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多镇》,扎西才让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12月第1版.jpg

《桑多镇》,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年12月第1版。

        遴选了作者自1999年至今近20年来创作的与藏地小镇桑多有关的183首作品。整部诗集由九部分组成:镇志残片(第一卷)、小镇秘闻(第二卷)、小镇人物志(第三卷)、小镇风俗志上篇(第四卷)、小镇风俗志下篇(第五卷)、小镇情爱志(第六卷)、小镇诗人(第七卷)、达娲央宗(第八卷)、你和亲人(第九卷)。这些作品,以小镇史、秘闻录、风俗志、情爱志和人物志等相对集中的内容,架构出了人性和神性共存的藏地红尘——桑多镇。



旺秀头人的庄园



旺秀头人的庄园,在致命闪电的

抽打中,显得庄严而雄伟。


短暂的辉煌后,又瞬间陷入黑暗,

等待着闪电的再一次抽打。


我们在漆黑的门洞里避雨,

但那预料中的大雨还未到来。


与先人一样,我们也在等待着旺秀,

但这头人还不曾转世回来。


或许,他的灵魂,会固执地坚守

他经历过的无穷尽的黑夜。


而他的被霜雪打湿的尸骨,必然会

烂进土里,像他的声名那样。


选自《桑多镇》第一卷“镇志残片”



取  代


力大无比的桑多猎人,在森林里

隐蔽下来,太阳落山时,

他误杀了突然出现的妻子

——他把她看成那只高傲的麋鹿了。


他跪在妻子的身边,

抚摸着她的肩膀,似乎只有这样,

她才能够慢慢复活,发出

上午作别时的缠绵不息的呻吟。


只有山神还站在远处的湖边,

看见湖泊里浮现的画面:

另一个女人,走入猎人的房舍……


一盏酥油灯下,无法转世的幽魂

也目睹了自己被取代的过程。


选自《桑多镇》第二卷“小镇秘闻”



狩猎者1


胯下的枣红马停了下来,羊皮褡裢里的

带血的野雉,也停止了呻吟。天幕渐暗,

他身后的猎犬,也在尘土中俯下身躯。


刚才他还在驱马飞驰,为今日的收获

暗自得意。草原早被抛在身后,

而今迎接他的,是一大片深秋的红桦林。


他直视前方,目瞪口呆:

树林里,一匹仪态优雅的白马昂首挺立,

马上僧人,像是来自恒河的佛陀。


传说中的图景再次显现:骑着白马的

先知,一身佛光照亮世界。叶子都在枝上,

即便是最小的那片,也没有掉落。



狩猎者2


树缝里是变形的云朵,脚底下是干枯的树枝。

振翅高飞的红雀,已经逃离了弓矢。


表情奇怪的异物,布满了森林。

马脸的男人,紧抓着乳房一样的蘑菇。


我们打猎回来,麻袋里空空如也。

我们喝杯奶茶,那味道还是松枝的苦味。


这样的日子,只能在女人的怀抱里诞生,

最终也会被坟墓一一收回。


选自《桑多镇》第三卷“小镇人物志”



西山岩画


跳舞、弹唱、绘画、雕刻……

似乎是桑多人与生俱来的使命。

因此,西山悬崖上的这些岩画,

使后人们看到了祖先的生活。


是的,美好而古老。画面中,

那个皮肤黝黑攀缘天绳的

灰狼一样的创造者,就是传说中

被天神贬下凡间的牧风人。


他的对面,不堪重负的砍柴人

手执利斧,上身低俯蓄势待发,

一场牧业与林业之争,即将

以喷溅的鲜血,来拉开序幕。


岩画想讲述桑多人的历史,

而鲜血,能否终结彼此为敌的

部落之间的夙愿?来吧,跳舞,

弹唱,雕刻……也美好而古老。


选自《桑多镇》第四卷“小镇风俗志”( 上篇)



狭路相逢


黄昏时分,天空,被晚霞

染成了一块泼墨写意的水彩画,

画布下,山坡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松树。


林间,一条公路盘旋而下,

三辆白色轿车穿行期间,

最后那辆犹犹豫豫的,是只迟归的蜗牛。


山下就是桑多河,岸边,

一辆黑色越野刚刚被启动,

发出只有公牛发情时才有的低沉的咆哮。


天空里的红色、黄色和灰色,

投影在黑色越野的车顶上,

这使它幽暗的躯体陡生出绚丽的激情。


在奇异的天幕下,

车与车的相遇充满奇迹:三和一的

交集,恰如你我他与命运的狭路相逢。


选自《桑多镇》第五卷“小镇风俗志”( 下篇)



爱的消息



欧杰草用手机自拍,摆出自恋的样子,

目光里,隐隐有着挑逗的意味。


是在秋日,一个闷热的午后,

名叫如帝的男孩,躺在一株石榴树下。


显然,欧杰草没把如帝放在眼里,

此时的她,和公园里的孔雀别无二致。


而那石榴树结满的臀型的果实,

在如帝眼里,有了强烈的色情暗示。


只我在翻阅一本画册,第108页上,

身形消瘦的裸体女郎,乳房小巧如石榴。


只我一人接到了如帝的电话,

他说,他可能真的遇到了生命中的女子。


选自《桑多镇》第六卷“小镇情爱志” 



你的寂寞


你的寂寞在幽暗的长廊里爬行,

凝滞的空气紧裹着它的躯体,

直到月出,

直到恋人们惊动了古园的精灵。


你的寂寞在冰凉的长椅上蜷缩,

安静的秋霜覆盖了它的躯体,

直到日出,

直到鸟雀们唤醒了你对早晨的美好记忆。


选自《桑多镇》第七卷“小镇诗人”



夏日的晨光


狭窄的房间里,土炕朝窗的位置

坐着穿黑色皮夹克的汪杰,对面

是他的宝贝女儿——达娲央宗。


她伸出的右手搭在炕沿边,一只牛犊

正在咀嚼她手心里的麻豆。那牛犊

是披着黑色大氅的神灵,来到了人间。


牛毛的质感与父女的衣物,看起来

是那么和谐,暖暖的晨光里,

这一家三口,迎来了期待中的夏日。


选自《桑多镇》第八卷“达娲央宗”



说起母亲


你跟着她走。天空那么阴沉。

有鸟从树上被大风吹落,松球一样跌在地上。

她无动于衷,拽着你走。


这个叫桑多的藏地小镇,即将被九月的阴雨浸透。

没有太阳,没有太阳照耀你。

你想歇一会,她用力拽你,唯恐你离开她。


终于到了,是灰乎乎的四十年前,

你三岁,像个黑人小孩,躲进非洲般的房子里不出来。

她放心了,开始做饭。


晚饭熟了的时候,你已长大成人,妻子就坐在你身边。

你说起母亲,她不动声色。你说起与一个老女人的

相依为命,她终于停下竹筷,流出了眼泪。


选自《桑多镇》第九卷“你和亲人”


扎西才让.jpg

        扎西才让,70后藏族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诗歌八骏”之一,“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获得者。著有诗集《七扇门》《大夏河畔》《当爱情化为星辰》《桑多镇》,散文集《诗边札记:在甘南》,中短篇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