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五年《在康藏高原上》 朱林 绘

       田炳生不是康定人,据说他回他的家乡去了,却把他创作的一首歌留在了康定。在他创作的这首歌里,他把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也是他呆过的地方称之为“康藏”,而没有用我们熟知的自治州、或者某个县这样的说法。也不知为什么,我对“康藏”这两个字十分着迷,自从听到这两个字后,就感到这两个字刻在了自己的心里。“康藏”这种独特的称谓,似乎包含了无穷的内容,长长的外延,厚厚的内涵,能让人沉思,能够让人过目不忘,甚至听到了就不会忘记。为什么会这样?也引动了我的好奇,一个在民国二、三十年代才兴起的,却在历史上不曾有过的地区称谓,它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再后来有机会翻阅历史文字,这才发现从上个世纪20、30年代以来,“康藏”这个说法已经十分普遍,在当时的《康导月刊》、《边疆通讯》、《新西康》、《边政》等刊物、杂志上发表的许多文章,内容涉及到了历史文化及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有考察报告,有献言献策,但是题目都冠上了“康藏”两个字,有份杂志更是直接取名为《康藏前锋》。在那个时代,还有一些公司取名也冠以“康藏”,如“康藏茶叶公司”、“康藏贸易公司”等等。

      即使到了上个世纪50年代,继续冠以“康藏”的事物仍然不少,如“康藏公路”、“康藏高原”、“康藏人民”,等等、等等。于是,好多时候都不断地想,“康藏”意味什么?再往后,因为因缘巧合,接触到了“康巴学”研究的学者和专家们,得知,专家们对这个称谓早就开始了探讨。

      李绍明、石硕、任新建、格勒等专家们几乎异口同声,他们都认为:“康”是藏话“喀木”这个发音的转音,所指的是一块地域。所谓“康”的这块地方原来并无固定的疆域,但在习惯上是指西藏丹达山以东的一带地区。而在藏话语义里,“康”的原义就是“边地”的意思,这是根据是藏族著名的历史著作《白史》所作的解释。这本书中的有句话,一直被广泛引用,这句话就是:“所言‘康’者,系指其边地,如边属小国名‘康吉贾阵’也”。这里所指的“边地”,当然是指其地边远,而这个“边远”是相对以卫藏、拉萨为中心的佛教中心地方而言。佛教当然是一种文化现象,从这个角度看,最初似乎是从文化角度才提出“边远”这个概念,而从历史发展的情况来看,这个地方大部份时期里,距离约定俗成的政治、经济的中心地而言,也算得上是“边远”之地。

       这块“边地”就隐藏在青藏高原东南缘、横断山脉折皱之中。

      原来,这一块雪峰连绵不断,草地辽阔无边,江河恣意纵横,森林环绕湖泊,在生活于这片土地上人们心目中美丽无比的地方,自古以来,在外人眼里,不过只是“边地”。与这片土地相连的字眼,还有蛮荒,不毛之地,偏僻,封闭等等。清朝时期有文人写道“万里遨游,西出炉关天尽头。山径雄而陡,水声恶似吼。四月柳抽条,花无锦绣。惟有狂风,不论昏和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在他的笔下,“康藏”就是穷山恶水之地。

       到了解放以后,有时说到我们这个地方,人们比较注意讲究措辞造句,如果说边远,会委婉地说,交通不发达;说贫穷,就会说经济文化欠发达;社会发育程度滞后;或者会说与发达地方相比还存在较大差距,如此等等。但是,在骨子里,人们所要说的,所想要表达的还是指这片土地的荒凉和偏僻,苦寒和贫困。

       不论外人如何看不起这块土地,也不论别人怎么样赞美这片土地,都不可能影响我对这块土地的看法。是命中注定,我这一世就得在这块土地上讨生活,在这片“边地”上当一辈子的“边民”。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只要到海拔低的地方去了,我老是会怀念站在高原厚土抬头望见蓝天白云时的惬意,会想起“边地”里那些山谷里流出的清澈的溪流,会想起闪烁着银光的雪峰,也还会想起在绿草红花中缓缓走过的羊群,还有,天籁一般的牧歌在半空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