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兵伏在卧室床前的书桌上,忐忑不安地写完给同学袁达娃的信,刚收拾好躺下准备熄灯睡觉,父亲推门进来了。

        华兵急忙坐起来,父亲伸出右手,用宽大的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他继续躺着。这是部队首长对属下常用的一种手势,华兵的父亲对华兵也不例外,在部队几十年,部队的习惯根深蒂固,改不了了。

        睡下吧,我说两句就走。

        华兵把身子往里挪了挪,想让父亲坐在床沿边。父亲又摆了摆手,欲言又止地注视着华兵。

        这种感觉有点像向遗体告别。华兵有些不自在,预感有大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还有事。

        华兵仰视着魁梧的父亲,他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严肃,他的呼吸缓而长,连带华兵的呼吸也变得缓而长。华兵心想,难道是学校惹的哪件事又让他知道了?

        明天先不去学校上课,去体检,六点钟起床。

        体检干什么?华兵弱弱地问了一声。

        入伍当兵。父亲答得干脆铿锵。



        受父亲影响,华兵直率倔犟,大方中也带着一点痞性,同学们都很喜欢这样的他。这一年,华兵刚过十六,父亲武断地让他参了军,连母亲都犟不过。

        华兵不想当兵。从小在部队长大,部队对于他没有神秘感。再说,当兵吃苦受委屈的事,他没少听。

        华兵学习有些偏科,最喜欢的是物理,总的成绩在班里中等偏上,再努力冲刺一下,考大学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从来说一不二。团里的兵都怕父亲,不光是他整天板着的那张黝的脸,还因为父亲自身军事素质非常过硬。

        医院体检的时候,涉及到的相关科室,都有一位军代表在场,主要起监督作用。华兵心里有数,自己身体没有问题,虽然眼睛有些近视,但还没有近视到依赖眼镜的程度。

        在五官科的华兵,视力表挂在他的头上方,对面是一面镜子,他先自己测试了一下,大概1.0的样子。然后他问医生,多少算不合格?

        1.0以下,医生说。

        这种视力测试表,就是要看清字母E的开口方向。

        医生从字体最小的字母开始测试。华兵摇着头,医生往上稍大的字母指去,华兵还是摇着头,一直摇到最上面那个最大的E。再摇头,医生都没地方指了。

        左。华兵果断地说。

        视力不好,体检就不合格,这兵就当不了了。想到这,华兵灿烂地笑了。

        前段时间,父亲还在让他考虑读文科还是理科,这下突然又让他体检去当兵。这真是一个善变的男人啊,要是打起仗来,这样朝令夕改还能打胜仗么?华兵心里这么想着。

        华兵想读理科,他的物理很好。他喜欢物理学的奇妙与深奥,同时物理和天文也有很大的联系。他曾梦到遨游太空,去触摸璀璨的繁星。

        这个梦,是他8岁的时候随母亲去西藏探亲,住在军营里产生的。

        早些时候,父亲还是连长,那个连驻守在一个海拔5000多米的边防山口。华兵一直都记得,刚去的那个夜晚,高原反应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恐惧,他本能地在黑暗中寻找光亮。抬头望去,天空中满天的星星近在咫尺,那些闪烁的星星那么平静、安详,像一只只明亮的眼睛,充满了爱意。

        从此华兵迷上了这满天繁星,迷上了浩瀚宇宙。

        物理学是应用物理学的技术、方法和理论,研究天体的形态、结构,是天文学的分支学科。

        到了初中,从书本上了解到,从公元前129年古希腊天文学家喜帕恰斯目测恒星光度起,中间经过1609年伽利略使用光学望远镜观测天体,绘制月面图,1655年惠更斯发现土星光环和猎户座星云,后来哈雷发现恒星自行,到十八世纪赫歇耳开创恒星天文学,这是天体物理学的孕育时期。

        十九世纪中叶,光学、光度学和照相术应用于天体的观测研究以后,对天体的结构、化学组成、物理状态的研究形成了完整的科学体系,天体物理学成为天文学的一个独立的分支学科。这是多么充满诱惑的学科啊!了解到这些,更加坚定了华兵学天文学的决心。



        华兵穿上了军装,兜里一直揣着写给袁达娃的那封信。

        袁达娃是华兵的同班同学。她的父亲是上海来西藏支边的,母亲是西藏林芝人。

        达娃是藏语月亮的意思,这名字是她父亲给起的,她父亲有时候也叫她圆月亮。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她的父亲,思念故乡上海,也深爱着袁达娃的母亲。

        袁达娃是藏汉民族的结晶,上户口的时候,在民族那一栏里,没有团结族,也没有半藏半汉。要不填藏族,要不填汉族。最后袁达娃的父亲想了想,就把月亮写成了藏语的月亮——达娃。

        华兵和袁达娃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同学。中间一起经历了小考、中考和根据成绩快慢班的分班考,一直在一个班。

        一次,从另一所学校转过来的巴桑对华兵说,班里就你和袁达娃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都是一个班。

        华兵问巴桑说,就我和袁达娃?你怎么知道的。

        巴桑的母亲在学校当老师快二十年了。从师范学校毕业到如今学校的中流砥柱,她是学校不断壮大的见证人,同时也见证了华兵和袁达娃他们的成长。

        物理课代表的华兵,看着课桌上同学们交上来的一摞作业本仔细想了想,又对照同学们交上来的作业本上的名字对了一下。还真是,这个班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还同班的,就他跟袁达娃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华兵知道这件事以后,就忍不住多留心关注了袁达娃。

        这一留心,他发现袁达娃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地好看,连交上来的物理作业本里涂改的墨迹,都那么好看。

        华兵暗想,怎么会这样?以前不关注她,都不记得有这人的存在一样,一关注满眼都是这个人。

        这不正常啊!违背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教导。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决定不再关注袁达娃,回到过去的状态,安心学习,实现自己的梦想。

        物理老师说,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就越大。还真是,越让自己不去关注袁达娃,就越是更加关注她。

        只要华兵一想到袁达娃,包括和袁达娃有关的人和事,他的脸就会红得发烫,心脏就会加速地狂跳。

        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华兵对巴桑说。

        你这是恋爱了。巴桑对华兵说。

        巴桑转学过来,不是因为母亲在本校当老师有更好的便利条件,而是因为巴桑在他就读的那所西藏最好的学校,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巴桑早熟。在那所西藏最好的学校,他暗恋上了高一个年级的学姐,按捺不住相思之苦,给学姐写了一封形容词和感叹号巨多的信。而这封信,最后贴在了学校大门口的橱窗里。

        因为这件事,巴桑转学和华兵成了同学。

        巴桑说华兵恋爱了,这句话戳到了华兵的心。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华兵的脸泛起一股红晕,觉得很尴尬。就像一个自己隐藏很深的秘密,被别人轻而易举地发现一样。

        我该怎么办?华兵问巴桑。

        写一封信啊!巴桑好像对写信情有独钟而又锲而不舍。

        体检的头一天晚上,华兵写好了给袁达娃的信,却一直没有交给她,不是没有机会,华兵还不能预测这封信交出去的后果。



        刚好一米六的华兵,穿65式四号军装刚好。但是穿四号军服的新兵太少,仅有的几套都领走了。三号军服穿在了他身上,只是略大一点。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明年这衣服就小了。这是华兵的父亲,见儿子穿上军装后说的。

        集训队里。新兵们列好队,开始点名。华兵对部队训练了如指掌,包括训练的课程和动作他都熟稔于心,点名结束后,一位首长宣布新兵连正式成立,介绍了新兵连连长。因新兵连是临时组织,没有配指导员,连长又兼任指导员。

        新兵连长又向大家介绍了副连长以及三个排的排长。各排的排长和新兵一同列队,但站在前列。这些排长都是从各连队抽调上来的军事骨干,负责对新兵们的军事训练。连长接着介绍了各班班长,班长都是曾经在学校担任过班干部或年龄稍大一点的新兵担任。

        集训最后,连长建议大家向家里写信报个平安,并关照要注意保守军事机密,不能把这里部队的番号、军事装备等情况写在信里。他告诉大家,信封、信纸在营区大门口的军人服务社有卖,寄信的邮筒也在那儿。信写好后有多余的时间,大家可以练习叠豆腐块那样的被子,或者练习快速准确地打背包。

        上午的安排结束后,各班分别列队到营区门口买信封和信笺纸,华兵家就在市区没有必要写信,何况写信信封上会暴露他是部队子弟的身份,他便在服务社闲逛了一圈,什么也没买。

        这个举动让班长看见了,他对华兵说,你怎么不买信封和信笺呢?

        我用不着买?华兵随口回答道。

        你是孤儿么?班长说。

        你才是孤儿。华兵听班长说他是孤儿,顶了一句。

        你不是孤儿怎么会不给家里写信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给家里写信呢?

        你没有买信封和信笺就是不给家里写信。

        班长这句话把华兵将住了,他这才又返回服务社买了一些信封和信笺。

        新兵连是新兵入伍后集训的临时组织,是部队的一个临时编制。新兵连连长是从另一个连队的副连长抽调上来的,如果新兵训练结束后,没有发生什么事故和差错,该连长就会提拔另用。

        临近中午,连长来到华兵的班上,从服务社回到班里的华兵正跪在地板上练习叠被子。

        新兵们住在一个即将拆了重建的礼堂舞台上,一排一排的地铺,分了九排,一排一个班,正好九个班是一个连,华兵在一班,靠着墙。他对华兵说,小华同志,被子叠得不错嘛。

        见连长来了,华兵立刻站起来敬了个军礼说,谢谢首长夸奖。

        你是哪里入伍的?

        本地入伍的。

        本地入伍。连长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那个华参谋长是你什么人?

        华兵心里一震,心想连长不会知道我的底细了吧。然后又一想,父亲一再叮嘱不许暴露身份,怕给连里的领导添麻烦。

        报告连长,我不认识华参谋长。华兵立正敬礼回答,动作标准,回答干脆。

        见华兵回答得这么干脆,就没有再往下交流的意义了。为了化解这个尴尬,他又问旁边叠被子的战士,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武权,也是本地入伍的。陈武权索性把籍贯也向连长报告了。

        我看陈武权叠的被子,还得向华兵学习。连长说完又对华兵说,华兵你要好好教教陈武权叠被子。

        新兵花名册上有姓名,出生年月,籍贯,政治面貌,文化程度,就是没有从哪里来入伍的一栏,更没有父母的名字。

        连长是在花名册上看见了华兵的名字,这种姓少,他也摸不准这个华兵是否是参谋长的儿子,所以就过来试着问问。

        新兵训练很快就按照计划开始了,先是从队列操练和反复学习内务条令开始。

        新兵连华兵年龄最小,个子最小,除了体能磨练外,队列操练掌握得最好,内务条令也理解得最好。

        有时他也对排长队列操作的不规范提出质疑,这让班里一些新兵战友,都对华兵的行为叹服。

        周日班会,班长问华兵,今年多大了?

        华兵不想如实回答自己的年龄,年龄太小,难免不会被当做小孩子。他想了想,回答说17岁多了。他特地加了一个多,这个回答底气不足,声音有些小。

        回答我的话,要站起来。

        班长年长华兵三岁,喜欢在新兵战友面前摆资历,更多的是他认为华兵是一个以当兵为跳板就业的城市兵,城市兵也可能是后门兵的代名词,后门兵也有可能是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曲线就业的差生,眼前这个城市兵可能就属于成绩差的那种,这个成绩差的差生训练的时候还处处较真。

        华兵在部队见的兵多得去了,华兵心里不服,心想虽然班长比自己年龄大,但军事训练没有自己强,还敢在我面前得儿啷的。

        得儿啷是华兵父亲的口头禅,一个华兵也说不清什么意思的四川方言叹词。

        华兵没有站起来,班长面子挂不住了。

        站起来,回答你多少岁。班长语气加重了。

        华兵脾气也上来了,回答说,就是不站起来,刚才我已经回答了。

        我没有听清楚,请重新回答一遍。

        我已经回答了,不会再回答了。

        双方僵持着。

        连长闻讯过来,了解了情况,严厉批评了华兵。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班长让你重新回答你必须重新回答。

        倔强的华兵这才重新回答了班长。

        见华兵回答了刚才班长的提问,连长对华兵说,你现在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必须听从指挥,服从命令,要按照部队的规章制度生活。班是部队最小的集体,每天和战友吃、喝、拉、撒、睡,还要有一样的行动一样的思想。如果你要表现出自己的自由主义就会影响战斗力。军队是打仗的不是耍个性,也不是突出个人主义的地方,为了整体的利益,为了令行禁止,部队这所大学会不留情面地改造你,直到你适应这个整体。

        见华兵熄了气焰,连长接着说,为你刚才的行为向班长道歉。

        班长大度地用拳头轻轻锤了锤华兵的胸脯说,这个全连最小的小兵,队列操练还有把刷子。

        这哪是小兵,十六岁,分明就是一个嫩兵。这句话是连长补充的。

        从此华兵的外号嫩兵,就在新兵连传开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还是班会,大家在一起相互交流训练的心得体会。都是新兵,也说不到多深刻的地方去,无非就是表表决心,大家三言两语很早就说完了。看时间还早,不知道什么话题引起,几位年龄稍大的新兵讲起了鬼故事,几个人小声议论说半夜舞台侧面的化妆室有响动,会不会是闹鬼。

        华兵和他父亲一样是无神论者。他可不信这一套,不过大家都在议论这事,还故意用声音营造恐怖的气氛。华兵睡的地铺,头的方向正对着化妆间的门,门是坏的,大大敞开着,上面挂了一个门帘。

        他们一边看着华兵,一边用幽怨的声音模仿着化妆室的声响。华兵表面上看起很镇定,等开完班会大家洗漱陆续都睡了。华兵还坐在铺上,他不敢睡,他知道世上没有鬼神,但就是止不住地要去幻想黑洞洞的化妆室里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稚嫩的脸。直到连长查铺,见华兵坐在铺上,床未铺衣未脱。他轻声但语气严厉地问,还不睡?干什么?

        见是连长来了,倔强的华兵一句不吭,连长有些恼了,用电筒直射着华兵的脸,华兵把头扭到一边继续保持着沉默。旁边还没有睡着的陈武权见连长来了,轻轻的拉了拉华兵说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出早操。见华兵不动,连长蹲下来严肃地问,怎么不听话?赶紧睡。

        华兵委屈的泪,带着轻微的抽泣从眼里哗哗地流了出来。这就纳闷了,不回答我的话还哭起来了,连长说。

        一班长。连长喊了一声,其实连长打开电筒的时候,一班长就醒了,听连长一喊,一班长穿着秋裤站起来回答,到。

        你们班这个兵怎么回事?

        班长鞋子都没穿连忙跑过来回答道,报告连长,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此刻华兵没有办法了,他实在觉得自己憋屈得很,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华兵一哭,连长就慌了。他不知道这个新兵蛋子为什么哭,哭得这么委屈。

        连长看着班长问,是不是你们欺负他了?

        报告连长,我们没有欺负他。

        全连的战士都被华兵的哭声吵醒了。

        连长站起来大声地对着华兵吼道,给老子站起来!

        听到连长喊站起来,华兵顺势站了起来,可站起来还在不停地抽泣。

        军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你莫名其妙地不睡觉还哭,这算哪门子事!

        班长在一旁问,是不是想家了?

        华兵站起来后看见一个连的战友被他闹醒了,顿时深感歉疚!

        华兵一听班长问他是不是想家了,来新兵集训营训练至今也没有回一趟家,父母连一个电话也没有,华兵觉得想家想得哭了也未尝不可。此时他要在“想家”和“怕鬼”这两个选项中选一个回答连长。

        说想家吧,家就在本市。比起其他的战友,他们都是从四川陕西等老远的地方来到西藏的,他们应该更想家。说怕鬼吧,一个男人,又是解放军战士怎么对得起这一身军装。

        可是看着连长,班长和全连的战士都想知道华兵半夜为什么哭,华兵没有了选择,他对着连长脱口而出,他们说化妆室里有鬼。

        华兵是被鬼吓哭的,连长这下哭笑不得地说,世上哪有鬼嘛,我说你这个嫩兵啊!



        华兵接到母亲的电话,才知道父亲转业的通知下来了。

        还有几天新兵集训就要结束,华兵向连长请了假,连长一脸笑容地对华兵说,我说嫩兵呀,保密工作做的好啊!

        华兵挤出一个笑容,算作回答,急忙往家赶。

        华兵从集训队出来,沿着一条小河走五公里的便道才能到公交车站,由于地处偏僻,这条线每天就早上九点和下午四点两班公交车。

        两个多月没有出营区大门的华兵,放眼望去,莽莽群山延绵起伏,一道霞光染红了天空,灰色是初春的主调,刚刚融化的河水,潺潺向前方流去,像是要去追赶被冰雪禁锢了一个冬天的时光。

        他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泥土芬香的空气,犹如一只从羊圈里逃出来的小羊羔。这时他才发现天空是多么宽广,河水是多么清澈。有一股劲鼓舞着他往大路上奔跑,于是就跑了起来。

        华兵当兵之前,巴桑对华兵说,我是打心里不喜欢当兵和你们这些部队子弟的。

        华兵问为什么?

        你们这些部队子弟老是表现出一种让人讨厌的优越感,其实,这个优越感不是你们这些子弟自己争取来的,而是依附于你们的父母。

        我可从来没有感觉到我有部队子弟的优越感。

        你是个例外。巴桑说。

        如果我去当兵,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华兵随口说道。

        为什么不能呢?

        巴桑觉得华兵说要去当兵,可能就是就着刚刚的话题随口这么一说。因为他也知道华兵的理想是什么。

        没想到华兵这么随口一说,还成真了。

        华兵穿上了军装。这着实让班里的同学大吃一惊。有的关心的问为什么不考大学?有的讥讽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回家的路上,许多委屈在华兵的心里翻涌着。

        部队的辛苦不是他在机关见到的那种辛苦,他所看见的辛苦是一种表面上的辛苦。新兵集训是真的辛苦,训练严格到了极点,身体劳累到了极点,有时候嘴里包着一口饭都能睡着。

        一个有着大学梦想的高中生,突然间就被安排参了军,这里面一定有父母不能言说的苦衷。华兵心里一直这样想着。

        华兵心里虽有委屈,最后还是服从了。父亲常说,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无私奉献、绝对忠诚。所以父亲处处以一名军人的行为准则来要求他。

        这不,到了新兵连两个多月来,母亲第一次来电话,就说父亲转业的事,不是万不得已,母亲也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母亲随军十几年,由于弟弟先天性心脏病不敢带到西藏来,就放在内地爷爷奶奶农村家,刚开始母亲一直把华兵带在身边来回两边跑,冬天在内地,夏天到西藏,后来华兵年龄大了,频繁地来回跑一是影响学习,二是路费也受不了。所以后面母亲就一个人来回跑,把华兵放在父亲身边。华兵想,他和弟弟在父母眼里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转业回去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弟弟,他没有理由去怨他们。

        回到家,父亲还没有下班,母亲忙着收拾东西。

        这么快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去了呀。华兵还在门口就对母亲说。

        两个多月没有回家,华兵一进家门,母亲便放下手中的活,盯着华兵端详了许久,眼眶的泪水随之滚了下来。

        你爸这是当兵当坏了脑子,看把你折磨得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新兵集训两个多月,对于华兵也是一次脱胎换骨,人虽瘦了但结实,人黑了但更健康了。只是个子还是那样,没有一点突破。

        母亲抹了一把眼泪,对华兵说,赶紧吃点水果吧。

        在新兵集训期间,还真是没有吃过一点水果。

        华兵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问母亲,我爸呢?你们什么时候走。

        母亲进了厨房,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都端了出来,一边说,你爸还在交接工作,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不等我爸回来吃饭么?

        等他回来,菜都凉了,你赶紧吃,下午还要回集训队。

        你们事先知道我爸要转业,所以就让我当兵了。华兵好像知道父亲让他当兵的原因了。

        我是不同意你当兵的。小小年纪,把你一个人放在西藏,我们也不放心啊。你也知道你爸的脾气,倔得很。

        已经穿上了军装,那就安心当兵,等退伍后再回去找你们吧。华兵宽慰着母亲。

        母亲看着华兵,这句话从华兵嘴里这么轻松地说出来,这孩子像是突然就长大了。

        这边刚吃了饭,华兵的父亲就回来了。一见华兵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对华兵说,瘦了,结实了。

        华兵习惯性地站起来,立正向父亲敬了一个军礼。

        母亲在旁边说,回家了这些部队的规矩就免了吧。

        那怎么能免呢?见到首长就是要敬礼的!父亲黑着脸,边说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下午四点的班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咱爷俩说说话。

        华兵觉得坐在他对面的不是他的父亲,更像是新兵连长,但对面这个人,看上去比新兵连连长老道得多。

        熟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转业的事一定是你妈告诉你的。没有让你考大学,委屈你了。

        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就黑的脸上更阴沉了。华兵是在部队和父亲一起长大的,感情要比母亲更深。此刻,他能体会父亲的心情。

        我还可以考军校的呀。华兵说。

        听华兵说要考军校,父亲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临回新兵连的时候,父亲对华兵说,还有几天你们集训结束就该下连队了,我不打招呼,他们分配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我和你妈可能不会等到你们集训结束,很快就会回内地,到新的单位报到上班。

        新兵集训结束后,华兵分到二团团部当电影放映员。这是一个很舒适的工作,主要任务就是到各连队轮流为基层官兵放电影。

        报到的那天,宣传科长热情地把华兵介绍给了一位老兵,这位老兵是志愿兵,六年的兵龄,一直在机关工作,性情温和。华兵暗自思忖,自己在新兵连军事业务都是拔尖的,怎么会分配到机关当放映员,一定是父亲给他的战友打了招呼。

        晚上,华兵就给父亲写了封信,把自己的情况作了简要的汇报。

        在放映队工作了一个多星期,二团政治部主任打来电话让华兵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这个政治部主任华兵不认识,也不曾听父亲说起过。

        到了主任办公室,华兵做了自我介绍。主任笑眯眯地对华兵说,小华,在部队还习惯吧。

        习惯。华兵心想,自己从小在部队长大,怎么会不习惯呢?

        习惯就好,好好干,部队也是一所大学。经过新兵艰苦集训,应该是学到了不少,这些都是我们不能在普通的生活中能体会得到的,也是在任何一所大学都学不到的。要通过努力,明确目标,永不放弃,我相信你能做到的。主任一席话激励着华兵。只字没有提他父亲。

        在放映队没有一个月,华兵接到调令,到了基层连队。

        下连队之前,华兵利用机关的方便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父亲,即将下到基层连队。

        父亲在电话的那头说,你去机关是我的一个战友自作主张,你下连队是我的决定。好好干,别给你爸丢脸。



        部队以能打仗、打胜仗为着眼点和落脚点。

        基层连队主要以战役训练、战术训练、技术或专业训练和共同科目训练。有了新兵连训练的基础,有了对部队的感情,还有父亲的鼓励,华兵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

        华兵来到连队,这个连队正是小时候和母亲探亲来过的地方,除了营房有了改变,眼前的大山大水,还是那么熟悉。以前那个瞭望银河憧憬天空的孩子又回来了。

        在连队班里,居然还遇见了新兵连的战友陈武权。陈武权看见这个分配去了机关的战友,突然从天而降到了自己的班里,倒是大吃一惊。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在机关当放映员不是好好的么,干满三年退伍回去找一份安逸的工作不是很好么?

        陈武权问,你怎么到我们这里来了?

        到哪都是一样的。

        哪是一样的!这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我都快受不了了。

        华兵笑笑算是回答了陈武权的话。

        部队的生活单调无味。陈武权有一个单卡录音机,邓丽君和张行的歌声天天萦绕在班里。其实连队里是不允许战士放这些靡靡之音的,好在天高路远,连长见战士们都爱听,也就稍微人性化了。

        那是新鲜事物潮涌而来的年代,铿锵有力的歌曲再好,听多了的年轻人,再听曲风不同的歌,如同久旱干裂的大地迎来了一场春雨,这雨滴落入大地就被大地吸收了。包括那时兴起的吉他,柔和舒畅的声音不但减轻了训练时的劳累,更重要的是让人零距离体会到音乐轻柔地和灵魂的结合。华兵为此着迷,他写信托巴桑从城里捎来一把吉他,细心的巴桑还买了几本吉他入门的书一起捎了来。

        华兵开始练起了吉他。练吉它其实是辛苦的,但没有每天训练辛苦,练习吉它是他下到连队的精神寄托。

        这年八一建军节,团里要举行以连为单位的合唱比赛。这一天吃过晚饭,大家机动待命。连长来到华兵班,华兵正对着乐谱听着陈武权的单卡录音机,磁带里放着张行的那首他百听不厌的《一条路》。

        连长站着听了一会,面有所动,这个不到30岁的西北男人,心直口快,不露感情。但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他能理解他的兵,也关爱着他的兵。

        听完了华兵边弹边唱的《一条路》,他走到华兵跟前,华兵见是连长,站起来敬了一个军礼。连长向父亲一样伸出右手压压手掌,示意他坐下,然后坐在华兵对面对华兵说,小华,不错嘛。弹得好唱得也好!

        刚学没多久,还需努力。

        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你得完成。

        是。华兵站起来回答道。

        八一建军节,团里要举办合唱比赛,我们连要参加。说着连长拿出一张比赛歌曲单和两本《解放军歌曲》说,这里面的歌我们好多都不会唱,你得先教会我们。

        连长选了两首歌,一首《打靶归来》,另一首《军歌声声》。

        华兵站起来向连长敬了一个军礼说,保证完成任务!

        接着半个月,华兵每天晚上教连里的战士们唱歌。连长亲自指挥,放话势必拿下冠军。

        半个月过去了,八一建军节前一天,也就是7月31日,全团官兵欢聚在团部大礼堂,官兵们意气风发,大家摩拳擦掌。

        连长抽签回来,担忧地对华兵说,今天运气不是太好,抽到第一个上场。

        第一个上场怎么会不好?华兵没有比赛经验。

        第一个出场,不好打分,评委一般不会给高分。

        我们把气势唱出来不就可以了。

        出场之前,连长给大家鼓了鼓气说,大家把吃奶的劲给我使出来,放开了嗓子唱。

        战士们精神抖擞地上了舞台,连长向台下的评委和官兵敬了一个军礼后,挺胸抬头,站得笔直,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他右手用力一挥,歌声响起,连长和战士们的表情是多么的专注和投入。铿锵有力的歌声一句一句从战士们的嘴里蹦出来,犹如骤雨打在房顶,久久回荡在大礼堂的上空。

        华兵唱得格外卖力。这是他认真教大家,为这个连队辛苦付出的作品,今天终于展现在全团官兵面前。

        两首歌唱完,列队走下舞台,回到指定观众席,继续观看其他连队唱歌。

        紧接着是另一个连队,这个连队的官兵也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歌声嘹亮,唱完了两首歌。

        第三个连队也上场,唱了两首歌,其中有一首也是《军歌声声》,他们歌声嘹亮直冲云霄,斗志昂扬,誓比天高。华兵在台下听着这首歌感觉和他教的音调似乎不太一样。

        他偷偷看了看连长,连长也侧过头来看他。华兵装作没有看见连长在看他,假装全神贯注看比赛。第四个连队开始比赛,他们也唱了《军歌声声》这首歌,他们唱的也和华兵他们唱的音调不一样。

        华兵听出来了,他教的这首歌的音调,高音没有高上去,低音又没有低下来,就像一条宽阔的大江,水流平缓。

        总共有五个连队都唱了《军歌声声》这首歌,唯独华兵他们连队唱的音调与众不同。华兵脊梁上的冷汗直冒,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心狂跳不止,他知道是因为他不识谱,就凭着一把吉他定音,使得全连官兵蒙羞了这么大的耻辱

        歌咏比赛结束了,各连整队回营房,连长一声不吭。但在路上他把行军口令喊得山响。华兵低着头不敢面视任何一个战友,心里满是歉疚。

        回到营地,立正报数后,连长只说了一句话,为了我们连队的荣誉,大家也是尽心尽力了,虽然没有获得名次,我为大家的表现很满意,谢谢大家。立正、解散!

        战士们都散了,只有华兵还站在原地。连长见华兵没有走的意思,就说,心里难过吧。

        嗯。

        到我宿舍去。

        华兵跟着连长到了宿舍。连长把帽子往桌上一扔,说坐吧。

        华兵没有坐,立正站着。

        连长见华兵不坐,就说,今天的比赛,我满有把握拿名次的,不说拿冠军,起码拿个第三名嘛。当然不怪你,听了别的连队唱后,知道我们的歌跑调了,我在那里如坐针毡。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吧。

        华兵点点头。

        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我好歹也是一连之长。

        华兵低着头,眼泪一串串地滴下来,就像大雨过后,屋檐上滴下的水。

        我错了,我不懂装懂,对自己太过自信,给连里抹了黑。

        你没有错,错在我们没有沟通,双方太过自信的结果。我没有怪你,你对我工作的支持应该表扬你才对。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咱们共同努力把连队的工作做得更好!

        华兵点着头,咬牙收起了眼泪。

        第二天早晨出操结束时,连长宣布,鉴于歌咏比赛的失误,连里决定让华兵重新教全连战士唱《军歌声声》。

        一周后的晚上,星空璀璨,全连集合唱重新教过的《军歌声声》。连长按照比赛那天的程序,战士们精神抖擞地列队走到操场上,连长转身向茫茫夜空敬了个军礼,他抬头挺胸,右手用力一挥,战士们歌声响起,大家唱得还是那么专注那么投入。连长一边指挥一边抹着脸上的泪,队列里华兵哽咽地放声歌唱。

        雄壮的歌声从操场扬起,穿过莽莽群山,冲向满天的繁星飞去。



        转眼,一年过去了。新的战士来到了部队。华兵作为骨干抽调到新兵连任排长。按道理,到新兵连当排长至少要两年的时间。华兵业务素质好,又是连里的训练标兵,理所当然就抽调去了新兵连。

        新兵是一年比一年难带。这是华兵还在新兵连时的排长,对华兵说的。

        比我们还要难带么?华兵问道。

        现在对新兵入伍的条件要求越来越高,都是有文化的青年,不好管啊。老排长感叹道。

        带新兵只对他们关心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父母心、兄弟情,主动和新兵交朋友,从生活、学习、训练等点滴抓起,使他们时刻感受部队大家庭的温暖。华兵心里有数,必定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华兵是团里的名人,大家都叫他嫩兵,嫩兵这个外号非他莫属,因为新兵连里,最小的新兵年龄都比华兵大。新兵不敢喊华兵的外号,但是有几个调皮的背地里也喊。

        真是一年兵不如一年兵。华兵不知道新兵对他不服气是因为他的年龄。哪怕华兵的军事素质再强,特别是少数几个年龄大的,对华兵嗤之以鼻。

        那是一个雨季。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不时还有闪电划过。

        今年的雨,来的好早。提前起床的华兵一边看手表一边思忖着早操该怎样安排。

        这一天正好轮到华兵值班。值班排长要对全连的新兵进行集合整队领跑。

        华兵推开门,门外的操场已经变成了水塘。

        这可怎么办?华兵正要回去向连长汇报。

        军营外传来一阵骚动。门口的哨兵往外张望着,又不敢擅离岗位。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华兵往军营门口跑去。

        新兵集训队门外有一条小河,由南陡式向北而去。一夜的雨冲垮了东面河堤,河水带着泥浆向小村庄涌去。

        小村庄地势低的地方已经被泥浆填满了,好在当地的房子一层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二层住人,等发觉有异后,人却出不去了,才有了呼救声。

        村庄和集训队斜隔着这条小河。集训队门口这座军用简易钢架桥也是这条河上唯一的桥。

        华兵一看不好,赶紧短促地吹响紧急集合哨。

        连长扎起腰带跑了出来对华兵喊到,出什么事了?

        报告连长,对面村庄被山洪淹了。

        你赶紧集合整队。我向团部报告!连长对华兵急促喊到。

        紧急集合。华兵冲进新兵住的帐篷。

        去年华兵他们住过的礼堂已经拆了。新兵们以排为单位,一个排三个班住一个帐篷,好在帐篷都搭建在高处,才没有被雨水淹了。

        听到紧急集合哨声,新兵们乱做一团,华兵看着他们,不由想起自己当新兵时的样子。他退出帐篷,一些动作麻利的已经冲了出来,站在雨中。

        五分钟,整队完毕,此刻连长已向团部汇报完,并向大家做了简短的救灾动员。

        连长见瘦小的华兵在细雨中簌簌发抖的样子,顿时生出怜悯之心。

        连长对着全连战士果断的说道,点到名的战士出列。

        然后连长一口气点了包括华兵在内的七八个战士。

        点到名的战士出列后,大家等待着连长发出救灾命令。谁料想,连长对华兵他们说,华兵同志你带领他们留守待命,其他的跟我去对面村庄救灾。

        一听让自己留守待命,华兵不干了。他再看看和他一起出列的这些战士都是年龄小的个子矮的。他对连长喊道,今天我带班值日,我必须参加救灾行动。

        连长见华兵这样,就严厉地对他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命令你留守。

        军人就是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看着连长领着新兵们往河对面的村庄跑去,华兵只得责怪自己不长的个子。

        没有办法,留守待命也不能闲着。他见操场积满了雨水,并带领留守的战士清理操场。

        操场上的水还得往营房门外的河里排。他带领几个战士在操场挖沟排水,准备等雨停了、水排完了再盖上一层新土就可以训练了。

        他们干的正起劲,河上游传来一阵呼救声。华兵抬头见上游湍急的河里有一个人在挣扎着,岸上还有两人边跑边呼救。

        有人落水了。

        华兵赶忙召集留守在家的新兵,他本想在桥上守着,等落水的人顺流下来,在桥上拦截。但又一想万一中途遇到不测怎么办?华兵对着这几个新兵包括门口站岗的两位哨兵喊道,桥上留四个人,把腰带解下来接起等着捞人,其余的赶紧跟我走。说完就顺着河道往上游跑去。他一边跑一边解下腰带,把其他战友的腰带一起接起来,一头绑在自己身上,一头让其他战士拉住。他选择从一块较大的石头后面下水,因为有石头挡着,水流的速度便缓解了许多。

        刚下水就几十秒钟的时间,落水人就冲了过来。华兵探出身子扑出去一把抱住落水者。

        河水湍急,他们被水往下冲了出去,华兵死死抱住那人,好在岸上几个战友用力拉着腰带,这才慢慢把他们拖上了岸。

        落水的人是一个急着赶去上学的学生,他们三人结伴,其中一人不小心滑进了河里。

        好在呼救声引起了留守在营区的华兵他们的注意。

        华兵沉着冷静救人有方,连里的新兵们尤其是那些对华兵不服的新兵,便对他另眼相看了。



        新兵集训就要结束了。训练的任务也越来越重。这一天,华兵感觉很累,心口一阵一阵刺痛,他想可能是这几天大强度训练的缘故,休息一下就好了。

        华兵向连长请了假。

        连长让华兵去卫生队看看。华兵想一没感冒,二没吃坏东西,睡一觉就会好的。

        他回到宿舍,和衣躺下。这一趟就没有再醒过来。

        噩耗传到华兵父亲那里,父亲连夜赶了过来,在医院太平间见了华兵最后一面,他颤抖着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华兵冰冷的同样也很粗糙的脸。

        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华兵的父亲没有哭,这个在西藏当了20多年兵的老战士把眼泪咽了下去。他对团里的领导,也是他曾经的属下说,其实这孩子心脏本来就不好,入伍体检的时候就查出来了。都怪我,执意让他当兵,那是因为我想把对部队的感情,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

        华兵的父亲离开拉萨的时候,带走了华兵写给袁达娃的没有寄出去的30多封信。

        华兵母亲本想把这些信都寄给信封上写的这个叫袁达娃的同学。

        华兵的父亲说,如果华兵要把这些信寄出去早就寄了,还是我们帮他留着吧,留着他这一生青春的纪念!


原刊于《金银滩文学》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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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超,生于重庆,一直在拉萨生活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十一届高级研修班学员,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委。从事小说、诗歌、散文创作,先后在《小说选刊》《芳草》《现代小说》《西藏文学》《西藏日报》《东方晨报》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短篇小说集《假装没感觉》、长篇小说《直线三公里》、诗集《遇见》等。现在西藏群众艺术馆(非遗保护中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