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


在我的高原,所有的竹子

都长得低矮,局促,其貌不扬

只适合扎成扫把,抚慰大地


一如那些黑脸膛的族人

时刻把腰弯向地面,点着头

感恩每一滴雨露


1985年的春天,伯父带来的酒瓶里

安静地躺着,一汪淡绿色的诱惑

宛若,高原上星罗棋布的湖泊


多年以后,我漫游祖国大地

在遥远的南方,亲眼目睹了

巨大的竹林,遮天蔽日


入口的这杯竹叶青

尚能勾起,三十年前

那汪碧色


原刊于《飞天》2020年第11期



岩刻


一头野物被锐器击中,接下来面对的

将是流血,死亡,和被肢解的命运

分而食之的那群人,已经在舞蹈了

围着一堆火,他们早已熟稔

表达喜悦的所有方式


求欢者绕不过去爱情。面容肃然者

绕不过去,摆在高处的那个座位

祭祀者绕不过去自己的脚步

这个通灵的人,突然停顿了一下

人世间就多出来两个文字


更多的符号被刻在石头上

是为了记载。或者,不被忘记

那日午后,你带我走进幽暗的岩洞

儿时的世界,打开一扇深邃之门


很多年说过去也就这么过去了

很多雨,依旧还在这么下着

自生咒语的那块岩石还在生长吗?

我的父亲,自从您走后

只能独自咀嚼,村庄的所有秘密


原刊于《边疆文学》2020年第11期



美仁


在草地上盘膝而坐

天空和云朵就一起低了下来

一场雨,落在美仁草原

便遇见了久违的前生


在甘南

既不是过客,也不是归人

在人世

必将是过客,也会是归人


原刊于《甘肃日报》2020年9月11日



新年,与子书   


那么多的雪落入甘南 

那么多的牛羊,在原野上踟蹰 

啃食着大地最后的口粮 

那么多的行囊,回到檐下 

安静的村落又变得热热闹闹   


那么多的病疫和恐慌,落入新年 

那么多的村庄,关锁了门户 

那么多的忧伤包围着我们 

包围着梦中家园。

那么多的流言 足以,众口铄金  


那么多的逆行者继续引领着勇敢 

那么多的慈悲,就钤在心头 

这一切,足够我们捡拾一地阳光 

孩子啊!纵使此刻,我已泪流满面 

还得面向春天,努力说出—— 

“人世温润,踏歌徐行。”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0年5期



通天河


给每一块石头都安顿一个美好的传说

给每一个时间,都打一个扎实的结

给每一朵花都赋予吉祥的名字

给每一个人,都留出足够的空间

憎恶和热爱,诟病和赞美


多年以后,已经学会

不去打搅远逝的亲人

多年以后,慢慢也会

洞悉,生死轮回


通天的梯子,早已

被我们的贪婪斩断了

通天的河流里,谁能读懂

生生不息?!


原刊于《青海湖》2020年第4期



村落史


在漫长的光阴里

祖先们,没有丝毫改变

打马归来,卸下一身寒气

卸下那些勉强糊口的疲惫


多年以后,我和我的亲人们

依旧如此局促地挤在一起

如此温润的人间

有些花,说开也就开了

有些人,说走也就走了


群山苍茫,年关已近

深陷在一曲黄钟大吕里

早已忘记,深切地哭泣


原刊于《香格里拉》2020年春季号



庚子新年,给我的村庄


大雪覆压着甘南,天地

又回到了混沌初开的模样

一对黑色的羔羊,踯躅于雪原

那是天空,移动着的两只眼睛

病毒肆虐的大地,谁来滋养

来年的风调雨顺?!


低头饮水的老马,长长的鬃毛

垂下最后一缕暮色。黑色的鹰隼

游于天际,苍穹就变得愈发空旷

巨大的忧伤伴随着我们,年关将至

只能把那些美好的颂词

一遍又一遍教给孩子们听


远山静默,又一片雪落入村寨

孤单的村寨,一盏灯点亮高原

——总有那么多的美好

值得我们期待


原刊于《中国校园文学》2020年3月(上半月,青春号)



冬月于河边见雪   


“为什么草地容易积雪, 而路面上却化得那么快?” 

我的孩子,可以给你说出 许多符合常识的答案 

却不能,明确告诉你 

从高原到城市,这条坚硬的路 

究竟暗藏着多少冰凌   


如果再往岁月的深处走 

就会看到,积雪覆压的山冈 

和饮风而泣的生灵 

你还得知道,惟有贴近地面 

才能看到,众生的艰难 


而这一切,尚不是 

整个冬天的全部   

新雪初霁的午后,只能 

继续让你知晓人世的温润 

只能继续,带你来看 

这些容易搁浅的人工湖 

——有薄冰覆于其上 

整个世界,就显得小心翼翼 


原刊于《贡嘎山》2020年2期 


小雪   


有冰凌挂上残枝,有雪片覆于败叶 

在太阳尚未升起之前,整个北方 

冬天,就显得如此落拓   


更大的雪,在这座临水的城市 

始终没能遇到。这足以使得 

宽窄不一的巷道,暧昧不清的灯火 

甚至,零落这个世界的尘埃 

都能各安其命   


而我是有多久没有看到莽原了呢? 

积雪覆压的莽原,了无边际的莽原 

所有的山川河流,都卸下了 

封疆拓土的桎梏   


又一片雪落入纸上,这些年 

伏案太久,颈肩僵硬 

无法低首,不能回头 


原刊于《草地》2020年2期 


沉默的老锁


 一把钥匙的灵感,据说来自蝎子 

在古老的土地上,它被赋予 

驱邪,除障,和平与守护


而今我流落他乡,对蝎子 

另一个深刻的印象,却是 

邪恶,毒辣,妒忌和背叛 


多年以后,我持有的钥匙 

越来越多。多年以后 

守护岁月的人,却都成了往事 

内心的桎梏,深锁着智慧


 一把冰冷的锁钥,又能开启 

谁的方便之门? 


原刊于《延河》2020年1期(下半月) 

索木东202012.jpg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作品散见各类文学期刊,收入数十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