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雪域高原,微风吹来仍有一丝寒意。伏案工作使人常感身心俱疲。一日上午,我推开手头俗务,一任双脚率意随心地漫过喧闹的街面,大约半小时,低头撞进一处公园。猛然之间,置身于一座如此巨大且林木繁茂的园林,有一种邂逅故交的窃喜,眼前似有迷离的幻觉影动,不觉从心底发出由衷赞叹。

久居日喀则,老实说,还真没有从容地踏足过近郊的几处公园林卡,也未曾耗时领略一番此地的山形水势,大都走马观花匆匆而过。无论春秋冬夏,这里的阳光有火焰的温度,晴日里从不失其暴烈的性情。作为国家“一带一路”建设南亚大通道的重要节点城市,市政府所在地桑珠孜区早就有了高原现代化城市的雏形,而城东的这一片园林无不透露出别一番神韵,它叫“贡觉林卡”,紧邻年楚河西岸,像一个历经沧桑而不失其刚毅品性的藏家汉子。后来的某一天,我想,如果把这座城市比作一棵大树,那它就是这棵树上丰腴的叶子,言辞丝毫不具夸张。

这是有着一百九十多年历史的园林,但前些年园内帐篷遍地,杂草漫卷,可牧牛羊亦可野炊,多年无序,几乎不成园林。现在,原有的高大围墙早已拆除,密集的绿植作为简易围栏,它们并没有把春天遮挡在外面,反而成为沿街的一道绿色风景带。第一次走进规划整治后的贡觉林卡,有如刘姥姥一进大观园的目不暇接。扫一眼全貌,它一改往日芜杂气象,漂亮的氟硅石彩色防滑路面,集环保与美观于一体。曲径小道与勾连回环的木栈道相互补充,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初入林卡,心头焕发一种久违之感。

林荫道上,都是寻常画面。忽然,碰到一个熟人,央宗,机关公务员,三年前从日喀则市海拔最高的县调来,她在事业和家庭上都倾注了大量心血。女儿、母亲、孩子,一家三代其乐融融。前面走着年长的卓玛,后面的孩子在嬉戏、奔跑,招手告别她们后,我溜达了半个多小时,本想沿着廊道将脚步放至更远,谁知手机却像一个毫无眼色的伙计急促地响起。接罢电话,已无多少闲情逸致,就是思想的野马也得拉紧缰绳,脚步只好就此收束、速速折返单位。诸多琐事正等着、正催促着、甚至左右着,我们都活在忙碌的凡间,试问:我们谁不是工作的囚徒呢?我们在职责的掌心翻着筋斗,诗和远方就像沙漠里的一潭淡水,稀缺而又时时诱惑着无数的饥渴者。

跨过绿植围起的栏栅,回望一眼,竟然对这座园林心生几分爱意。人对某个地方产生兴趣,往往始于最初印象,着最初的一瞥,它会摄入你的心魂。而贡觉林卡葱郁且古朴的美就这样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伏笔。此后,对它也就有意无意地多了一些憧憬和好奇。

忽一日清晨早起,爬上城区东面的山峰,顶上建有一个不大的亭子,建亭年代不详,名曰观景台。登临之前,从年楚河西岸仰望,这座山峰朝西的一面山形陡峭,倒有几分酷似埃及的金字塔。而从山峰的亭台放眼而去,城市渐渐醒来,晨烟上升,满目视野开阔,一城风光尽收眼底。长风不时掀动衣襟,有催人欲飞之意。

眼前,左侧是由南而北流淌的年楚河,晨光初照之下,若一条长长的哈达从雪山飘逸而来,右侧自西向东涌来的雅鲁藏布江,似一条匍匐的巨龙在黄沙中蹒跚而过。雅鲁藏布江和年楚河两水在此交汇,一座大约20多万常住人口的城镇不断向南延展,远处乡间村落炊烟四起,出于现代化建设的需要,数十年来,城市地盘扩充了不少,牛羊们就被迫向远再向远。

东西向的年楚河公路大桥是日喀则的东大门,现在已经不是唯一了。河的西岸与一条南北向的公路相交,公路以北静卧着澄澈的明珠湖,湖的北边与古树森然的贡觉林卡相连,它因了清道光皇帝所赐的金字匾额而得名,那方“贡觉林卡”匾额由藏、汉、蒙、满四种文字书写。它的原名叫“德吉经堂”,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更名为“东风林卡”,是七世班禅丹白尼玛始建的园林景观,也是七世至十世班禅沿用的夏宫,上面提到的这个“德吉经堂”,始建于一八二五年,1一九五四年夏天因年楚河一场特大水灾被毁,后来,林卡经过整体维修,辟为公园。

二0二0年重又恢复原名“贡觉林卡”称谓。贡觉藏语意为“佛地”,林卡藏语意即为“公园”,汉语译为“园林”。如果依照一八二五年“德吉经堂”建立起算,那么这个林卡不过才一百九十六年的历史,但再仔细一想,若以林卡内三百多年乃至千年树木论,那这片古园林至少经过了千百年日月的朗照和风雪雨霜的洗礼。

有史记载,一九五四年那场特大的水灾过后,国务院将毁损的班禅夏宫恢复事宜提上日程,下拨五十万元专款另行选址修建,名为“德庆格桑颇章”,故又称“班禅新宫”,地点在日喀则市城区西南面,占地面积达八百亩。西藏和平解放前,无论贵族上层、官家、寺院、庄园,大多都拥有私家园林,在水源近处建有大小不等的林卡,以供少数人享用,农奴们除了付出苦力以外,一般是不能踏入半步的。如今,这些早已成为历史,成为过去了。

春意初始,从这个观景台俯瞰贡觉林卡,古树茂密的柔枝随风激荡,虽绿意稀疏,但幼芽正在吐放,叶扇尚未遮蔽银灰的枝条。翻查近年史料得知,从二0一八年始,地方几届政府先后斥巨资对其完成了较大规模的重修,写就了一篇涵养生态的典范之作,它已经跻身雪域高原这一隅重要的古园林建筑和城市旅游景观之列。

如今,这块绿树成荫的宝地,空气更加清新怡人,不失为市民们亲近自然或休闲、健身、娱乐的好去处。有人说,此地算是日喀则城区最大的一隅氧吧,负氧离子充足,尤其在天朗气清的周末或节假日,逛林卡的人就格外多。而作为桑珠孜区十大旅游景点之一,天南地北的游客也会顺道慕名而来,拍几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照,发至朋友圈或微信公众号,无形中做了一回旅游景点的义务宣传员。

在贡觉林卡茂密而高大的树林下散步,草坪清幽,微风摇着垂柳,凉爽轻袭,使人心旷神怡。此地无仙,但我总觉藏有某种气韵和神韵,处处弥漫着灵气,绿茵茵的草地簇拥几株花木,春天在不经意之间就款款来到了高原,像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期然的站在你的面前,脸上虽有细微的汗珠,但也芬芳无比。

 

  

五月初的河谷,初夏的风或翻山跋涉而来,或沿河沿江顺流而下。坐在明珠湖岸树荫遮蔽的仿木质椅子上小憩一阵,看着浸泡在湖水中的云朵,有鱼儿游来荡去,阳光铺开融融暖意,郁结在心头的那些个莫名烦忧也就被这强烈的阳光慢慢蒸发干净。

这里临河傍水,河是年楚河,也是雅鲁藏布江。水便是人工建造的清澈的明珠湖,当微风吹皱一池湖水,忘情嬉戏的水鸟,不时搅起鳞鳞波光,水岸旁丝丝水草疯长,盘结成网状的藤蔓,红白相间,明晰可见。有几日,水下割草船一直在作业,绿茵茵的湖水终于能够照见人影了。

站在湖水边,习习微风,轻轻拢过,恰似并排而坐的爱人的手抚弄发际。漫步于湖边的栈道,但见枯干的芦苇于风中拂袖摇穗,满眼的野趣使人不舍离去。亭台楼阁之上,随处留下画师们笔端一展才情之作,观之艳而不俗。

今年五月的雨雪较之往年略稠,这雨以海拔高低而论,低处微雨不寒,山峦之上,常有积雪堆积,且久不消融。年楚河从东边不急不缓地流淌而过,城区被四周的雪山环抱,身当此地,犹如置身雪山下的一片绿洲一隅天堂。

转身,我把背影给了明珠湖。移步换景,从南门步入贡觉林卡,这里矗立着三层藏式门楼,可谓富丽堂皇。藏川杨如剑刺天,左旋柳苍劲挺拔,它们各自刻满了粗粝的年轮,才植不久的幼松,仿若林中谦卑的晚辈。鸟雀跃动其间,但闻鸟声,却不见鸟迹在光影里穿梭。阳光一荫一现,光束就在一叶一瓣的缝隙间晃动。狂风漫卷时,比城墙更高更大的巨树就将风沙挡在丛林之外,林卡中心自然少了恣意的沙尘光顾,仿若一方世外桃源。

树下,没有纷繁的人流,偶有一、两对牵手的情侣从林间缓缓走过。有三五好友步履闲散,漫过盈盈笑语。年轻的夫妇带着学步的幼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走在这片狭长的地段,我喜爱它的幽静。仰面看天,看树梢和蓝天的接壤处,尽情地吸一口含金的氧气,仿佛全身都沾惹上苑林仙气,几度流连忘返,沉醉其中而久久不愿归去。

在一棵七世班禅神树下,但见哈达飘逸,串起的五色幡旗迎风而动。此刻,我能感觉到这就是大美的化身,这里不仅有集树成林的美,更有猎猎作响的幡旗,它们兼具本地民间的图腾文化和悠久信仰的深刻寓意。
    环顾其间,参天高龄树木的间隙,幼草像铺开的毛绒绒的地毯,绿色便是这片园林的主宰。漫步小径,不时有音乐在耳畔回旋。向前走上几步,虽不及辽阔的田野,但总感是哪个绝佳的魔术师,忽然变幻出一大片开阔的草地,能不让人惊喜?再走几百米,一派丛林密杂,就是小鸟也难直线飞越。抬眼望去,这树木高过周边二、三层民居,各类鸟声从树梢传来,像隔壁姐妹们的对话,虽无黄鹂之清脆,但也争相鸣叫,呼应着高原上迟来的夏雨春风。

翻过一道土岭,但见大道环绕,曲径通幽,向北,再向北,几条狭长的廊道无尽地延伸。谷雨前后,又是另一番草色无限,柳丝和杨树的叶子由嫩黄、翠绿渐变为深绿。

林卡有两个西门,靠南的西门装饰得精致华贵。建筑雕梁画栋,藏式黑边格窗,大门仿制朱漆十二根大柱,六根隐于壁内。门厅两侧绘满壁彩,有猛虎及雄狮,顶部绘有繁花映衬的吉祥八宝图案,笔法细腻精致。绕至西门外墙左侧,墙面上的园名赫然印入眼帘,“贡觉林卡”四个大字,字迹沉稳且苍劲。除了书法,还有两幅微缩的林卡全景平面图,作为一张导游图,不但给人指点迷津,它还隐隐传递着园林设计者的理念、匠心和美意。

从这道门径直而入,有小桥流水,甚是惬意,石桌石凳点缀其间,树木苍翠蓊郁,草坪绿毯茵茵,偶有歌声飞过。人们的笑语欢声窜上树梢又缓缓跌落下来,总觉有一种回环的空灵,这笑语低声,完全不能与市井喧哗相提并论,它们像是凝结在绿茵里的露,是恬静,是宁和,是雅致。漫步林荫道,有一种况味袭来,感觉是从自然之旅弥漫出来的一份空濛,徜徉此处,谁不认为它是心灵的栖息地,精神的自由园呢?

 

 

左旋柳,酷似太极拳法中螺旋缠绕动作的造型,更像一件件古老且精美的艺术精品,而缔造这些精品的大师正是我们无限依恋的自然天地。那左旋枯柳,虽倒地多年,但风霜雨雪依旧没能减持它高贵的骨头,即使背靠大地,也处处散发着不屈于岁月的坚贞和刚毅,一幅气韵天成之象,丝毫不输树中之王的气韵。这倒是因应了那句话:活着的时候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便也千年不腐。这是一种精神的穿凿与抗衡,凭借三个千年时光的心性,矗立起一座奇木的灵魂之碑,远看它微微扬眉,以盘旋之势,踩着登天的梯子徐徐而行。如若以神奇二字注解,倒觉有莽撞唐突之意。

若干年前,有几棵被大风连根拔起的杨树,当它栽倒的那一刻,树的头梢便被深深戳进土壤之中,谁料想,此树非但没有速速死去,反而从倒下的驱干上顽强地长出了新枝,一幅奇特的天象奇物就这样生成,这树木,堪称生命的别一番向死而生。

小满过后,长昼渐渐来临,白色的杨花散落一地。走过七世班禅神树,周围绿草依依,我在三三两两的人影中不紧不慢地镀步,一边模仿陶潜采菊东篱,一边感知晴云丝雨的佛心禅意。

人们从各自栖居的小区逃出,怀抱一份久违的心情,遁入这一方绿意盈盈的天地,现实与古老悄悄约会,浮躁与静心两两对视。来了去了,有些人盛极一时,有些事朝令夕变,这就是历史。换了一个身份,也就换了一种心境。总想在一处绿地静思冥想一会儿,但无脉之水,难以泽润千年之藤。君子漫步,何妨泥泞的曲径,胸有波澜,哪管它礁石当道!暴雨撕岸,愁绪起于一歌长曲。形色姿影之下,我们该有怎样的处世心情?

千百年来,一方水土涵养了这一处佳苑绿地,而今谁能参透这眼前的丛林玄机。拥有一方长天绿树,我欲何求?大哉,贡觉林卡。美哉,贡觉林卡。这是大地赠予人间有限的礼物,这是高天赐予我们的一座神圣园林。

当鸟鸣之语渐进,当市井商贾声息渐远渐无。隆隆车音之外,我只恋这一方微草净土,纵然这满园风物纹理粗疏,未能穷尽自然林园之精妙。亦虽不乏人工之凿痕,但均以不伤生态为要,也纵然丛林草边花木单色,但瑕不掩瑜,缺陷的美方为美中上乘,也才不至于使其迷失自己。漫步其间,谁不感恩于这前人栽树?谁又不敬畏于这自然造化!多少回在林间漫步,我发现许久失去的那些纯朴,现实中早已预期的晴岚,就在这里。我发现浩浩皇天之外,这便是一尊桃源盛景;我感觉荡荡厚土之上,云影风迹般掠过,而被河流冲击出的这一爿肥壤绿地,便是我等的歇脚之处,便是时间恩赐我们帙卷的秋田。

二0二一年仲夏,生活着15个民族的日喀则市,各县(区)演出活动正在南门外的广场上举办,吸引了众多观众,名曰《格桑花开•青稞飘香》歌舞选拔赛,那些歌者舞者就是从青稞地里走来的农民,就是在基层岗位上工作的普通劳动者,我发现台上台下的人们都已经融进歌的海洋,汇入奔放的舞的激流。歌与舞最大的势能无非就是追求台上台下产生的齐鸣与共振,坐于台下就是观众,上台表演就是选手,角色切换多么自如,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我们对于文化的态度。除了浓荫的植被,这林卡还深藏一丛文化的因子,风情可期,宛自天成,它自然的天性就是别一种精神气质的弥漫,不去刻意标榜,却以民间的名义,弥漫、生长。

而每一次走进贡觉林卡就像重读一本书,每一次开卷都有所获。仿佛走近昔日梦境,走近诗林,走近一幅由梦与诗词组合而成的,一幅庞大的绿色肖像的无限延展。

眼见山雨欲来,天云密布,大风刮起,所有的树木都酷似江面的涌涛,激荡回环,似海,水涨船高,似湖,波澜不惊。那一道闪电,手握钢鞭杀伐而来,雷鸣滚落,声传八纮。

园内人们的步子早就急了起来,匆匆四散避雨。而阵雨过后,阳光推开云层,慢慢融化了叶子上挂满的水珠,仿佛谁揭开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雾气上升。时间在不知不觉地溜走,当黄昏的最后一抹余霞从树梢隐去的时候,这里又开始嘈杂起来,饭后散步的人们不约而往。约莫一个时辰后,灯光便柔柔地从头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园内开凿有人工河环绕大半个园林,河水碧波荡漾,水面亦可泛舟。你看,那水岸的荧光也跳动起来,霓虹四起,煞是好看。兼有轻轻耳语园内行人,切勿误入河畔跌落桥下这流水深潭。

 

 

盛夏的周日,当我再度从干燥蒸腾的街面疾步融入贡觉林卡,顿觉扑面的湿气涌来,走在舒爽的林荫道上,周边的花朵含笑,阳光不烈,草叶明净,树香混合着草香的芬芳,阵阵扑鼻。有的树龄高得惊人,百年以上的树木遍地皆是,矮小的沙棘不卑不亢,道旁的花束草叶仿若邻家女孩一个劲地向你眨眼招手,你和它们更像是一个村子里的村民。亭台楼阁间拥挤着繁密的巨树,一切都可容人而被人容之。在林中仰望,忽发奇想,树梢之上撑起一朵云,云朵之上无非天,天之上,那又是我们各别领悟的一片高天?

温暖的泥土接纳随风而来的种籽使其受孕,经过一冬漫长的孵化,春日里便吐出新芽,鹅黄嫩绿甚是可人。你看,银灰的枝条,有几只鸟立于其上,温婉声声,不恬噪不烦腻,如此景致,怎能不使人陶醉其中,几度往返,忘记归途。

在这个能使人笑出声的日子,慢慢感知写意花鸟、林间意趣,它愿意宽驰我们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体。把一头浓发给风,让风自由地吹吧,把梦放飞。忧虑慢慢分散,夏风自然卷起灰鸟的羽衣。这里适宜疗伤,甚或精神的疾。这里更适宜用想象力去触发、去点燃、去占据。一个晴好的假日,当我在林卡长椅上开卷而读半晌,不觉长出些许想象的翅羽,这是润泽我们逐年枯竭的心灵,让其回归自然的一种新的沉淀方式。

屈指算来,日喀则城区林卡和文化休闲广场众多,沿着年楚河逆流而行,东西两岸密布大片的树林和湿地,但唯其贡觉林卡与众不同。它紧邻居民区,距家近者,晚饭后便步行而来,距离稍远,就驾车奔行而至,林卡周围建有三处免费停车场,约有上百个车位。加之市区内扫码电动共享单车更是遍地皆是,更有市区新近投放30辆新能源纯电动公交运行,数条公交线路皆属于新辟,满足人们便捷出行的方式实在丰富而多元。

这边丛林风物,虽算不上佳苑名胜,但正处于两水汇聚之地,倒觉藏锋聚气,使人心驰神往,它在我的心中定然是城中含金量极高的一景。春夏之交,忽一日落雪,满目皆是白雪未曾完全覆盖的绿地绿叶,煞是好看,只见林卡各处背着单反等各类长枪短炮的人们,正用镜头记录下这难得一见的风景。

纵览贡觉林卡,它的地貌呈南北长、东西窄的形状。日前查阅零散史料,林卡占地已达800亩之盛。古木参天、郁郁葱葱的园内,有大小树木约三万五千棵。其中古树木就达近四千棵。仅百年以上树木已超过千株,据说千年以上树木有百余株,但不知其藏于何处,许久以来未能一睹其真容,或许它们已经藏在了传说里。

园内树种主要以藏川杨、白柳、沙棘为主,而在柳树的家族里还有左旋柳一系。白柳树枝状如莲花盛开。在贡觉林卡,我试图问一株树的年龄,想着如何把握开口的修辞,也就是文字的法度。在云好天蓝的午后,突然从山后面赶过来一场风沙,这又是你不容推卸的应酬,所有的静止都乱了阵脚,而你天生俱来就是风沙的克星。风平树静时,你是美的,风沙逼近时,你更显从容之风姿。

走近看,会发现有的树干上有结疤,像个“大眼睛”。有一种经验认为,结疤的地方,无疑是树的身体里最坚硬的骨骼,我对此确信不疑。当你走累了,那就落座于园内随处置放的休闲长椅上,憩息一小会儿继续与树木对话或与自个儿独语一番,或发发呆,或捋捋心事。

因应现代管理之需,园内装有监控,还辟有一处健身广场,户外健身器材适宜老、中、青少年使用。一直朝北,走出贡觉林卡,在雅江和年楚河两水的交汇地带,观涛,虽涛声适度,但足够激越。进入雨季,浑浊的河水流速和流量逐日增大,立于此,使人联想起那恣意飘洒的江河浪涛,歌吟激扬的河谷风情。我想,这一江一河千百年来冲击而出的河谷地带,除了草场,自然林带就是数十万亩沃野两岸的“西藏粮仓”,这是自然的造化,也是一方百姓的福祉。贡觉林卡虽不足千亩,但它的生态价值不容小觑,它的美学价值尚未完全显现。

 

 

    再一次走近与贡觉林卡毗连的明珠湖,湖水盈然。这面湖,水深且湖面宽阔,四周遍布着一簇簇格桑花,它们正在使力生长,也将在整整一个盛夏展放无比潋滟的花束。

湖岸旁有一小山丘,建有一六角攒尖顶的小亭,翘角欲飞,装饰华美。坐在亭内,一则可以居高临下饱览明珠湖湖水的幽蓝,阳光在水面荡漾,仿若蝉翼;亦可以观赏贡觉林卡千年古木之绿鬓,赏阅它的幽静。清风徐徐吹来,人在亭下,心却飘至远方或者云端。立于小小的山丘,使人不觉牵动一种怀想,仿佛骚动的心弦插上飞翅,迟早必会翔宇,若九万里鲲鹏一样。

微雨淋湿了干燥的阳光,雨水打落的词句原本可以信手拈来,一团空中的湿云不断地排列组合,虽离秋云白露还很远,可怅惘之间,似有心事扰攘,不觉一丝淡淡忧愁涌来,这般的沧桑。

天边的云被阳光切开了半边蓝。晴日之下,周边亭台楼阁倒映在湖水里,水面上丰富的表情,是谁也猜不透的蓝色地貌。漫步湖岸,水天一色,湖中游着浸泡了半日的云。好一派雪酿与天水的重逢,水随天远,绿绕水岸,云在水中游走,瓦楞一样的波光卷过湖面。

这湖的东南临岸处有一座孤岛,成了水鸟的栖息地。沿岸,年轻的杨树生机勃勃,绿油油的树叶伸开透亮的纤纤小手,舒怡地摇着,当来风一下子扑过,掀起叶子,瞬间叶脉的背面皆呈银灰色状,像是跳集体舞的女孩们被一束风不经意间掀起碎花裙裾,慌忙中有些许羞涩之态。

头顶有鹰,不止一只,它们也曾风行万里。

在长冬短夏的西藏,贡觉林卡的四季是美的,春夏的景色接纳着踏青的人们。每年藏历五月一日到五月十五日的半个月里,人们纷纷走出庭院,来到或绿毡一样的草甸或浓荫密布的各处林卡,俗称逛林卡,这是藏民族热爱大自然热爱生活的延续了千百年的习俗。在树荫下,人们铺上一层塑料布,自然围拢成一圈,聚餐聊天喝酒抑或观看藏戏及现代歌舞表演。待到夕阳西下,人们才尽兴而归。

余暇,我曾多次鬼使神差地徜徉在贡觉林卡,漫无目际的游荡。这里,着魔似的成了藏地我的户外生活的一种,也自然成了我的一处精神家园憩息地。有人说,春雨春情是寒冬的向往,丰硕的垂穗是金秋的大成。而于我,这样的林卡已经并还将继续陪伴着我的西藏岁月,更像一颗孤独的心的港湾。一缕阳光下,一池湖水中,一株株挺拔的树木,也曾点燃我、我们热切的呼唤,像风前的片羽,成为风撕扯不断的曲韵。

翻飞的风姿,能将草木唤醒。曾见有人垂钓当午,有人转眼忘了千忧万虑。眺望远处,曾记得,在通向不老的雪山的路上,汗珠是我们脸颊额头上最美的装饰,当衣衫印满汗渍,不以年龄而计的青春也几度余兴未尽。

夏日骄阳下,自有巨大的绿伞撑起,树干尽显岁月的斑驳。鸟儿飞过树梢,唱诵短歌;细雨轻润绿草,微风拨动柳条,密集的绿树使人相拥沉醉。总有清波小浪划过自我的心湖,在山水光阴间流转,这又怎能不使人迷恋忘返。当我们辞别了春芽夏花,秋果冬雪自会不期飘然来至,岁月也将在抑扬顿挫的音符里烈焰熔尽。

城市正在野蛮地疯长,在何处安放我们一颗脆弱的心,人生的荒漠何时能长出一片绿洲,如我眼前的这一处园林。

曾经多少次在贡觉林卡散步,我总是误以为走进了一片鸟声如初的森林。日渐繁荣的高原之城日喀则,记忆中的事是那样多,但总觉有虚度年轮的压力,野心在脑际翻转,年终翻看年初的笔记,那些虚拟的目标很多都未实现。我知道,与土地的羁绊,终将是一生平静的狂欢。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危机时时纠缠着我,像太阳底下人的影子,风吹不去的镜像。

时代的云泥抹不去沉寂的历史。若论园林之美,除去某种物质的点缀,而仔细观察休闲者的神情,包括精神、气质和神态,自然就能判别出一城有别于它城的城市居民个性,而坚韧包容的精神气质便是珠峰脚下现代各族儿女的崭新风貌。

若论日喀则城区四大林卡,屈指历数城南的新宫林卡、城东的人民公园(原达热瓦林卡)、郊区十公里外的东嘎林卡,贡觉林卡都可与其媲美,虽缺少东嘎林卡山谷里绿茵茵的草甸,但树木苍茂却更显幽静,虽不及人民公园现代音乐喷泉和集大成的演艺服务,但也使人独拥一处难得的幽静。尽管它们各具风情,但我唯独钟情于贡觉林卡这座古木参天的园林,它不啻为一处灵魂的栖息地。

此刻我想对你说,日喀则,世界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玛峰在这里,世界海拔最高的河流雅鲁藏布江发源于这里,且流过西藏大部、流向远方,雪山和河流的美艳一度不减,绿树和静水的修辞在这里,我心生爱意的贡觉林卡也在这里。 

发表于2023年《珠穆朗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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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霁春,笔名存废。西藏作协会员,日喀则市作家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网》《西藏文学》《珠穆朗玛》)《藏人文化网》等报刊网络。出版有诗集《在珠峰,守望中国最晚的春天》《裹着风雪的羊皮袄》。有短篇小说《雍措丢了一只羊》,有报告文学《乡村振兴交响曲》《朗县乡村的嬗变》等。两次获雅鲁藏布文学艺术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