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海藏区三江源,政府实施禁牧措施以保护高原草甸,然而,雷东军在黄河源头实地调查发现:所谓“过度放牧”并不是草场退化的主要原因。


在过去的50年,黄河源区的平均气温上升了0.88℃,冰川融化速度也随之加快。 图片来源:绿色和平

        “三江源”是指黄河、长江、澜沧江的发源地,范围包括青海省玉树、果洛和黄南三个藏族自治州的部分地区,总面积约30万平方公里。长江总水量的25%、黄河总水量的49.2%、澜沧江总水量的10%来自三江源。
 
        三江源的生态环境日趋恶化,雪线上升,湖泊萎缩,湿地退化,径流量减少。早在2001年,黄河源头曲麻莱县的108眼井有98个已见底;玛多县内4077个湖泊有1000多个已干涸。草地严重退化,鼠虫害猖獗,退化、沙化草地面积已达可利用草地面积的一半以上。另外,生物多样性种类和数量锐减,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由原来10万余只曾经下降到3万余只(后来的数量在逐渐恢复),马麝已濒临灭绝,白唇鹿、马鹿、雪豹数量锐减。
 
        那么,引发三江源,特别是黄河源生态恶化的主要原因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有关专家曾认为,过度放牧是导致玛多县草地退化的主要原因。
 
        而中科院的其他研究机构,对黄河源区的认识并不相同。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的刘时银教授认为,气候变化是黄河源区生态恶性循环的根源。黄河源区近30多年年均冰川面积减少速度是过去300多年的10倍。近50年来,黄河源区的平均气温上升了0.88℃,在这种趋势下,过去30年黄河源区冰川面积减少了17%。
 
        青海省水土保持监测总站站长马良军认为,自然的原因是三江源区生态环境逐年恶化的决定因素,而人类肆虐的开发活动,使原本十分脆弱的江源生态环境雪上加霜。
 
        那么,黄河源区的生态状况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黄河源高原草甸退化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带着这些疑问,2012年年底,我跟随中国民间NGO组织“绿家园”组织的“黄河十年行2012”生态考察小组,从青海省玛多县城出发,向位于黄河源头的玉树州曲麻莱县的麻多乡进发。
 
        由于认为三江源的生态破坏是源于过度放牧,政府采取了在三江源地区进行禁牧、生态移民的措施。但真相是否如此?这次到黄河源保护区进行实地考察,我们终于有机会去寻找这一问题的真实答案。
 
        玛多县农牧林业科技局副局长朵华本告诉我们:“整个玛多县牧民养育有12万头牲畜,而整个草场面积可以养育300万头牲畜。”如果算上现在这里的食草野生动物,也只有20万头。也就是说,按照现有的草场面积,还远远没有达到过度放牧的程度。
 
        我们一路看到,由于禁牧,这里的草场上除了各种野生动物,大都是空荡荡的,渺无人烟,很少看到牧民放牧的牲畜。
 
        赵连石是中国科学探险协会奇异珍稀动物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他说:“这么好的草场,不让牧民放牧,真是天大的浪费啊!”在他看来,对草原来说,牲畜的啃食和踩踏,不但不是一种破坏和毁灭,反而是帮助草原更好地良性发展。
 
        据《曲麻莱县畜牧志》记载:1974年全县牲畜存栏突破百万大关,跨进全省“牲畜百万县”行列。但1985年青海遭遇特大雪灾,牲畜损失大半。1995年的大雪灾又让全省畜牧业遭遇重创,此后至今全县牲畜数量就再也没恢复到1985年之前的水平,现在全县牲畜49万多头只。
 
        既然过度放牧主要集中于上世纪80年代以前,为何在80年代到本世纪初牲畜大幅减少的情况下,生态退化依旧加剧?青海省社科院的一份报告认为,在政策开禁后采挖虫草、贝母、红景天,特别是大规模的掘金是草原退化的主要人类原因。目前采挖并未完全停止。对人为破坏的分析,环境地质学家、探险家杨勇的看法与该报告一致:“不能把所有账都算在现在的牧民头上,解放以来历次政治运动对生态的破坏,如今后患依在。”
 
        显然,让牧民们放弃游牧生活,黄河源区的生态状况并没有恢复到人们满意的状况。在考察途中,我们的车行驶在一条土沙石的路面,旁边就是表面铺满沙石的河谷地带,很显然,这里的河谷沙化较为严重。而一路上,我们也见到了其他一些沙化的地区,同行的水电环评专家黄玉胜指着路旁的一处草原说:“这片草原虽然表面看起来有一层草地,但是下面的沙子也渐渐露了出来,也许用不了多久,这块草地就变成了沙化地。”
 
        草原沙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么,如果追究沙化的元凶,可以排除掉牧民过度放牧的这个因素。“事实上,全球气候变化才是导致三江源生态变化真正的罪魁祸首。”“黄河十年行2012”活动的组织者、绿家园的发起人汪永晨告诉我。
 
        虽然已是初冬,但一路上仍随处看到长势旺盛的草甸,黄黄的色调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太醒目的绿色。朵华本说,去年天气干旱,牧草长得不好,而今年雨水旺盛,所以也使得草原呈现出一派旺盛的生机。对于这里的高寒草甸来说,雨水才是主宰这里的王者。
 
        路上,我们还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瞬间将草原覆盖上一层白雪,不过这些积雪很快就融化,通过各条如同毛细血管一般的大小湖泊、河流,将雪水输送到黄河中。
  
        黄河源水量的变化,与全球气候的变化又有着紧密联系。一旦因为气候异常变化,给黄河源带来的雨量多于或者少于往年,那么,这一年的草原就会直接受到影响。雨量多,草原上的植被就长势旺盛,反之,则植被萎缩,依赖草场生存的各类动物也会直接受到影响。
 
        为了禁牧,让当地牧民放弃游牧而移民,也产生了新的问题。朵华本说,如今,牧民们被移民到定居点,由国家每年发给每户牧民8000元,连续发放10年。这些牧民离开自己祖祖辈辈生存的牧场,放弃了习以为常的游牧生活,来到城镇中的定居点,并没有学会新的生存手段,一些人的生活境遇一落千丈,仅仅靠国家发放的补助,并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但是,他们又一时找不到新的出路。
 
        三江源生态退化是一个复杂的自然和人为过程。单一的禁牧,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况且,禁牧也带来野生动物如属兔、野驴等迅速增加,而它们缺乏足够的天敌制约,有可能会导致种群数量过快增长,从而导致新的生态失衡。
 
        禁牧这样的人为干预措施,在短期内也许可以通过改善局部环境,促进原生生境的恢复。但必须意识到,人为干预措施应该只是一种有益的辅助,禁牧后,最有效的做法就是把草场交给大自然。敬畏自然,依靠自然,才能最终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

雷东军,《中国科学探险》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