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贫攻坚”既是一项国家工程,也是当下这个时代现实中所发生的大事。

        每临大事发生的时候,作家不仅在场,而且,不少的作家,纷纷拿起笔,开始书写时代现实中发生的这件大事。藏族女作家扎西措倾注创作的激情,用自己的创作,在川西高原广袤的土地里耕耘,最终获得文学的丰收。

        阅读完这部体量长达28万余的长篇小说《长征路上的扶贫人》。我由衷地赞叹,作家扎西措创作了一部优秀的小说。这既含有对这部以“脱贫攻坚”这件大事为题材书写的肯定,也是向扎西措近年来,在创作上所取得的文学成就的祝贺。

        人类在步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后,因为“脱贫攻坚”开始在中国广大的农村轰轰烈烈地开展,而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件大事。

        面对这件大事,即个人创作所面临的宏大现实题材时。显然,不同风格的作家,因参与切入的角度、所在的地区、涉及的人与事情不同,创作的作品式样也便不同。抑或这些不同,也正体现着省情、县、乡、村情的不同,这就为作家们的创作提供着呈现广阔的多样性、丰富性和复杂性的可能。

        面对着文学创作的可能性,一个作家应如何来唤醒艺术感觉,调动积累,通过创作来反映当代现实生活,彰显个人的艺术才华与个性。显然,这是摆在扎西措面前的一道课题。诚如她在后记中所讲过的,自己因在省里挂职,毅然舍弃8万字的初稿,重新进行构思创作。这也说明扎西措创作态度的严谨,对自己的创作有着更高的要求。由此,我想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匈牙利作家凯斯泰尔在其名著《船夫日记》中说过,个人即时代。作为个人,作家也是这个时代中的一分子,其创作的作品,既是对这个时代的记录与书写,也是在时代巨大的惯性漩涡中,个人悲欢的体现与折射。

        正因为如此,小说中要书写的、呈现的是人。是围绕着人,抑或是人物而产生的事件,以及人与人之间因矛盾冲突所产生的关系纠葛,最终矛盾得到舒缓化解,关系得到改善。这其中也自然包括审美。

        知道扎西措在创作长篇小说,还是在三年前。而且,又是在创作“脱贫攻坚”这样的宏大现实题材,我是有着期许。

        我认识扎西措很早。大约是在近二十年前吧,我们在马尔康一起开会,那时,她还是一名年轻的作者。此后,我就开始关注她的创作,看到她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先后在国家、省、州等各级文学杂志上发表的小说、散文。也读过她所创作的部分作品。

        随着时间流逝,我跟她的见面主要是在阿坝州境内所开展的文学活动,在各类笔会上。前年我也曾接受她的邀请,参加过“如诗如画若尔盖”笔会,去过阿西茸采风,那里是她的家乡,是一处风景美丽的地方。在她创作出版的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摇曳的格桑花》还是书稿时,因在九寨沟举办的州内作者重点文学作品改稿会上,正好安排由我来阅读这部作品。所以,对扎西措的创作情况,我大致还比较清楚。

        我们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九寨沟中查寨,共同出席由中国作协《民族文学》杂志社指导、阿坝州政府主办的“首届青稞文学奖”的颁奖典礼,扎西措创作的中篇小说《破晓》获了大奖,这也是她迄今创作所取得的、水平很高的一份辛勤耕耘的收获和成就。我之所以对《长征路上的扶贫人》这部长篇小说有期许,大致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扎西措始终没离开过若尔盖,长期在草原生活和工作。二是她一直在坚持创作,笔耕不辍。三是她是有生活积累,若尔盖又是个半牧半农区,迄今还没有当地作者创作的长篇小说出版。四是若尔盖与九寨沟接壤,翻越喇嘛岭就能进入若尔盖境内。

        但我更关注的是,扎西措会怎样来创作完成这部长篇小说。果然,2021年3月,我就读到了这部书名为《长征路上的扶贫人》长篇小说,仿佛是某种契合似,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降了几天的雨夹雪,恰巧小说的主人公,也是在类似的天气里,开始了自己在川西高原藏区的扶贫生活。

        这部小说从时间的跨度来看并不长,是从冬尾到盛夏几个月的时间。扎西措在小说的开头,就有着另辟蹊径的想法。并且,她的叙事沉稳,吸引人一口气读下去。随着情节的展开,一个叫俄洛村的草原农区,以时间的顺序,在“脱贫攻坚”中发生的故事,在扎西措饱满而深情的笔触中,娓娓道来。

        这是作家扎西措花费两年时间,潜心创作的作品。为读者奉献了一个好看又好读的故事。

        主人公林美娇,是省博览局一名下派的女干部。她在遭遇情感纠葛,面临婚姻和家庭破裂的危机时,自告奋勇接受下派驻村任务。

        她要去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正是八十多年前,红军长征路上途经的川西高原。从小说中数次提到的“七根火柴的故事”,及姜冬、班佐、巴西、求吉、包座等这些耳熟能详的地名,不难看出,这部小说虚构的R县,正是在今天现实中的若尔盖县。

        若尔盖县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隶属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是四川通往西北的北大门,汉藏文化的交汇地,连接川甘青三省的“民族走廊”。其境内有中国最美的高寒湿地草原,有“中国黑颈鹤之乡”的美誉。特殊的地理环境,决定着若尔盖县是个历史文化积淀丰厚的地方。其中,在是这部小说中还提到过的达拉和然安,那里是著名的甘松古道。宋代吐蕃部落首领潘罗支在此建有上中下潘州城。唐宋元明清直至近现代的历史记载中,这里也曾发生过不少的大事。如在公元1352年的秋天,忽必烈率10万蒙古大军,攻打云南大理,著名的“忒拉分兵”就发生在若尔盖境内。在中国革命史及党史上,1935年8月,红军长征的三个方面军,也曾先后从然安前往的达拉天险小道通过。红军由此从四川境内进至甘肃境内,转进白龙江流域,沿江而下,夺取天险腊子口。跋山涉水,进驻今天甘肃宕昌县的哈达铺。在哈达铺邮电局,红军从缴获的报纸上,得知在陕北有一块根据地,这才决定把革命的大本营落脚在中国的大西北。

        红军在若尔盖境内,打了一仗,这就是著名的“包座战役”,打开了北上的通道。因此,而改变了一个国家的走向。

        三大红军都先后走过若尔盖。所以,扎西措把自己这部长篇小说书名定为《长征路上的扶贫人》是恰如其分的。

        当年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在其名作《西行漫记》中,曾记录过在延安的窑洞,采访过毛泽东的情形,在谈起红军爬雪山、过草地这段艰难岁月时,毛泽东曾说过,部队因为缺粮,在过草地时,当地藏民躲进深山老林。不得已,红军把牦牛和青稞征用,留下了欠条,那是红军唯一所欠的“外债”……

        红军长征过草地,指的就是包括若尔盖在内水草泽国之地,当时叫松潘大草地。说若尔盖历史文化积淀丰厚,还在大约从三、四千年始,氐人、羌人、冉駹、獠人、党项人、吐谷浑人、吐蕃人及蒙古人等,曾在若尔盖的历史长河里,留下过印记。

        若尔盖是为中国革命做出过牺牲和贡献的地方。然而,几十年的时光过去,在若尔盖不少地方和在相当一部分的藏族群众中,生活却依然处于贫困线以下。

        2013年国家启动的“精准扶贫”、“脱贫攻坚”工程,自然也就涵盖着若尔盖县境内的贫困村寨及贫困人口。贫困问题,不仅是在中国存在,而且,就是在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同样存在。它就像一个顽疾,是人类共同面临的现实问题。好在我们拥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举国体制,这种制度的优越性,就是能在不太长的时间内,能够彻底解决消除贫困问题。

        扎西措不仅是位作家,同时,她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政府部门里的工作人员,自然也就会担负驻村扶贫的工作任务。对于她而言,不是“深入生活”的问题,而是自己就处在扶贫工作的一线,是一直“在场”的作者。自然,也就有着创作这部长篇小说时丰富的积累与表达的可能。而若尔盖底蕴丰厚的文化积淀,赐予了她不断从中汲取养分与创作的底气。

        《长征路上的扶贫人》这部长篇小说,采取的是“双线结构”,一实一虚。实线是以林美娇驻村的经历为主线,以在省城的家庭和婚姻矛盾为虚线。同时,用类似“葫芦串”散状方式,铺陈故事及人物。情节以一个“集体经济扶持项目”的设置,围绕俄洛村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刻画了驻村第一书记蓝红梅、单身大学生贫困户华丹措,村支部书记“扫把”、村主任丹巴、妇女主任曼措、阿玛拉姆、阿齐、扎西大叔、供秋大叔及世外尼姑华丹拉姆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也精心刻画了省博览局的龙处长、县旅游局的夺吉局长、德阳援建及前期驻村帮扶者等众多扶贫干部的形像。从另一个侧面,亦对包产到户数十年之后,农村集体经济结构,村民复杂而幽微的心态,进行了有益地探索。他们一个个的人物,既是现实生活具体、真实的个人,又是在这个时代的大背景中,具有典型性的角色。他们的境遇和情感的悲喜变幻,体现与折射着一个时代的现实。

        小说以主人公林美娇为主线,她既是一名下派驻村扶贫的参与者,又是这部小说故事叙述者的角度。作家通过她的眼睛、身体的触觉,思想情感的感受,内心活动的描写,丰富着这个人物性格和层次感。这样来架构小说的好处,就是使得小说空间布局灵活,不粘滞和向度的单一。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作者花费不少的笔墨和篇幅,对农区和牧区这两大版块,通过购买牦牛和种植芍药、旅游规划等情节,进行了巧妙地穿插描写。尤其是在主人公跟随着蓝红梅、丹巴、扎西大叔、供秋大叔等一行人,去麦溪乡等地购买牦牛,遭遇暴雪和狼群的细节描写,及去达摩山,留宿华丹拉姆房间交谈交流这个章节,呈现着出色的文字功夫等,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地印象,既折射出脱贫攻坚过程的艰辛,又展现出在高原藏区宗教信仰和人性的关怀。从中,也体现出扎西措扎实的艺术功底。

        我还注意到了,通过驻村帮扶工作的开展,扎西措仿佛要把对自己家乡的热爱,通过对这片大地上的村寨,自然风光,民间故事、风土人物,春耕仪式、藏餐美食和黄河文化、红色文化,宗教文化等林林总总,进行了把握与描摹宣传。读起来不觉得生硬,而是自然融入。尽管作者是隐藏在文字的背后,然而,透过字里行间,不难读出作者的用心良苦,就像若尔盖一位文旅的大使,又像一位画家,用自己五彩斑斓的笔力,洋洋洒洒,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透着作者的审美和储备积累。

        我个人认为,在这部小说里,刻画最为成功的人物还是林美娇。一个生在大城市省级机关单位的女人,生平第一次来到对于她而言,地处偏远的若尔盖农区,即小说中的R县。城市与乡村突出的“二元结构矛盾”,不仅体现出城市与少数民族地区,现代性与区域性强烈地反差,而且,到具体生活的种种不便。大自然在这个特定时段的气候恶劣,同时,又展示出自然风光的美丽。她是在冬天将尽,但春天尚未到来这样特殊的天气中,来到了俄洛村。先是受到了一个“疯子”的“惊吓”,自己的内心却正在承受着因为丈夫外遇,年幼的女儿托付亲戚照顾,单位里的同事不理解,面临着家庭和婚姻破裂的危机时。也许是为了“逃避”这场危机,抑或是让当事人双方有个“隔离的冷静思考期”吧。但她万没料到,川西高原冬天的自然风光,不仅带给了她视觉的冲击,肉体切身的体验,内心的震撼。淳朴而善良的俄洛村人,也给了她心灵的慰藉。于是,她在参与驻村扶贫、R县旅游发展规划的同时,也就开始了个人的“自我救赎”之路。如果说,俄洛村的扶贫,主要是以村民经济收入的指标等为达标的话,那么,对于这个从大城市到藏区农村里来的驻村女干部而言,是否他乡人情人性的温度和温暖,也在扶补她的“情感与精神的缺失之贫”呢。

        或许在现代文明面前,我们的孤独就是不可避免的现实存在。同为诺贝尔文学获得者,英国著名作家石黑一雄曾经说过,现代文学的要旨,就在作者通过创作的作品,不仅是要使自己孤独的内心获得慰藉。当然,能够使部分的读者也能从中获得慰藉,也就达到了文学创作的目的。

        我觉得石黑一雄说得真好。

        与其说在这部长篇小说中,主人公林美娇是来驻村,不如说她是来“疗伤治愈”,寻求获得内心的慰藉。林美娇既是小说的主人公,也是作家花费笔墨和下功夫最多的人物,在林美娇的身上,体现着作者的艺术审美和倾注的情感。或许这就是这个人物被刻画或塑造得较成功的原因吧。

        个人即时代。这句话不仅用在林美娇的身上,而且,用我们的身上,也是恰如其分。其所反映折射出的还是我们这个时代,精神和内心的暗疾,人性深处幽微的秘密与悲欢。显然,作家扎西措没有简单地来处理这个主要人物,从概念图解人物出发,也没简单地把人物脸谱化,进行廉价的称颂,而是自觉遵循了长篇小说创作的审美原则。

        固然,在这部小说中所有的人物,都可看成是在这个新时代,在新长征的路上,继续奋斗,努力摆脱贫困,与贫困的顽疾进行抗争,不断地追求自己美好生活的象征。从而,在时代的“脱贫攻紧”这样的大事中,书写出个人的精彩,他们都是值得称道的人物。

        再来说,对次要人物蓝红梅的刻画,在蓝红梅的身上,我看见了不少身边像蓝红梅这样的农村基层干部,在成千上万的驻村第一书记们当中,可以说,蓝红梅是“第一书记”的一个缩影。在她身上所体现出的一名农村基层、藏族女干部的泼辣与率性,以及对“脱贫攻坚”工作所拥有的激情和干劲,不仅体现着这片古老而年轻的大地之上,所焕发的生机活力,而且,也代表着新一代农村基层干部的形象,寄寓着作者的希望。

        限于篇幅,我无法对这部长篇小说中,其他的人物一一进行更多的阐释与解读。

        总之,一部长篇小说的成功创作,除了小说结构与情节设置合理,对细节准确地呈现外,当然主要的取决于作者对语言的运用、呈现及驾驭能力、表达的水平。一部小说语言的好坏,也是这部小说是否成立,好看和好读的关键。

        在这一点上,扎西措的小说语言首先是圆熟的。除了文本的语言,简洁明快和流畅外。其次,对大量地来自生活中和民间谚语灵活的运用。不仅从中能够看出,她在潜心研究来自民间的生动语言,不断地汲取营养。而且,也为这部小说增光添色不少。这完全不同于内地的作者,在小说语言的表达及色彩方面,异质化与差异化的表达,具有语言的张力,与所处的地域亦是相吻合的。并且,达到了有辩识度的效果,形成较强的诗意表达。

        在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当中,我以为地域性,既是一个作家身份的标识,也是多维度切入的可能。比如“你抓住了牛,就是抓住了天地”“所有人的脸都是菜青色的,一口白酒可以驱散苍白的生活”“夏天,蓝幽幽的湖面洒满云霞的倒影,而冬天,它们则像孩子沉睡在日落日升中。那种宁静与祥和,只有牧人才懂。”“你小子整天握着鸟蛋大的石子是为了打落一只云雀还是吓唬一只蚂蚁?来吧!来看看我爷爷的爷爷他们是怎么主宰这个辽阔的草原的!”等等,像类似这样的语言和金句,在这部小说里还有许多例子。

        语言也是这部长篇小说的亮点和出彩之处。但,同时我也会善意地指出其所存在的不足。如开会的场景仿佛过多了些,扶贫干部人物相似的大段对话与腔调,如果结合人物性格特点,再简洁一些,花费时间再进行打磨一番,就更出色了。小说的结尾,尤其是在第二十四章和第二十五章,读后给人有些仓促和收尾匆忙。如果,再从容一些,文字的密度再大一些,就更漂亮了。不过,瑕不掩瑜。

        我要感谢扎西措,通过这部《长征路上的扶贫人》长篇小说,不仅让我对草原牧区有了更真实地感受与理解,而且,阅读的过程也是我学习的过程。并且,也为读者奉献出一副波澜壮阔的“脱贫攻坚”中,属于若尔盖的“时代画卷”,忠实记录与反映了当下藏区的现实生活,为若尔盖的文学版图,增添了一道靓丽的文学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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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林,本名刘善刚,湖北武汉人。四川省作协会员。先后在《诗刊》《文艺报》《花城》《萌芽》《鸭绿江》《四川文学》《星星》《草地》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及文学评论100万余字。出版长篇小说《边地》、中短篇小说集《远亲近仇》《仰望雪宝鼎》,散文集《九寨缘》《白水札记》等。供职于四川省九寨沟县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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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西措,女,藏族,笔名阿兰,四川阿坝州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0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发表多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及文学评论。著有短篇小说集《摇曳的格桑花》《静悄悄的雪》、散文游记《风姿绰约若尔盖》、长篇小说《长征路上的扶贫人》。现供职于阿坝州若尔盖民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