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王去世后回到家乡埋葬,以示不忘故土。史书记载,琼结的藏王墓群应该有21座,现在明显可见的有11座,藏王墓的外观形状有两种,一种是方形平顶,一种是梯形平顶,松赞干布墓是其中最大也是最完整的一座。

       两河一江

       在拉萨,遇到一个来自山南的小伙子,很自豪地告诉记者,雅鲁藏布江的名字就来自他的家乡雅砻河。而西藏最富庶的农区便是脚下的“两河一江”地区,“一江”指的便是雅鲁藏布江。地图上看,雅砻河根本没办法和拉萨河和尼羊河相提并论,到了山南首府泽当,雅砻河汇入雅鲁藏布江的地方,你也很难从二三十米宽的河道上联想到雅砻河谷在西藏文明史上的重要而独特位置。但恰恰是它身后山谷的肥沃土地孕育了西藏文明。

       西藏大学的才旦扎西教授告诉我,西藏12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牧区占一半,农区占1/4,峡谷森林地区占1/4,雅砻河谷正处在农区的核心地带。直到2000年的人口统计,西藏人口261万,其中绝大多数——212万——是农业人口。农地虽少,在整个西藏中所处位置却极为重要,发源于农区的文明最终统一了西藏各部落,凭的也是强大的经济实力。

       这里的山能看出强烈的风化痕迹,最外层的土壤有的是铁褐色,有的是黄褐色,很少看到基岩。山间多有发育程度不同的冲沟,在出山口地方有大片的洪积扇。有些地方,河谷的阶地多达两三层,是河流的古河床,一次次更深切割后留下的痕迹。那些阶地多是黄土结构,间或有河流夹带的砾石。阶地有的比公路高出十余米,两边被风侵蚀掉了,形成独特的风蚀“雅丹”地貌,提醒观者这里的冬天寒风会很暴虐。土坡上,土壤有倒月牙形状的结构,像是在重力的作用下要向下流淌似的,这是典型的冻土特征,每年土壤结冻和解冻时候,都会发生不均匀的流动,重力作用下便有了“波浪式”。

       山坡上的严酷环境并不能阻挡河谷里的丰收景象,问当地的农人,他们更喜欢种青稞还是冬小麦,回答是这里普遍种冬小麦。青稞也是这时候成熟,一亩地能收获400到500斤,但青稞只能种一茬,冬小麦收获后还可再种一茬玉米或萝卜等作物,随后就要赶紧下种,好让冬小麦在漫长的冬天里萌发。冬小麦的好处是产量高,一亩产20到30克,“克”是藏族人的重量单位,一克相当于28斤的样子。另外,这里几乎是雅鲁藏布江河谷能种植冬小麦的高度上限,再向上游,到了日喀则地区就只能种青稞了。

       雅砻河谷

       在雅砻河谷,河道的狭窄反而帮了农人的忙。这里无论青稞还是冬小麦,大片庄稼地连成片,整个谷地都长满,站在公路上很难看到河水,只是走到河口处的泽当,在这个被河水分开的小城,经常要过桥才能感觉到雅砻河的存在。雅砻河80公里长,发源在山南南部的雪山上。

       吐蕃王国为什么在这里建立第一座宫殿,30多代赞普一直在这里统治?沿雅鲁藏布江旅行,满眼除了莽莽大山和浩荡的河水,便是山脚下的沙丘,有的地方沙子的缓坡一直从山顶铺展到山脚下。拉萨河谷这种奇异的现象就偶有出现,但如果是岩石风化,沙子何以能堆积到山顶?这个疑问向山南文物局的强巴次仁副局长请教,原来这里的冬天风大,这时恰又是枯水期,宽阔的河床全裸露在外面,大面积的沙源直接暴露在大风里,风大得足以把沙子吹到山顶上,形成了大山表面覆盖沙子的奇观。

       恰恰这一段的雅鲁藏布江又是最平缓,水面最宽阔的地区,向上游过了曲水两面的山就夹住水流,河道变窄;而下游还不到林芝,过了加查水流就变得湍急了。山南一带的谷地得天独厚,给予了从狩猎部落到农居的藏人祖先充足的水源和平缓的土地。但夏天洪水泛滥,冬天沙尘肆虐,尽管现在的农民们在川藏公路边定居下来,当时未经治理的大河河谷应该不适合定居生活。而支流的雅砻河谷作为吐蕃王国的中心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古代的雅鲁藏布江河谷难道也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是沙丘?强巴次仁局长说,史书上这里曾经是林区,吐蕃时期有成片的森林。从考古发现上看,那时候的农田范围比现在还要大,由此推断的古代人口也比现在多。松赞干布时期,东征西讨动辄调动百万大军,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史书上的“万人村”和“十万人镇”足以佐证人口的繁盛。现在的山南地区首府泽当镇是一个两万人口的小镇,一条两三公里长的主街平行雅砻河延展,街道尽头,有一个院子,有着巨大的红漆藏式大门,里面是西藏第一家博物馆山南地区历史博物馆。博物馆里陈列着雅砻地区不同时代的陶器、石器、金属和文书等文物。山南人很骄傲,因为这里有总结出来的十个藏族第一:第一块农田、第一代国王(聂赤赞普)、第一部经书《邦共恰如》,第一座宫殿(雍布拉康)、第一座寺院(桑耶寺)、第一个村庄、第一个庄园……

       山南地区最早的人类耕种证据是3500年前的青稞炭化粒,比昌都卡若遗址4000年前的炭化粒晚。强巴次仁告诉记者,西藏人自己发明了铜的冶炼,自己制作出了铜器。西藏有很多天然铜矿,号称“天铜”,采掘后一加热便可铸造出铜器。山南发现的第一个青铜器,是一个距今2000年左右的像“把手”一样的,很可能是武器的把,在雍布拉康附近的普努沟遗址发现的,也不是西藏发现最早的铜器。但这些似乎不能影响人们对山南孕育出西藏第一个文明的信念。在西藏大学采访时,才旦扎西教授就告诉记者,山南作为西藏文明的发祥地已经得到考古学、历史学、气候学等学科的证明,已有定评。西藏的考古工作还是最近几十年的事,很多挖掘工作尚未完成,证据还埋藏在地下。

       第一位藏王

       沿着雅砻河谷向上游15公里,山南人为之骄傲的第一座宫殿雍布拉康就屹立在河谷边的山丘上。这是一座碉楼式建筑,红墙金顶,从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山谷。推开门帘,在佛殿的第一层,两位喇嘛正在早课,供奉的主神是释迦牟尼,两边是松赞干布和第一代藏王聂赤赞普。拾级而上到二层,暗处,一位年长喇嘛正在诵经,长明灯前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药师佛和无量寿佛,两边则是松赞干布、尼泊尔公主和文成公主。西藏的文字是松赞干布时期发明的,当时松赞干布派大臣到印度学习文字,创立了藏语。此前吐蕃文明是如何传承的?至少对第一代赞普聂赤赞普的产生和功绩,靠的是口口相传的传说。

       据说,公元前300多年间,藏人已经学会喂养牛、羊、马等牲畜,学会了种植定居的生活,并形成了若干个部落,信奉原始土著苯教。有一天,牧人在山上放牧时,看见有一个小孩相貌堂堂、气宇不凡,头人和苯教徒就把这个小孩驮在脖子上,请回部落居住地。教徒们纷纷询问小孩从哪儿来,小孩以手指天,族人便把他当成“天神之子”,这就是后来吐蕃部落的第一位领袖。聂赤赞普的意思就是用“脖颈当宝座的英杰”,从他开始,到松赞干布统一西藏,建立吐蕃王朝,一共传了32代。其实,雍布拉康的室内面积很小,每间经堂不过几十平方米,想当年,首领居住在这里,一定是很局促的。但宫殿坐落在山顶上,易守难攻,当时部落间征战不断,应该是最好的建筑宫殿的选择了。布达拉宫也建筑在山顶上,记者曾请教专家,得到的回答也如此,起初在山顶上建宫殿有防御目的,势力巩固后,还住在山上就是为了清净的需要了。

       吐蕃部落在山南留下的遗迹还有很多,沿雅砻河的支流向南,在琼结县境内,有著名的青瓦六王宫遗址,是第九代到第十五代赞普兴建的宫堡。琼结的地形是三面环山,一面为由西向东的河谷长廊,仅有一条河流纵贯全县,堡寨安在这里的半山腰上,既能避风,又可御守,堪称占住了地利,难怪吐蕃部落能兴旺发达,统一全藏。这其间,雅砻河谷的社会有了很大发展,不但农牧业有了分工,还开始了金属冶炼和手工业制造,雅砻部落也与外界部落有了通婚和交往。

       藏王的墓地就在附近,后来迁都拉萨,藏王去世后也回到家乡埋葬,以示不忘故土。史书记载,琼结的藏王墓群应该有21座,现在明显可见的有11座,藏王墓的外观形状有两种,一种是方形平顶,一种是梯形平顶,松赞干布墓是其中最大也是最完整的一座,背靠着大山,面对琼结河,因常年雨水冲刷,表层封土破坏已经比较严重了,从剥落的封土看,封土是由土、木、草和扁石组成,高十几米,墓顶上有一座庙宇,经幡飘扬,庙宇里供奉着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等的塑像。庙里的喇嘛告诉记者,过去这里还有守墓人,自从列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就用不着守墓人了。据传说,松赞干布去世后,得到厚葬,墓的左边埋有他在世时出征穿的金盔甲一副,脚部埋有用缎子包的35斤珍珠,头部埋的是珊瑚做成的光明神的神像,墓的右边埋的是纯金做的骑士和战马。值得一提的是藏王墓前的石狮子,在山南民族文化遗产办公室,听到一个传说,解释为什么石狮的手臂折断了。很久以前,有一个富裕的家庭,主人贪得无厌、滑头滑脑,他看到周围没人,就折断石狮子的一只手臂,抱回家当榨油的石器用了。从此,这个家庭一天天衰落,直到彻底家破人亡。石狮子上面系着哈达,可见,当地人对藏王的敬仰。

       “夏宫”还是“冬宫”?

       一路上,记者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在拉萨安了家,是否还经常回山南?至于为什么迁都拉萨,已经得到了颇为令人信服的说法:第一,山南是吐蕃的老家,长老和实权派人物多居住在这里,松赞干布13岁继承王位,15岁迁都,为的是摆脱反对势力。第二,松赞干布父亲朗日松赞已经统一了西藏内部,也就是“一江两河”地区,屡次迁都,松赞干布便出生在拉萨以东的墨竹工卡,这时的吐蕃部族已经走出了山南。第三,拉萨更接近于西藏的地理中心,驻扎拉萨既可以控制后方的粮仓,又可以控制藏北的牧区。遥想当年,松赞干布查访属地时路过拉萨,他一定一眼看上了拉萨开旷平坦的原野。这里可以屯兵数万,四周山岭峡谷地势险要,出可攻,退可守,既可以作四通八达的要塞,又可以农牧业为生做可靠的战略后方。这片被阳光和雪山环抱着、又透着几分寒意的大平原,正是一个开创吐蕃基业的好地方。

       15岁开始筑城,25岁迎娶文成公主,两人结亲时拉萨还是一座只有9年建城史的城市,其简陋可想而知。而在吐蕃的老家雅砻河谷,宫堡累累,自然是他们经常休憩的地方。一位来自山西的援藏干部告知,泽当镇的边上,距离雅砻河口3公里的昌珠寺曾经是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冬宫。遂前往一观。

       昌珠寺是典型的藏式堡垒式寺庙建筑,外围是一个有800多经桶的回廊,廊内21个经堂。回廊围绕着一个独立的大殿,只有走到大殿前才能看到天空,心思才从经堂的长明灯的团团火光中转换过来,进入最宏大肃穆的正殿。昌珠寺给人印象最深的当属一进门右手第一间经堂,内供松赞干布和两位公主,神像背后的彩绘壁画上的侍女的头发服饰以及走兽的形状都有唐人的特点。不过,这些彩绘很可能都是近代的作品,昌珠寺最初的规模很小,总共不到40平方米,高没有一丈,宽也没有两丈,房内6个支柱,3个不大的窗户,地面用土和石头铺成,也比较粗糙。主殿中供奉的能言的度母据说是松赞干布从藏北佛教发达的地方请来的。昌珠寺的镇寺之宝是由上万颗珍珠串成的《观世音憩息图》唐卡,传说是文成公主亲自串成,这是文成公主生活过的最直接的证明吧。

       在西藏工作了50多年的吴健礼老先生在他的著作《漫话古代汉藏政治经济文化的联系》里提到松赞干布去世后,文成公主曾居住在当时还是王宫的昌珠寺,一个传说是她在这里教当地人酿制烧酒的技术,为纪念文成公主,这个地方就被叫做“仓钦”,意思就是烧酒的意思,1958年前当地还有一个庄园叫大酒庄园。和亲前,西藏已经有造酒的传统,不过造的是青稞酒和奶酒。那天从雍布拉康下来,正赶上一个赛马会结束,村子里一户农人的儿子跑了第三名,他高兴地请我们到家里喝青稞酒,酸酸的味道,不甚浓烈。平日里藏人把青稞酒当成解渴的饮料,出门便用可乐瓶满满地灌上一瓶。

       文成公主是夏天还是冬天来昌珠?问强巴次仁,他的推测是,这里临河,建造时候为的是水路方便,按理说公主会夏天来山南,这样交通方便,一天的舟行便能从拉萨来到山南。到了冬天,河流封冻就要走旱路翻山越岭骑马了。强巴次仁走过这条路,大概要4天的样子。至今,徒步旅行者仍热衷走一条从拉萨到泽当以西40公里的西藏第一座寺院桑耶寺的路线。这条路线从拉萨的甘旦寺一直向南,全程80公里,路上要翻越两个海拔超过5000米的山垭口,经过几条河流、深谷乃至沙漠,冬季垭口积雪很深,即使是夏天穿越草甸地带的时候都会弄得腿湿脚湿,颇为狼狈。连续4天的跋涉后还只是来到了雅鲁藏布江的北岸的桑耶寺。

       那天我们从南岸的渡口坐船去桑耶寺,得到了一次奇妙的过河体验,明明在河这一边能看到对面桑耶寺的金顶在闪光,心想以机动船的速度一会儿就能过去。可船偏偏不向对岸开,而是逆水流而上,绕过了好几座沙洲最后停在一片野地里,前后用去了一个半小时。在那儿再坐吉普车,山路上颠簸了近半个小时才又回到了桑耶寺。问同船的一位藏族老乡,他告诉这次还算快的,8月是丰水期,要是在枯水期,或者只是水量稍少的6月,跨过雅鲁藏布江要用两个半小时,中间机动船弄不好会搁浅,船夫一次次推船。对于单纯的旅行者,这样的渡船经历却是珍贵的,你身处如此平而阔的水面上,天光和水光在远处混为一色,而最撼人心魄的疯狂地发着亮的白云安静地蹲伏在两岸边的万山之上,仿佛故意留出这一片静极了的大水面似的。从桑耶寺回泽当,得到的是更为震撼的体验,这里的路全是搓板路,而宽阔的河谷完全变成沙的海洋,能看到沙丘、沙坡乃至沙山等多种沙子组成的地貌,沙丘上只生长一种叫沙棘的灌木,并且是一丛丛地聚集生长,典型的“富岛效应”,用自己的根茎叶为下一代的生长提供养料。河岸上土壤如此沙化,这里的生态很难恢复了。若是再联想到这里百万年前还是千米上下的海拔,现在3700多米,生态的蜕化似乎更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又是一个晚上,到泽当的行署里采访旦增曲扎活佛,他拆解起松赞干布,这位统一了西藏的藏王的伟大之处:迎娶文成公主的当年建起了12座庙宇,以统一处于割裂状态的苯教的思想。轰轰烈烈地向当时最先进的文化——唐朝文化学习,从文化上奠定了统一的基础。关于他去世的年龄有各种说法,有一种说法是他孙子在位的时候他还在世,有一种说法是他在34岁去世。《旧唐书·高宗传》记载是“永徽元年”去世,即公元650年。而文成公主是公元680年去世。前后相差30年,文成公主是否像电视剧所说,独居山南恐怕永远是一个谜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