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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做的吻


在泽库的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

那只眺望夕阳的旱獭

空寂的湿地公园

面色紫青眼角赤红的牧人

尤其是碧天那朵云做的吻

来结构一系列情绪

做一首诗,可是身为一个过路人

我的语言显得多么的卑微

从语无伦次到无话可说

一切附会、卖弄和求荣都将成为它的原罪

生活的不易,生命的转瞬即逝

在语言那里,是一座满心欢喜的花园

泽曲河和夏德尔河在这里交汇

像两位善辩的老人走到了一起

因为离隆务河谷太近

这里的海拔突然又猛烈

天空故意把云雾压得很低

连空气都叫出吱吱吱老鼠般的叫声

我乘车走过的泽曲街头

一位牧女徒手从冰水中捞出酥油

门店前衣着单薄的孩子

口含一颗棒棒糖,笑容满脸

迎风走过的两个和尚身后

袈裟像火焰一样燃烧

除我们这些来客之外

生长在这里的人们

还有谁会担心海拔,畏惧寒冬

在返程的路上,沿麦秀山谷一路直下

在看见隆务河的地方

被泽库紧箍的头脑逐渐松解下来

一路沉默的车舱里有人说话了

我翻开手机相册,把那朵云做的吻

转发给一个失联很久的人

在下一张图片里,我发现西天的云隙

挤出来的那一道霞光

原来是一头狮子,自虚空挣脱



时空之旅


在10月7日那个深夜

我终于学用了反重力

脱离引力,游进宇宙的一场梦

我的四周漆黑一片

我发现原先璀璨的星星

其实都是石头

美丽的星云,都是尘埃

它们各个面目可憎

像一张冷酷的人脸

我逐一路过它们

在月亮上小憩的时候

我望见地球升起

那湛蓝又明亮的光啊

闪烁着我的美好往事

如同我在地球上,望见月亮

就会想起母亲,年轻时的面容



罗汉堂的春天*


在昨那村*,田间的梨树

还在等待春天完全到来

土灰色的大地

还在尾随低空飘荡的沙尘

麦田里的麦苗和树上的枝芽

已经做好了接管这个季节的所有准备

嘛尼旗杆顶端的日月之上

一只喜鹊喳喳喳地叫唤着略带暖意的阳光

那些翻落在田埂的松软的泥土啊

才是乡间永恒的味道

我们行走在鲜有人影的田地间

畦田相连着散落的宅子

那座白塔和它身后的昨那寺

宛若一匹白马,驾着华丽的马车

我们坐进空空的车舱

好像行使在清澈的水底

万物已屏住了呼吸

只有那些堆在墙脚的古老砖雕

祥云自在缠绕着忍冬花

龙首还像当年一般吐纳着空气

那形如一座大象的大山

正在向黄河伸出它的长鼻子

黄河从高处流经此地,在罗汉堂的春天

融化为一滩绿松石

静静地,美丽地躺在河谷里

在拉西瓦水坝之上,风从西边吹来

一缕黑发落在你脸上

这座拥抱着10亿吨水的大山

该需要付出多大的爱啊


*注解:罗汉堂,青海省贵德县一乡镇名;昨那村,青海省贵德县罗汉堂镇一村名。

     


绿色的心脏


在电视银幕里,他们满脸堆笑

身着洁白的衣裳

把树苗栽进黑色的泥土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衣服上看不到一粒泥土

我记不清第一次种树是在什么时候

只记得离最后一次种树的那一年

也已经过去了二十载

连一年种一棵树都没有做到

不仅仅是遗憾,而是一种失败

谁知道在我们的一生当中

丢下过多少双筷子

撕下过多少纸张

还有多少木头因为我们化成灰烬

想起种树的时候我总想起

故乡那片广阔的石头滩

兀自生长的那一棵树

它那桃形的树枝远远望去

像一颗绿色的心脏

在荒芜的原野扑腾扑腾地跳动



一头石狮


它就在琼结的半山腰

一直蹲坐在栅栏里

旁边落满碎石,一只断裂的右臂

支撑着千年累计的体重

它身上的苔藓,犹如堆绣

花型新颖,很时尚的样子

我似乎在拉萨姑娘的披肩上见过

阳光斜射着深秋的草坡

铁栅栏的阴影映在它的胸膛

像几株等待点燃的香烛

从它的视角放眼望去

所有的山峦,都低于所有的朝代

山的起伏暗藏着时间的荒诞

谷底的河流,还没有被载入史册

它一直蹲坐在那里,面朝太阳起落

一如獒犬蹲守于牙帐之前

丝丝圈发垂落脑后,多大的风都不为所动

它身上的小翅膀

像两把短剑紧紧插在两肋

只剩一半的左耳朵

还在持续接受远古的声波信号

如果它不是身负某个使命

是能够飞回唐朝的

如此一米多高的铁栅栏

在它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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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顿·华多太。70后。藏族。译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忧郁的雪》、《火焰与词语》等五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