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观喜马拉雅


来自加尔各答的塞缪尔,于1783年春,

行走在喜马拉雅山麓。他看到:

 

宽阔而高贵的树叶装饰的山麓,

是被针叶树覆盖的高高的神山。

被稠密的植物所拘囿的河道里,

奔腾的激流发出沙哑的咆哮。

 

陡峭的山崖间长出的松树,

经受了四季风的……袭击与抚慰。

降落在山岩上的百年狂雪,

以巨浪的样子,吟诵着流逝的残梦。


原刊于《西藏文学》2019年第3期


 

塞缪尔在札什伦布寺


用石灰水刷白的宝殿和仓库,

需要棕色的铜叶覆盖。

用阳光镀亮的宏伟的寺院,

需要璀璨的镏金覆盖。

 

这金光闪闪,这富丽堂华……

纵使岁月如何流逝,

我记忆中的印象,永不消失。

 

何况还有僧侣在一殿酥油灯的

摇曳光芒下,诵读着经文。

这诵经声,回绕于鼓声、号声

与钟声之中,仿佛永不停息。


原刊于《西藏文学》2019年第3期



英国医生马吝眼中的布达拉宫


是怎样的力量,成就了这座

秘密的建筑?又是怎样的神话,

使1812年的禁城,在四月的余晖中

有了令人迷醉的气息?

 

拉萨河水漫上了河岸,布达拉宫

矗立在呈阶梯状的平台上,

它不追求某种建筑上的美和对称,仅其

体积和地位,就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藏人,汉人,蒙古人,克什米尔人,

还有那些面色深暗的不丹人,

他们在山下祈祷,在城里欢笑……

从袈裟到深色的紫袍,到蓝色的高帽。

 

原刊于《西藏文学》2019年第3期



藏北:1900年7月


北部:一片辽阔而空旷的地区,

有的是流沙的叹息,和丝绸的窸窣。

轻微而又永无止境的嘈杂声,

衬托出这片土地深沉的静寂。

 

黑色的白色的零零散散的帐篷旁,

升起一缕缕青烟,走出黑脸膛的男子,

羊皮袍子上满是油腻和补丁,破旧的

袖子,一直垂落到膝盖。

 

少女们带着巨大的耳环,仔细扎编的

发辫来回晃动,而老妇们

体型干瘪脸膛发暗,完全配得上

冷峻的高山,和缄默的湖泊。

 

除此之外,这里的羊肠小道,据说

是牦牛、野驴和羚羊踏出来的。

 

原刊于《西藏文学》2019年第3期



江孜保卫战


“典型地中海式样的房子,坐落在高山上,

邻近的,是光秃秃的黄沙色的山峰。”

山僧们将自己幽禁在山岩间,完全封闭的

僧舍,留出一口小窗,递进清水和食物。

 

骨瘦如柴的手臂裹着破衣伸出窗口,

然后,又收了回去。但这小心的行径

并没有改变江孜的命运:黎明刚至,

火枪和大炮的轰鸣,充满了山谷。

 

1904年7月7日,一个被西藏的鲜血

逐渐凝固的日子,江孜城堡内,

保家护国的农民的尸身堆积如丘,

有几具,竟是一心向善的喇嘛们的。

 

数月之后,当入侵者在步枪队地掩护下

进入圣地,拉萨居民视他们为过客。

当入侵者笨拙地走下山道,护栏后的

高僧们,带着平静的表情目睹了日落。

 

原刊于《西藏文学》2019年第3期



拉萨郊外:1924年2月


在海拔3600米处,清晨的

灰尘、烟雾和蓝色天空,

与神共存。帐篷和大雪之上,

是闪闪发亮的光芒。

 

远处树枝上有黑色巨鸟栖息。山间,

体型高大的铁角山羊,酷似骡子的

野驴,山下石缝里能寻找黄金的

神话蚂蚁……使外来者吃惊万分。

 

在绵延不绝的吐蕃州,森林保护了

那种产麝香的动物,

将尸体切成碎块以喂食飞禽的

藏人,住在如鹰巢般的城堡里。

 

巨石盖起房屋,泥巴裹住墙缝。

为了采光和排烟,他们在屋顶中央开洞。

牛皮做成梯子,文字印成经幡,

插在屋顶,插在山头,插在河谷两岸。

 

一种奇怪的音乐,沉闷而缓慢,

在大风带来的呼啸声中若隐若现。

这音乐翻越了高海拔的山口,

在雪峰之上,也会掀起自己的回声。

 

原刊于《西藏文学》2019年第3期



被占领的小镇


那时低矮的柏树密密麻麻地长在街道两旁,

像高举绿旗频频挥舞的战士。

 

黑风马队在砂石路上达达走过,

低飏的微尘,倏忽间就变成尾随的旋风。

 

如此祥和的午后,仿佛从未发生什么,

哦不,衰弱的伤兵在房檐下呻吟。

 

当然也有那颓废的指挥官,被迫跪倒在对方

将领面前,鲜血又一次涌上了脸膛。

 

而今,当人们再次煮开殷红色的大茶,他们

早就告别了独裁者撞门而入的时代。

 

原刊于《诗探索》2019年第1辑(作品卷)



九个小时


她说:“趁着天黑,我们赶紧走吧!”

他找来褡裢,装进牛肉干、糌粑、酥油,和两只木碗。

她说:“趁着天黑,我们赶紧走吧!”

他牵来儿马,配上雕花金鞍,和一袋豆子。

她说:“趁着天黑,我们赶紧走吧!”

他却登记好房间,把她抱进屋里。


此时,黄昏已经过去,子夜还未到来,

人世的太阳,还在地球那面一个劲儿地往前巡视。

这面小镇居民,距离黎明,还有整整九个小时。


原刊于《星星•散文诗》2019年第10期



狩猎者


树缝里变形的云朵,脚底下干枯的树枝。

振翅高飞的红雀,已经逃离了弓矢。

表情怪异的游魂,布满幽暗的森林。马脸的男人,紧抓着乳房一样的蘑菇,


我们打猎回来,麻袋里空空如也。

我们喝杯奶茶,那味道还是松枝的苦味。

这样的日子,只能在女人的怀抱里诞生,最终也会被坟墓一一收回。


原刊于《星星•散文诗》2019年第10期



只我们还爱着这里


从高原的天空里看桑多河,肯定是舞动的长长的银色丝带。

在斜阳桥上,我们看到的,只是一条腾挪而来的碧青的蟒蛇。

从银幕上看桑多一带,那肯定是众神出没的仙境。

在斜阳桥上,我们只看到广袤的桑多,被大雪渐渐掩埋。


仿佛此地是个起点,有人去了北京,有人去了西藏,

有人点燃了内心的野火,头也不回地去了国外。

只我们还爱着这里,和家人一起上街,一起登山,

在雪地里堆出小人,想减轻心里因为伤别而频生的疼痛。


原刊于《星星•散文诗》2019年第10期


扎西才让近照.jpg

        扎西才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甘肃诗歌八骏之一,“第四届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获得者。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小小说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诗收获》《诗选刊》等选刊转载。著有诗集《七扇门》《大夏河畔》《当爱情化为星辰》,长篇散文《诗边札记:在甘南》,中短篇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