴蝶不同,她不是直接变成娼妓的,她挣扎过,但还是走向了堕落,流转于医院和监狱,不能在阳光下正大光明地生活。

        琪琪、紫蝴蝶、张彩乐是三种不同的女性,尽管她们的背景、经历不同,却有着殊途同归的结局。她们无法做到金钱独立,等待她们的只能是灵魂的堕落和肉体的消亡。

        (二)不知归途的流浪者

        越来越多的农牧民在现代文明的指引下来到了城市,可是对于城市而言,他们永远是以“他者”的身份出现的,在城市面前他们始终找不到归宿。于是,在种种事件的打击下,他们逐渐在城市中迷失自我,变成了远走的迷惘者,他们回不去家乡,只能在远方流浪。

        《泡在缸里的羊皮》中的班玛次力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他不愿意守着味道刺鼻的羊皮,一心想凭借智慧获得财富。班玛次力为草原带来了机械化生产,修葺寺院、请阿克给村里念经,这使他成为有地位的人。可是,他并不满足现状,他抛下一切去探宝,结果赔得血本无归,他无颜面对妹夫楞木代,只能漂泊在外,人生再无归途。

        《我们的秘密》中的昌阳也是无法回家的年轻人。与班玛次力不同的是,昌阳在家族中没有立足之地。昌阳的哥哥和昌阳说:“你现在可以走了,以后的祖坟上也没有你的位置。”父亲去世后,贫穷的生活蚕食着凉薄的亲情。兄嫂们不希望和他分享为数不多的田地,也拒绝出钱为他娶亲。母亲死后,昌阳在家乡再也没有立足之地,成为一个真正的流浪者。

        (三)回归后的沉寂与骚动

        在社会急剧分层的状态下,城乡二元对立与户籍制度严格区分,城市与乡村之间有着难以化解的隔膜。进入城市的农牧民逐渐认识到城市不是单纯的人间天堂,现实逼迫和理性思考促使他们回归乡村。

        《金手指》中的拉加是一个想要成为老板的草原人,他在城市中接触到了足浴行业,并认为这是一个赚钱的行业。他渴望成为城市里真正的老板,摆脱草原上难闻的气息,轻松地赚钱。可足浴行业的整顿迫使他从城市回归乡村。王小忠借拉加的归乡表现出农村人揠苗助长式的走向城市是不成熟的,回归农村是历史的必然。《那遥远的秀玛》中的乔高受20世纪80年代末期国家特殊招生政策影响回到家乡任教,但是在工作与婚姻的双重压力下,他被迫逃到更遥远的秀玛草原。


四、结语


        “当历史要求我们拔腿走向新生活的彼岸时,我们对生活过的老土地是珍惜地告别,还是无情地斩断?”这是俄罗斯作家拉斯普京的研究命题,也是王小忠的命题。王小忠在面对现代文明和乡土传统之间的冲突时,真实地反映出城乡交叉地带中乡村伦理秩序和古老文明遭到抛弃后农牧民离乡归乡的问题。王小忠在特定的环境下,表现出自己的精神困惑和对文明冲突的悲悯。


参考文献

[1]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

[2]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3]鲁迅.鲁迅小说、杂文、散文全集[M].桂林:广西民族出版社,1995.


原刊于《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19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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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靖萱(1997年-),女,汉,黑龙江兰西人,西藏民族大学现当代文学方向在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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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忠,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多家报刊发表作品,出版诗集《甘南草原》、散文集《黄河源笔记》《浮生九记》等数部。获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红豆》年度文学奖、《莽原》年度非虚构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