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克宗古城像一本未写之书


未写之书始终不渝地在等待着我

不可穿越之星辰,为何如此辽阔

不可践行的梦中之诺言,为何悬在眼帘之下

不可诠释的词根,为何在大雪和春雨中湿透


未写之书中交织着迷茫之光

穿透我心腔的冷冽啊

忽而变成七世纪的一枚青铜器

忽而蜷曲在我双臂间,像一个婴儿般出生


像一个婴儿般蜷曲四肢,通过子宫

那温热的血的盆口;通过独克宗古城秘密的

入口,未写之书始终不渝地等待着我

如同绳索般捆绑着我今世的躯体


独克宗古城像一本未写的书

它用简约、用风葬、水葬、火葬迎接了再生的时辰

云端以上或云端以下的纬度


面对独克宗古城全部的纬度

我们不得不进入云端以上或云端以下的纬度区域

这是两种不同的湿度、温度;是两种围绕着

我们发生的、旋转的、忧伤的、歌吟的纬度


黑麋鹿奔跑着,野鹤成群地飞越着

水盈荡着,荞麦炸开着,松枝舞动着

这是云端以下的纬度,这是纬度中的风物论

在云端以下的纬度中,万物都充满了生命的出生和死亡


雨在高处孕育着晶莹,云朵在高处避开了寒冷

仙女们在云端以上的纬度中享受着春天的气候

这是云端以上的纬度,这是纬度中的天堂之国

在云端以上的纬度中,天籁中没有死亡只有出世


云端以上或云端以下的纬度

世界上两种互相交织又相互运动远离的纬度



独克宗古城,我的冥想之床


它已经日渐变老,这是一个事实

犹如我们身体的年轮从轻盈的旋转

进入沉重的滑行。而当我再次进入独克宗古城

仿佛重温世事的沧桑,仿佛重又陷入轮回


独克宗古城,我的冥想之床

从石头、楠木和银器所造化的梦境之城以上

我享受尽了冥想所到达的一座城堡

我享受尽了城堡中动荡不安的诡异之迷惑


一座城,是一个人冥想的床升起的黎明

从遥远的黑暗中,那些破碎的银月晃动着

洒满了河床,抵抗着隐晦、忧患、伤痕

迎接着一座木榻上全部光芒的隐喻


唯其在那些光芒的隐喻中,一座城带来的冥想

像床榻周围,一曲凝炼之歌在晕眩神秘中上升



接受我吧!最亲爱的城


神迹隐匿,不肯露出最真实的瞬间

接受我吧!最亲爱的城

沿着城脚外的水泽,沿着一只鹤的路径

沿着我滑翔过的,用忍耐抑制住的思念


沿着凋败,寒风的锋刃展现的传奇

沿着蓝,那一缕缕的蓝色使我获得了宁静的力量

沿着红,既是身心中的历史也是果浆四溅的血液

接受我吧!最亲爱的城


沿着鸟粪的痕迹,沿着白蚁群体

建筑的王国之谜;沿着铁铸的寂寞

沿着虚拟过的爱情;沿着日复一日的距离

像磁针倾向于美学和忧伤的辽阔


接受我吧!最亲爱的城

神迹隐匿,使我遇见了神仙,使我获得了救赎



让我陪同你一起老去


始终有一件事情等着我去做

不是迫不及待地去做,而是心平气和地在等待

看风呼啸时荡起的微波

使我们可以庄严而平凡地享受生活


雨垂临,卷书会潮湿发黄

然而,雨也会润泽咽喉

我们相遇,思念使时光在虚度中越来越灿烂

也会使我们因为道别而加速衰老


独克宗古城的夜幕之下

我正在阅读着咒语和祷词

指尖中拂过的祭日是那样哀伤

我正在学习你心腹中深藏不露的一道道铭文


让我陪同你一起老去吧

在一道铭文中,我们犹如冷杉一样活着



风吹经轮,让我们虚度美好光阴


那些从春天中发出的绿已经让世纪轮回了

无以计数的圆圈。那些绿到独克宗脚下的

卷宗,那些疑窦,那些暗疮,那些瑕疵

使后来者轮回在缠绕的绿青苔之中


那些蓝,是不可倾诉的思念,蓝色晕眩

即使磁铁也会折断,在前世和今朝的蓝调中

蓝得令人忧伤的是空灵,是微雨中传来的歌韵

蓝得令人喜悦的是思念一个人时的茫茫距离


那些红,多么放纵的灵魂

红已经渗透独克宗逸闻录中的往事

红在万物的生长中纵横于枝头和天空

红得汹涌啊,让我们感知到了光阴在微调中已翻身


风吹经轮,让我们虚度美好光阴

那些紫色呼啸而过,带来了你的最新消息


原刊于《香格里拉》2021年夏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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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男,女,作家,诗人,画家。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写作集、长篇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已被翻译成册,远渡海内外。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等。现居云南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