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乌鞘岭


月光翻过明长城

就有暗度陈仓之意了


雪落乌鞘岭

一条横亘的雪线

转身即是西去的丝绸之路


月光喂养乌鞘岭

乌鞘岭喂养它的子民

骨子里通透月光的白


一夜风

把乌鞘岭的月光吹弯

淌成白哗哗的金强河


人民跪耕土地

土地生出的香,是白的


雪是白的

月光是白的

行走于白色的世界

心是白的

夜也是白的



藜麦:母亲放大的乳晕


藜麦

你熟与不熟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嫁到天祝

放得下远在安第斯的姊妹吗


一夜风吹过松山

就把你吹成七彩的旗帜


你不就是色彩吗

你不就是我身体里需要的那一个小虫吗


你一直招摇阿妈的乳头

乳晕是阿爸放大的色彩


其实

我一直活在你的乳晕里

你漾开的是低处的草

高处的太阳和月亮


和你卑微地走在世上

草是海泼

风,吹响汉明长城并行的骷髅


一夜寒冷

体温里颤抖的霜草

一次次扶起我摇晃的身子



雨水滚过黑马圈


雨水里活着白牦牛,青草和帐篷

活着酒歌里的卓玛和她的心事

出圈的嘉措还在雨中

挎包里的腰食挡得住风雨和孤独?


草原蹲在雨水里

雨水蹲在牦牛的眼睛里


烟雨模糊远天


在黑马圈河

我们过了一次羊的生活

过了一次羊爱上青草,露珠和

帐圈的生活


内心的铅华

被滚过黑马圈河的雨水洗尽

那些剩余的纯粹

晾晒在敛翅的鹰眼里

像鹰眼泛出的白

天空抛出的一截闪电



落地的声音


麻雀在电线上

穿身的箭,对视苍茫。


已过子夜

麻雀蹲着蹲着,就跌了下来

像松塔离开母体

它匆忙的表情,是整个夜。


一位女子被车撞倒

像电线上哆嗦的麻雀

她绝望的表情,是雨,是风,是……


罪过在觅食的一瞬

罪过在这个世上


松塔跌落空茫

风,打转

雨,打转

夜,打转



尼美拉大峡谷


这个夜晚

风折断水,水折断雀鸣

一根草被另根草唤醒

冬青根上升的火焰

唤醒

漆桶里的冰河和夜的砖茶


一匹蜘蛛游弋一场大梦

废弃塑料窝棚搭在抻出的岩石上

从破碎的天窗

我们见证了

星月闪烁到熄灭的过程


寒冷一寸寸渗进骨头

温情一寸寸捂暖骨头


三把伞顶不住风雨和夜的寂寥

三把伞聚集了十几颗火苗样跳动的心脏


在尼美拉大峡谷

用粗糙大碗喝下夜的稠

喝下岩羊滚落碎石的声音

我们学会用身体给对方取暖

用剩余的纯粹挤走委屈和饥饿


牛心山挑起泪光

晃动的柴尔龙海

一直亮在尼美拉大峡谷



细水河


鞭蔴在雨里抖了抖身子

一只蜜蜂就改变了命运


一场雨里

弟弟说结了380个羔子

表弟说他的房子没来及翻修

就被雨水冲塌了


细细的水线一样的乡愁

养着草原 羊群 父亲和

他们的后代


细细的水

立起一棵柏,十万棵柏

把一棵柏和章嘉国师的那些事

拉向远天



皮袋湾


一口皮袋

装着红蔷薇,野山茶,杏花,红桦

和它们渗出的本草纲目

装着狮子峰,馒头山,铜钱壁

和它们充血的野性

装着水鸟用喙甩出水线的清婉

装着牧歌,炊烟和田园

……


皮袋的口子

是谁打开的

打开你

就打开了少女的私处

羞赧,水性和无边的静


如果把你的口子扎紧

你,还能回到原点吗



吐鲁沟:高山牧场


一群牛脱去衣裳

就像一群牛怀上吐鲁沟的绿

炕旮旯的女子往窗外看了一眼

雨帘就拉住她的心事


两匹马驮着二十个人的腰食向上

我在马的蹄窝捡起两枚汗味


我们只走到吐鲁下坪

雾,就把我们圈住了

鹰,就把我们圈住了

牦牛就把我们圈住了

要是一直活在这里

我们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吐鲁上坪住着神吧

不是神,还有什么

神是不是也要做出这样的

选择



元宝山


昨夜的雨还在青葱和蒜苗上

所有的湿润里

雾,拉开帘子

寺院的骨架在风雨中作响

佛已远去,元宝山依然青翠


钱财和佛有什么牵连

和田园、树木以及牧歌有什么牵连

和栅栏里传出的一声咳嗽有什么牵连

和远去求学的孩子有什么牵连

……


一切都很安静

安静得让我的心放不下来

安静得怕挂在枝条上的几粒雨

斜斜戳进我的心里



父亲,驮牛,拂尘


驮牛8岁那年,全齿脱落

牙床交错,跟一根嫩草较劲

后来,驮牛被送进屠宰场

它嘴里的草是扁平的

最后一滴泪滚落

驮牛给自己画上句号

它挑起雪山的犄角坐了趟飞机

挂在帝都茶吧的一面墙上

 

父亲用小刀剥开尾皮,取出尾骨

热乎乎的尾骨像枚钉子

揳于和它有关也无关的尘世

 

父亲花三天工夫削好柏木柄

这个生殖器一样的东西

被父亲倒着塞进尾骨生存过的地方

再用粗线缝合

这里面兴许有衍生的意义

 

父亲把拂尘传给我

把驮牛和柏木再生的空间传给我

 

一个飞雪夜

父亲和驮牛一样滚落最后一滴泪

给自己画上句号


拂尘像寒风撩起的雪团

像放大的驮牛晃动在冰大阪

把家的全部卸于古柏下

垭口,我被瘴气击倒

是父亲一根烟让我站了起来

……

 

木纹是塔尔河的漩涡漩于心上

漩出阳光、雨水、泪花

最后的驮队和柏林消弭原乡

父亲消弭原乡

柏香——

木纹样弥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