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早雨后,七日村庄更加清新明亮了。一群小鸡仔围着场坝边的一凼水啄饮,发出雨滴的响声,又用沾湿的嘴壳去清理毛茸茸的羽毛。母鸡在不远处捉出湿土下一根弹动的蚯蚓扔在地上,小鸡仔们张开翅膀飞扑过去享用。母鸡昂首鼓动着颈项上油亮亮的羽毛,使喉咙发出低沉的“咕咕”声,像是在赞美这个崭新的早晨。

        三四个人肩背竹篓沿着泥泞的坡路蜿蜒而下,朝场坝方向走来,他们走得那样谨慎而稳重。从场坝经过的时候,村子里的几个大人和孩子来到了场坝上晒太阳,他们齐刷刷地看着这几个有才家的孩子们,背着满竹篓的红苹果、青苹果,他们低着头,他们的眼睛也不去看边上的人,生怕看一眼就会失掉一只苹果似的。他们经过后,掠起的风也是苹果的香味,大人和孩子们没有感到遗憾,苹果红的笑容在他们的脸颊浮动。站在其中的布赤倏然发出了几声咳嗽,仿佛她的喉咙被一口甜蜜的果汁呛到了似的。

        有珍的眼光沿着场坝上那串深深的足印去展望坡上的苹果林,她感慨:“我兄弟家的苹果林越来越宽广茂盛了,看上去像半个繁华的呷尔坝。”朗四说:“听说,他家的苹果每年都会一个不剩地运到呷尔坝去卖,我们是没有尝过他家苹果的滋味,有珍婶子应该吃过吧?”布赤和几个孩子一齐升起目光去仰望有珍,她慢慢解下盘在头上的两条发辫,用手指从头顶顺着耳际两边梳理后又把发辫盘在头上,而后,她拉起身边小儿子的手,面带和风一样的笑容从朗四和布赤他们面前走过,朝家去了。朗四对着布赤吐了吐舌头,也领着自家的孩子回家去了。这时,是她们回家准备午饭的时间,草木上的露水已蒸发,布赤和曲塔穿过一面篱墙低声商量去金家沟深处割草。雨季,猪圈容易潮湿,猪们睡不好会整夜拱圈,就会掉膘。

        午后,曲塔背着高过头顶的竹篓等在通向金家沟的路口上,他远远望见布赤背着更高的竹篓朝他走来,她的影子像只巨大的甲壳虫护在她旁侧。布赤直走到上村和下村的岔路口才停住,她对着路下方的曲塔喊道:“今天我们去坡上割草吧。”曲塔望了望布赤身后那条开满琉璃花的上村路,它弯弯绕绕地通向了坡上的苹果林,他立即点头答应了。

        他们向着上村走去,经过王队长家门口,见王队长穿一身军绿短装,头戴军绿帽子,像一棵岩斑竹样精神地站在门外的核桃树下眺望对面山上的羊群,看见布赤和曲塔两个孩子,他伸长了手摘下两颗破壳的核桃给他们,并嘱咐,村头勒布家的撵山狗咬断绳索跑了,经过时要当心。布赤的脚弯子瞬时就感到了发麻,那里还留着那只狗咬过的齿印,像一对模糊的眼睛。布赤在心里嘀咕:它可不是什么勇猛的撵山狗,分明是一只地道的缩头狗。那天,布赤像丢了魂似的独自去上村转悠,在舅爷家门口那块光滑的圆石包上一次次地爬上滑下,速度不紧不慢,全在布赤的掌握之中。玩累了,她准备滑落就回家去,这时,她看见勒布家门口闪出一道黑影,正是那只狗,它晃动着身子慢慢朝舅爷家门口走来,其间,它用漫不经心的眼神看了布赤两眼,只当她是个再熟悉不过的路人。布赤也就放松了防备,就在她两脚着地的顷刻,那只狗猛扑上来,一口咬准布赤脚弯子上的皮肉,布赤几乎听到它尖利的牙齿深深扎进去的声音。布赤想要挣脱,越是努力越是撕心裂肺地疼痛,布赤的鲜血从狗的牙齿缝里流淌而出,滴落在干燥的土里,并迅速打湿下陷成了一个碗状。布赤感觉她的那只脚像失掉了一样麻木,这样的麻木开始蔓延至四肢的时候,她用全身的力气大声吼出:“狗吃人啦,勒布家的狗吃人肉了!”接着是一阵尖细而恐惧的哭声在村子上空连续响着。“嘭!嘭!”那狗的后背被一块接住第二块拳头大的石头击中,它的腰闪了一下,同时松口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叫声后,夹着尾巴逃回了勒布家的大门。是布赤的继母绕沃以风的速度赶来了,她的身后跟着“皮皮噗噗”的脚步声,绕沃抱起布赤飞奔回家,她用菜刀在菜板上用力地刮擦着,刮出了一层焦黄油腻的东西,用它涂抹在布赤的伤口上,血顿时就止住了。布赤想到这里,打了一个激灵,她拉了拉曲塔的衣角,想要转身回去。曲塔朝她扬了扬手中的镰刀,白亮的日光在刀口上闪耀了一下,为了给自己足够的勇气,他拾起了几块石头放进了衣兜里。

        就快接近勒布家门口时,曲塔轻步行走着先去查看动静,接着朝布赤招手,布赤跟上去,曲塔牵住布赤的手就是一阵极速奔跑,竹篓在他们背上欢快地摇摆,暖风在耳边突突地吹响,蓝色的琉璃花起伏跌宕地从他们脚边无声淌过。他们一直跑到了苹果林对岸的石坳里,他们趴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喘气,薄薄的胸口拍打着他们奔跑时的节奏。布赤爬上了那块石头,她站在上面放眼那片相隔一条河沟的苹果林,她的脸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因为奔跑而凌乱了的发丝向后飘逸着。曲塔仰看布赤的模样,他的心“扑哧”一声飞出了一对白色的鸟儿,轻轻绕过了他们头顶。那刻,他只想为布赤割满一竹篓蕨草,就让她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曲塔也爬上那块石头与布赤一起去望那片茂盛的苹果林,银亮亮的叶片中间挂满了饱满的果子,青苹果透着一点点熟黄,红苹果太过耀眼了,布赤知道那是纯甜的味道,吃下的时候会有些小小的幸福要急于冒出来那样。曲塔头也不回地问布赤:“你喜欢吃红苹果,还是青苹果?”布赤说:“一个红的,一个青的。”曲塔纵身跳下石头,像一股风一样消失在了布赤眼前。接着,布赤看见曲塔像一头小狮子一样跃过河沟上的一块块暖石,穿入了一条蛇伏于水麻林的小路上,曲塔的身影偶尔显现一下又不见了。后来,布赤看见他站在了一排木柴筑造的围栏边,他敏捷地爬上了围栏顶端,像一只中箭的大雁一样垂直落进了那片苹果林里,一阵凶猛而张狂的狗吠声随之而起。布赤慌忙用手捂住眼睛,她再也不能往下看了。耳边只有河水在明亮地喧唱,风中的苹果林在哗响,一只只苹果相互碰触着发出了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布赤轻轻挪开脸上的手掌,她从眼前看到河沟,再从河沟看到那片苹果林,她没有寻见曲塔的影子。她跳下石头,走向河岸上,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蕨草从脚底一直长到了河沟边,她同时也找不到竹篓和镰刀了。她正焦急,只见那片蕨草里冒出来一个小脑袋,接着,他看见曲塔在蕨草深处挥舞着镰刀。发现坎上站着的布赤,曲塔用袖口擦拭额上的汗水后大声说:“你就坐在坎上等我吧,我马上就割满两竹篓蕨草了。”布赤就坐在了坎上看着曲塔有条不紊地割草,一把把摁进两只竹篓里,割满了,便把两把镰刀分别深深地插进蕨草里,然后,一只竹篓接着一只竹篓背上坎。

        布赤想问曲塔,她刚才分明看见他朝苹果林奔去了……但布赤还是没有问出口,看见曲塔满脸的汗渍像一只流浪的花猫一样,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曲塔看见布赤笑,也跟着笑起来,布赤笑着笑着忽然就止住了,她恍惚看见有一个人影站在对岸的围栏外朝他们张望,细看又不见了。曲塔帮助布赤背起竹篓,两人一前一后经过了勒布家的门口,走到上村和下村的交叉路,王队长用哨声牧着他的草羊回来了。羊群踏着滴滴哒哒的碎步子,一阵闷热的膻味扑面而来,走到王队长面前,是一股兰花烟草的香味,布赤和曲塔都脆生生地喊了他一声:“阿爷!”王队长口噙着烟杆对他们的收获竖起了大拇指。

        在场坝上分别,曲塔从衣兜里取出一个东西塞到布赤手里便转身朝家去了。布赤打开手掌,是王队长给他的那只新核桃。

        布赤把竹篓里的蕨草倾倒在猪圈里,用木叉均匀地撒开,两头肥猪一直在圈里打转,让布赤更好地铺垫。撒完,她把竹篓反扣在猪圈上,拍拍手上的尘土坐在院心的一根圆木上咬开自己的那只核桃,剥出白嫩嫩的核桃仁吃,吃完又把曲塔给的那只核桃也咬开,剥皮,慢慢吃起来。她在回顾这一路上的情形,想到曲塔那双过度劳动而生出茧子的小手紧拉着她跑过勒布家的门口,那快乐还洋溢在她心里,她就忽略了后面的一切事由。布赤八岁多了,经历了生母和绕沃两任母亲抚养过的辗转人生,有时她也会陷入惆怅迷惘的情绪里,可是一想到还有一位把自己包藏在心窝里的奶奶,她的内心就会逐渐充盈起来。就像前天夜里,她睡在奶奶的臂弯里,窗外的月光照白了奶奶的头顶,她的心就生出了哀伤,她抱着奶奶的臂膀泣不成声,眼泪几乎打湿了奶奶的衣袖,她怕奶奶老了就会死去,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温暖她的人了。奶奶死了会被族人抬到小草坪去埋葬,在她的身体上砌起石头的墙,时间久了墙缝里会长出荒芜的草……布赤再也不能往下想了,她哭得加倍伤心了,哭到最后,她有些哽咽,奶奶用手肘撞了一下她的胸口,她才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奶奶看到她满面的泪水,以为是做了噩梦,她用温软的大手为布赤擦拭眼泪后,背身再次睡去。布赤伸手抱住奶奶的后背,心里无限重视爱惜着奶奶,奶奶持续地发出了呼吸粗鸣声,那声音越大,布赤的心就越踏实,她觉得这样的奶奶还很强壮,定会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旁。

        “布赤,还不回来吃晚饭,都快饿傻了吧?”奶奶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布赤抬头去看奶奶,她已经消失在窗口了。布赤咚咚地爬上木楼梯,奶奶坐在火塘边上吹打着一只烤麦饼,绕沃在火塘上煮烫猪草用的玉米糊糊,她用木柈在锅里搅动着,玉米糊糊吐着噗噗的气泡。布赤像一只鸟儿样飞扑到奶奶身边,双手紧抱着奶奶的臂膀。奶奶用小刀揭开了麦饼的一面外壳,掏松里面的软馍,放进一坨酥油,又放入一撮蔗糖,再盖上外壳递给布赤,这是她对布赤最大的犒赏了。绕沃为布赤盛了一碗清茶,一段茶梗在茶碗里漂浮着,布赤用手指拈起茶梗细看,然后模仿奶奶的语气说:“按照喝茶的习俗约定,今晚我家要来客人。”酥油在麦饼里融化,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布赤开始吃起晚餐来。奶奶伸手为布赤捋顺额上的头发,怜惜地问道:“今天是去钻刺巴笼了吗?”布赤回奶奶话:“去了金家沟上游,险些就走到有才阿爷家的苹果林了。”奶奶惊恐道:“他家的恶狗会把小孩撕碎的,以后再也不能去了。”布赤对着奶奶连连点头答应。奶奶再说起有才家的时候,语气温和了下来,“有才阿爷家的苹果是一个也不会丢的,他要看守好它们运到呷尔坝卖钱,供几个娃读书,一个娃眼看就快盼出头了”。奶奶说的是有才家那个长得白净清秀的儿子有康,他在外地上大学,村里的人一年能见到他一两次,就像见到他家的苹果那般稀罕。他总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装,肩挎着军绿布包,见到布赤等小孩时,他会朝他们点点头,微微展露笑容,像一颗核桃仁一样洁净。

        吃完整只麦饼,喝下半碗清茶,布赤就觉得饱足了。奶奶在扯羊毛,一把黏糊糊的羊毛,被奶奶撕扯着,最后都变成了一片片饱满的白云朵。窗外的天色是在瞬间暗下来的,锅庄屋因为火光显得温暖馨香起来。绕沃做完所有的家务,她一敛裙袍坐在了火塘边,顺手往布赤喝过那只碗为自己盛了一碗茶悠悠地喝起来。

        楼口“咚”一声响后,传来了有珍的声音,“今晚,我们两家的院子上空没有星宿子哦”,接着,她牵着小儿子的手 “哎哟”一声四平八稳地坐到了火塘边的毡垫上,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安逸。绕沃迅速起身,为她取来一只碗,倒满一碗清茶。她端起碗喝下一口茶,像吞了烈酒似的收紧嘴唇,然后开始同奶奶摆起此前她去呷尔坝的见闻。她表情生动,眼神带着光。布赤的奶奶从前是土官家的小姐,最见过大世面,但面对有珍起伏不定的语气,她还是会发出一声声得体的惊讶来呼应,布赤的想象总会在这个时候开花结果,行走的呼一声打开了翅膀,所有蘑菇一沾露水就长成楼阁亭塔……绕沃从奶奶面前的竹篓里扯出一把羊毛,窸窸窣窣地撕扯起来,对两位长辈的谈话她偶尔轻轻一笑,表示参与了她们的交流。有珍的小儿子安静地坐在她边上,他不时去望一眼自己母亲那两片短小的嘴唇,又去望奶奶脚边逐渐蓬松起来的羊毛,后来打起了瞌睡,像一只猫一样钻入有珍的宽敞厚实的怀抱里,深深地睡了过去。

        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走进屋来的是家住水岩边的易中两口子,女的手里端着一碗用手压紧的糌粑,她径直走到奶奶面前说,“一碗早包谷糌粑,请阿姐尝尝鲜”,就把碗放到奶奶面前,然后与易中双双围坐在火塘边。奶奶拈起一点糌粑来品尝,随之赞叹:“只要树根不缺水,枝头果实会成堆!”易中的女人知道,奶奶是在夸赞她勤劳,她矜持地低下头搓揉着自己那双粗糙的双手,使它们发出了砂纸布工作的声音。奶奶说完,看了绕沃一眼,见她对视就朝火塘上的三脚架努了努嘴,绕沃便起身来端起茶锅放在三脚架上掺水煮茶,有珍顺手捡起火沿边的干柴根添进火塘,蓝色的火苗嚯嚯地舔着漆黑的锅底。绕沃在暗处往茶桶里放入酥油、奶粉和盐,茶水煮沸了便倒进茶桶里开始打酥油茶,那丰实的声音也只有布赤家这样极少的两三户半牧半农的人户才有。布赤帮忙取出一摞碗盏一只只摆放在客人们面前,又端起奶奶面前的那碗糌粑在每人碗里放入一撮,绕沃提着酥油茶壶跟着布赤去盛茶。等到布赤再坐回火塘边上的时候,她看见楼口走进来一个人影,他站在了柱子边上。奶奶、绕沃也去望他,大家都去望他时,他才走到火塘边笑盈盈地看着大家,嘴角闪着一点亮晶晶的口水,仿佛是闻到了酥油茶的香味。奶奶看到有才,她忙指着绕沃先前坐的位置说:“有才兄弟稀客,快坐下喝茶。”有才难得到村子里串门,来布赤家,也是因为他家老一辈人就爱来布赤家的火塘边坐坐,仿佛布赤家的火塘能令人安心一样。他来了会一声不响地坐着,可他也在留心大家说了什么。他没有立即喝茶,他的一只手放在衣兜里,瞧见奶奶身边的布赤时,他对着她隐秘地笑了笑。大家端起碗,轻轻吹开茶面上的漂浮的糌粑,大口地喝起茶来。

        绕沃取来一张毡垫放在柴根边坐下,这样方便她往火塘里添柴,挂在柱子上的白炽灯不足以照亮屋子里偶尔停顿又轻轻接起的话语。“前年,我下牧场路过你家门口讨水喝,你家有康给我摘了一只金冠苹果,那酸甜多汁的滋味令我至今不能忘记。”奶奶怕冷落了客人,便对有才说起了自己与他家的一次交际。有才点点头,表达有过这样的事情。有珍放下茶碗对有才说:“早上看见几个娃背着苹果去公社搭车,看样子今年你的苹果林又丰收了。”他对自己的姐姐点点头,表达是丰收了。布赤拿起一片撕扯好的羊毛,透过那丝丝缕缕,她看见自己的掌纹,像通往坡上苹果林的路径。她拿起羊绒放在眼前去看火塘里的火光,火塘边上的人影,他们偶尔晃动一下,像穿过了层层雾霾朝着阳光走去。她又去看距离自己最近的有才,他一直放在衣兜里的手忽然松开了一下,但很快又放了回去。布赤从眼前取下羊毛,有才又对着她隐秘地笑了笑,那隐秘无非就是将那双原本就很小的眼睛眯成一道弯弯的缝隙。布赤对着他那可乐的样子,嘻嘻一笑,仿佛对他的那份隐秘一无所知,但又充满了兴趣。易中是个风趣的人,他看出有才那只一直揣在衣兜里的手的变化,他嘴角微微一扬,继而对有才说:“有才兄弟,你家今年最大的苹果有多大?”有才险些取出那只揣在衣兜里的手准备比划,但瞬间又放了进去,他笑笑说:“跟你的拳头一般大。”易中轻轻握紧拳头看了一下后,用粗嘎的声音大笑起来,他知道有才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火塘里的干柴根燃成了一堆赤红的炭火,绕沃便不再往里添柴,炭火一点点陷入了雪白的灰屑里。布赤头靠在奶奶盘坐的膝上渐渐走入了梦境,她还站在白天那块大石头上寻找曲塔,周围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迷迷糊糊中,她听见绕沃带着绿串珠的那只手摇响了茶壶里最后的一碗酥油茶,楼板上响起了起起落落的脚步声。奶奶悠扬地道出一声:“叶吉木!”(晚安),楼口就传回来几声高高低低地“叶吉木!”。布赤睁开睡眼,她看见楼口上,有珍抱着她的小儿子,他的脚在她腋下前后晃动着,像荡着有旋律的秋千。屋子安静了下来,布赤感到有东西在轻叩着她的手臂,她侧目去看,是一只通红的苹果,它握在一只黑乎乎的大手里。是有才递给布赤的苹果,他没有做出之前那副隐秘的样子,他一脸释然和慈爱。布赤双手接过苹果,送到鼻子前深嗅,她就置身到了清早在场坝里遇见的香甜里。

        有才喝尽绕沃倒给他的最后一碗茶,起身轻轻地下了楼梯,布赤跑向窗口,对着走入没有星宿之夜的有才清亮地道了一声:“叶吉木!”


原刊于《西安晚报》2021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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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泽仁,女,藏族,四川九龙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创作班学员。《甘孜日报》副刊责任编辑。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发表于《人民日报》《民族文学》《文艺报》《散文》《南方文学》等报刊,出版散文集《遥远的麦子》《戴花的鹿》和纪实文学《远山牧场》。曾获孙犁散文奖、第四届全国青年散文大赛金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