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春末夏初,我被抽到《金川史话》的编写工作中,这是县里继《金川历史文化览略》后的又一文化大工程,能与前辈专家们一道挖掘、收集、整理金川历史上发生过的重要事件、人物传奇,于我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金川是一个佛教大县,苯教、红教、萨迦派等,差不多一乡一寺的开放和半开放寺院。史话编撰要还原经历过的真实,为了使文字更有说服力,我们决定走进寺院,走进每一个寺院主持,走进每一个寺院所保存的历史资料。

       资料收集第一站在金川县马尔邦乡独脚沟良麦大师纪念馆。离县城40公里左右,从公路进沟的路窄得只能容一辆车穿梭,一条溪流自独脚沟深处流出,水清澈见底。路两旁是很突兀的山,山势逼仄逼人,路弯曲回旋,每个转弯处的隘口都象是路的尽头,这样进沟十多公里,到华西坝眼前才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阡陌交通,农人往来种作,怡然自乐。情形如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据考证,东女王宫遗址就在此处,如此易守难攻的地形,倘东女王真居于此,倒不失女王的智慧。

       良美坚赞大师纪念馆就在华西坝,修建在三座山头构成的状如大鹏鸟展翅的大山对面、小而精致的纪念馆仿佛被大鹏鸟拥在怀里。在人类自然学上人是由猿猴演变过来的,但是嘉绒人广为流传的是蛋生学说,说人是大鹏鸟的鸟蛋孵化出来的,传说荒古之世有巨鸟,曰“琼”者降生于琼部,生五卵,一红、一绿、一白、一黑、一花,衍生子孙。2013年5月29日经北大、清华、故宫等地20多名专家4天的紧张考古调查,初步确认为此处为东女国王城遗址,这一考证与其地的山势形状似乎更加印证了这一传说。

       良美大师纪念馆静静的卧在华西坝初东方的半山腰,分为拜佛敬香的大堂,法器保管室,僧舍,精巧而紧致。管理者甲央增珠除了布道、传授、解惑,更注重珍贵文物的保护。他珍藏并保护着良美辛饶江参大师用过的法器、经书、脚印、宝瓶等珍贵文物,这对于我们的采集编撰工作无疑大有益处。

       甲央增珠的汉语并不流畅,我常常要打断他的问话才得以厘清一些句子和一些人事之间的关系,不过,这样似乎也很好。一句话和一句话有了停顿,才有了思考的空间,也有了记录的时间。

        良美大师,全名良美·西绕坚赞(1355年—1415年,或称为年美大师,酿麦大师),诞生于嘉绒的格瓦达曲圣地,即今四川阿坝州金川县马尔邦乡独角沟村华西坝。良美坚赞是雍仲苯教高僧,吉祥曼日寺的创立者,被称为曼日三十四位历代上师之首,本教五大坚赞之一。是西藏历史上闻名遐迩、颇具声誉的阐明本教大师,雍仲苯教尊其为第二佛陀。据传,良美大师的一只眼睛在小时候与同伴嬉戏时被柳枝戳伤失明,所以又被称为“独目导师”或“独目智者”。

       良美坚赞18岁时拜别父母,长途跋涉到南擦瓦岗(今西藏自治区八宿、左贡等县),求拜王系朱氏第十八代大成就者仁青罗珠为上师,上师视良美为一切殊胜法脉的唯一传承者,视其为得力助手,良美坚赞不负师望,终修成“雪域第一大成就者”。

       据传,良麦大师在外传法时,经常思念嘉绒地区格瓦达曲的父母,为学法而辞别父母曾答应有生之年要与父母见一面,于是他向御任信和寺院总管告假后,带着弟子仁青坚赞,装扮成云游苦行僧,回到了阔别近二十年的故乡。由于少时离家,儿时受伤的眼球已彻底枯萎,良麦的父母竟然没认出自己已成人的孩子,反倒询问:“我们有一个孩子从小离家去后藏大寺院学经,至今杳无消息,你可认识他,知道他的境况?”良麦回答道:“你们的儿子我认识,是我们同一个寺院的僧人,他也说要回一趟家面见二老,暂未得到上师和寺院总管的允准,可能明年回家见你们。”在故乡的数月内,良麦大师为父母和乡亲们设坛传经布道,广隆法雨,同时又收益西慈诚和仁青慈为徒。离开家乡的时候,大师向父亲献花祈祷,并意味深长的对父母说:“世间的一切都好似房舍,人就像匆匆借宿的过路人,不能执著、贪念,我在你们这里借宿数月,得到二老的关照和众信徒的供养,也为你们做了很多难得的灌顶和加持,真乃因缘结合。待我离去七日后,二老拆散我的法座,二老会得到一种妙果。”

       待良美大师离开七日之后,二老拆散法座,见下面放着一百两藏银和一封信,信上写道:“我恩重如山的父亲、母亲,我曾答应过你们,这一生学好了法一定要回来看你们,此次就是为实现承诺而来,如果我不回后藏怍寺院的信持,那将会违背根本上师的的意愿,恕儿不孝,我留了一百两藏银和我的两位弟子益西慈诚和仁青慈诚,希望父母亲同他们一道,在我们的村庄上方建一座庙宇,将会功德无量,儿子良美敬上”。

       整理完甲央的话,再环视这座良美坚赞大师纪念馆,千年的沧桑后又重现昨日辉煌,一派金碧辉煌。佛教讲究因果,讲究轮回,我不知道此刻,如果真有轮回,那么他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样子出现在今天呢?会转世成一个满口白牙的前世印迹的守护人吗?

       甲央增珠的居所,说是朴素显然是用词不当,还是简陋比较合适些。房是棚改房,单薄得仿佛风稍大一些就会卷地而起,只有藏在山坳里。家俱也极为简单。厨房就在卧室的外边,中间用了一张布帘隔着,厨房兼作会客厅、办公室,一张条桌上放着纸、笔和一些书籍,旁边安静的躺着一幅黑框眼镜,与条桌并排着的是一张折叠的简易小方桌,小方桌上勉强能放四五只盘子。大概是用餐的小桌子,小桌子的对面是一个被柴火熏得漆黑的回峰炉,回峰炉上放置着一个大茶壶,底部被柴火熏得漆黑,上半身却被擦拭得精光锃亮,柴火处于半熄灭的状态,茶壶里熬的清茶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这些细微而琐碎的场景描写,你大概能看出这清贫又充满生活气息的藏文化工作者的生活吧。

       茶是藏族人的生命之水,糌粑是藏族的传统主食,这样传统的饮食习惯之于甲央增珠和他的学生来说是常态生活,餐桌上少有鲜肉蔬菜,生活好的时候酥油奶茶、有时候素煮挂面也能对付一餐。对此,他并沒有失落、埋怨。甲央老师热情的为我们倒好清茶,然后就在这间屋子里为我们讲述良美大师纪念馆的历史以及传说,他的汉语讲述过程很慢也很吃力,阐述的也不是很清楚,时不时还要夹杂几个藏语。他讲嘎达山千年壁画得到维护和东巴石佛的传说时,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展颜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

       良麦大师纪念馆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是从若尔盖县随舅舅过来学经的,我们在跟甲央老师交流的时候,他一会儿跑出一会跑进,身上红色的衣服在风里飘动。灵动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我们,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读书,他笑嘻嘻的说,读了啊,本来想把小学读完再当和尚,可是他不想读了觉得没意思得,所以就提前了当和尚了。藏族人对孩子当和尚是不反对的,我跟他坐在纪念馆门前的水泥地上,眼前是平整的华西坝,一排排杨树正抽新枝,浅浅的绿如烟似雾很是美好,是春的季节了。我的心却以母亲的名义悲哀起来,孩子也正拔节的时候,却整天呆在一座空庙几间陋室里,重复着念经守院简单朴素的生活,这对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来说未免有些残忍,我问他如果现在就在就近学校念书,愿不愿意,他摇摇头说,不去,在这里也是学习,舅舅就是好老师。

       失语的瞬间念头也百转千回,想想当今,我们以自己的方式使劲的给孩子我们大人以为的幸福和要求,几乎未给他们有过选择,小升初、中考、高考,拼尽全力为孩子提供能力范围内的好条件,以随大流的标准衡量得失,也管不了他们是否愿意是否快乐,陷入了价值评判标准的怪圈,一边认为高学历低能生活无用一边又以大众标准以进入高等学府是增光添彩,在自相矛盾中矛盾的生活。看看身边的孩子再想想我们周围的大部分,心也渐渐释然,孩子,不管走在哪条路上,选择一条生命能抵达的远方忠于内心的行走吧。其实,人间还有一种愉悦叫清欢,清欢是浅的,却又是深的,它如树间一抹阳光,懂得的人知足欢愉,不懂的人嫌其贫脊。

       从良美纪念馆向上走,身着红色袈裟的甲央老师带我们去嘎达山,途经被称为龙龟瀑布,看状如飞龙的巨瀑从千米高的山上飞流直下砸在形如乌龟的巨石上,水花如银在阳光下飞出数米。瀑布旁古木参天,在,我们依着山路往嘎达走,有的地方根本没有路,村主任牵来马匹,我和民宗局的人走一会儿骑一会儿马,在天黑之前终于走到了嘎达山。

       嘎达在藏语意为博大、圣洁、永恒之意, 在海拔3200多米的高山上,莽莽林海之上翻腾着万态云霞,流彩山岗之中,飞瀑与奇峰怪石相映相衬,刚柔济溶,凌空绝壁之间有许多天然悬空岩洞,甲央老师讲,这里是苯波教创使人良美大师修行的大道场,属盖朵即嘎达山圣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山上有108座悬空古庙。当时,益西楚诚和仁钦楚诚带弟子在千仞绝壁上,用许多巨大条石或木头嵌入万丈绝壁上,再用片石砌成房基修筑修行的寺院。寺门的构造十分特殊,面对绝壁,在绝壁上嵌入条石为梯而入,临空高悬,让人不寒而栗。他们这样陡峭的山上修行打座,修显宗、密宗、大圆满,吸天地之灵气,取日夜之精华,终得圆满。图

       仁青楚诚和仁钦楚诚修炼间隙,看到眼前大批的苯波教弟子修行格外用功,决定用绘画记录当时修炼盛况,他们采集天然纯植物颜料,用鸟的羽毛蘸了纯植物颜料在悬空古寺里画下了一幅幅技法精湛的古壁画。千百年后的今天,一批又一批的探险者不止一次的前往这里,一回回的钻进悬空庙里看那些图案依旧明艳的古壁画,像我们今天。村主任用了木梯子架在悬空的石墙上,让一个人扶住梯子,他先爬了上去,我紧张的扶着木梯,把一只手递给先我一步爬到古寺的村主任。寺庙的洞口很小,只能容一个爬进去,顾不得浑身沾满黄泥巴,人像狗一样爬进去,眼前豁然开朗,一间长宽约为十米的房子呈现在眼前,壁画绚丽得直晃人的眼睛,我的手忍不住摸了一下墙上的画,瞬间就脱落的样子,甲央老师制止不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脚下的土地坑坑洼洼,四壁的墙却格外光滑,不难想象千百年前这里修行人的艰难与意志力。

       甲央老师说,古壁画风化得厉害。已从省上请来的文物保护专家前来进行维修和保护,现在已经不准游客再进入了。

       2014年6月,嘎达山古壁画被人民网、中新网、中华文物网等多家媒体报道,报道称“在海拔3200米的四川省金川县嘎达山,迄今仍保留着十多座建在群山绝壁岩石上的寺庙,寺庙内的苯波教壁画,技法精堪,历史悠久,具有极高的艺术、历史价值。由于建筑坍塌、风吹雨淋等自然因素,以及偷盗、人为破坏等原因,这里的很多壁画破损不堪,亟待加强保护。”并附有大量古壁画图片,报道引起国家文物局重视,敦促县委县政府的成立文馆所并拨付一定的资金给予保护。

       2014年8月,良美大师纪念馆重建。甲央增珠做纪念馆主持,投入到纪念馆的建设与珍贵文物嘎达壁画的保护工作。甲央增珠,藏族,苯教文化的发扬和传承人。1966年出生于阿坝县,1980年入阿坝郎依寺学经,先后在在西藏雍忠岭寺的日曼寺修苯教大法,2009年入住到金川县马尔邦乡独脚沟村良美大师纪念馆,他秉承良美大师学说和法脉的清静传承,注重闻思与讲修并重,集讲、辨、著为一身,除了布道、传授、解惑,更注重珍贵文物的保护。在良美大师纪念馆,他珍藏并保护着良美辛饶江参大师用过的法器、经书、脚印、宝瓶等珍贵文物。他往返反于嘎达山,致力于古壁画的保护。他暗红的袈裟行走在古木之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沉默,常年裸露在外的手臂晒成了小麦一样的颜色,他像先辈大成就者一样,谦恭下士,居陋室、断名利、弘本法、度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