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一盏茶的时间

一个女人卸妆的时间

一截形容词借助副词的时间


一些人

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以暴雨为例


雨下了又下,第二拨雨

随带冰雹,白晃晃的,在头顶飞

天色变得很快


一对麻雀着急逃亡的样子

我没看见。当我和女儿躲雨时

有些不关我的事涌上心头

一份对众生的怜悯


世界荒凉已久,我听见了诸神的呼唤



生命备忘录


太阳把它的尾巴也带走了

稀里哗啦地,雨水也该停了

天空抖露出一大堆闪电

至少可以供你一份揣测

深入梦的警觉,必然涉及

内心的骚动,这神秘的夜晚

宇宙的渺小和我的渺小

辜负了关于来世的严肃话题


从遍布黑夜的交谈中

每一寸希望都有它的血脉传承

所以人的一生就是一道题

在雨滴的倒影中,这世界更像是

神灵附体的一个人

不停地质问,又不停地寻找答案

每件事都无法衬托谁


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否可以抵消很多存在的疑惑

我甚至愿意相信,时间的

这一层呼吸,未必是在激活

一个人的寿命和潜能



山顶偶得


打个寒噤,鸟群飞散

早晨的云悬空倒立,像古老的时钟

时时提醒天气的变化


赶早来山顶

没有鸟叫声,鸟群已远飞

经过一层层的云雾后

想听有关这座山的故事


我奔波在这里,虚空中

召集黎明请来的客人

已凉天气未寒时 ,为我指手画脚



暮晚


阳光抵达不了的地方

有人泣血呼喊

仅有的光处于弱势,一再被覆盖

我骑马过冬,却没有留下

一丝一毫和干粮

我经历着最冷的冬天

一草一木的葬礼,内心无比沉痛

每个地方,有一撮这样的人

月光落地后

就开始收留光的残片


接受梦描述的场景

神都走光了,人却坚持养殖萤火虫



落日


落日悲壮 ——

像夏天一样落幕就好


落日,没有任何破绽

在生活的褶皱里

独自影响相处甚欢的人


落日后,雪山入睡

草原熄灭了一盏灌满泪水的灯


悲伤的歌谣

抵达狼的山坡


黑夜繁殖,满天星斗落人间

为谁声援



石乃亥怀旧


房屋兴废,草木更迭

未经命名的云自然下垂

山和山没有挨着,特殊的属性

未必谁都知道

暴雨不会立马就来

鸡零狗碎的小事忽略不计

人和人改头换面,积极生活

至于暮色,说不上什么话

都是佛缘深厚的人

爱和善念若隐若现,仿佛在

梦里能遇到

我掌握了想象的意图

置身其中,相约送一程


清晨的鸟鸣是熟悉的

只是无法苏醒于时间的阴影



死亡的声音


秃鹰来不及盯梢死亡本身

时间威严的鞭策中

人类极其渺小,像个尘埃一样

有先有后准确地落下来

不屈不饶,没有任何声响

朝着时间深处移动

对万事万物没有了任何牵挂

看着这一幕很难受

后来我们离开天葬台

再也没有讨论过具体的数据


这些年,疫情泛滥

我们对死亡也有了新的认知



宇宙的身体


有人说走在地球上

步履要轻盈

有人说山要尽量低矮一些

不然会碰到星星

后来我深入一场雪

几乎是个秘密

风犹如贴近地面的刀子

成全着节气残酷的变化

至少保全了雪山的白

只剩下江源

活络微弱的经脉

都在近乎狂野的生存中

死亡又诞生

时间狡猾得像个狐狸

高远,偏僻不是宿命的理由

历史的一次意外

又把人类带入无限循环的焦虑中

推进悬念解疑法

自始至终,几乎没有破绽

当你从一场埋伏中

接近另一场惊心的埋伏时

宁愿相信

佛陀和上帝暗示过什么,只是没经过心

每个人的期许

也许就在一念之间,更迭着意义

病疫从地球繁衍扩张

直至整个银河系

才肯罢手

这是作为人类的耻辱,可用来嘲笑和谩骂

无关于山河的记忆,紧随时光推移

无关于粗粝的阳光和雨水,并不需要别的奇迹

只是布置了思想,行为和简朴的表现



雪山短句


一场突来的暴雪

让牦牛无处躲藏,惊愕了

秃鹰被拒绝飞翔

成为一块岩石

一动不动

风引领着漫长的辜负

在暮色中停歇

幼小的藏獒

目光炯炯,朝着垭口凝神地望着

不为任何意义

后来,风一前一后

无力点燃焦虑的太阳

牦牛安慰神灵

鹰露出虚无的眼神,迟迟不肯表态

生活有无盼头人民在商榷

我们认真地活着

迎合疑神疑鬼的每个人

雪山被周围的世界吸引很久

雪山脚下有人,仿佛在光天化日之下吻我

雪山是永恒中变老的范例

雪山残留的光纷纷照在时间的尽头



青藏高原意象


花朵厌倦了深秋。入冬前

雨又下得很沉重

牛羊不吵架

远处的云,确实像一朵云


白发人送黑发人

心境不同

冬天厚了。就积攒点火焰

给诸神取暖


一只飞来避雨的鸟安静的身后

藏着:阳光和彩虹



仿佛是清晨


太阳像一个寡妇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听着鸟鸣,雨慢慢落下


我忘记了清晨的魔力

于是保守秘密,过完了重复的白昼

昨天是普通的一天

风吹不动夕阳落下时的情绪


避雨的屋檐下

我经常看见,我走不出影子的眼神——



秋日小记

 

河流在秘密进行它的咆哮

鱼翻山越岭,在极力保护


天空中生长的珊瑚树。水质越来越差

可以照见云和醒来无事的鹰

 

外面的风景是给谁看的

天气一直在修复它的冷暖和色彩


前面的路无关紧要

尘土是扬起来,看不见马匹

 

身边的人不急着告别,握握手

又谈起人间浮雕的步骤


语言那么稠密,看不见谁在厌烦

所有的想法都有条理


当然,每回都是短暂的一瞬

来不及造就黄昏的对峙



雪的骨头


雪的忧伤遍布大地

来不及探究


雪有潜台词,看上去

像个不成熟的演员


雪有时重复地下

不讲规矩


雪选定一块地

把自己全部的孤独还给尘世


雪终年无病无恙

是个硬骨头



天空的秘密


从下午急速的时程中


一只鹰开天辟地

在暴风骤雨中徘徊

它剧烈的心跳

使黑压压的乌云颠覆了几下


作为一介众生

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秘密



隐修的一生


雨后的草地上,看到的都很新鲜

她不停地奔跑,呼喊,乐此不疲

每一秒钟她都会喘着粗气

累了,就躺下来,周围的花草很香

没有歹毒的植物,羊群爬至山顶

向天空奔走,云像塔楼,像兔,

像惊吓的羊群,她又乐呵呵地追蝴蝶

埋首在草丛中,观察另一只蝴蝶

烈日下,蝴蝶是热切的,激扬的

女儿又一次累倒在地,不能继续追了

说:耗尽了她的自由

然而,爱是偏执的。苍老的大地上

有很多现实的表象。有些孤立的美学

从始至终自囚于通往意义的路口

女儿说,蝴蝶受困于自己的隐喻

在梦里摇摇晃晃,像个醉鬼



烈日下


失灵的手脚不偏执了

空中散漫的鸟,正躲在哪里

便极尽谦卑之能事

纷纷拥戴天空,与云朵称兄道弟


周围静下来之后

人无非是倾斜了的影子

生命终究接替时间


折磨自己

我没有任何同情心,与众生无冤无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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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代才让,藏族,生于1981年9月,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届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诗刊》《星星诗刊》《章恰尔》等刊物发表大量汉藏双语诗作,作品入选六十余种重要诗歌选集,被译为英、法、德、日、朝鲜等多种语言文字。著有诗集《西藏集》等多部。曾荣获“全国十大少数民族诗人”、“滇池•80后十家诗人”、《民族文学》年度诗歌奖、“诗选刊•2005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首届“安康诗歌奖”、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一等奖、第六届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岗尖梅朵文学奖”、“唐蕃古道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