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1.jpg万玛才旦

       在刚刚过去的第55届芝加哥国际电影节上,他的新作《气球》斩获了本届电影节的最佳编剧大奖。

       作为一位藏人导演,他的名字在近几年似乎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看看他的作品与经历,万玛才旦似乎正在慢慢走向一条属于自己的大师之路。

       西北偏北的土地总是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挖掘。那里肃杀、苍茫,文明与尚未开发的荒芜交糅,使得这里的艺术总是有种天然的使命感。那里的导演也一样,万玛才旦也是如此。

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2.jpg文明与尚未开发的荒芜交糅的西北地区

       西北地区的导演很喜欢诉说自己家乡的故事,因为电影中对那片土地的记录似乎并不主流,能给导演更加独立的视角。譬如李睿珺喜欢去讲述河西走廊地区的人情,万玛才旦将藏地的魔幻变成风格化的语言。

       他们相通的地方在于故事里总是有着深刻的矛盾:自然和人,生活和人,人和人。

       反映在万玛才旦的作品中即反映藏人的一种矛盾心理:既渴望逃离严酷的现实环境,又对那被现代文化慢慢侵蚀的藏地文化、宗教文化抱着极大的同情,希望保持纯净的人文风貌。

      万玛才旦喜欢在作品中塑造形色各异的边缘角色,譬如,明显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在古老的复仇幻想中被施舍的人,以及处于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冲突变革期的女人等。通过展现上述角色在现代文明下所受的冲击,让他们在现实与理想中徘徊、煎熬。从这点看,万玛才旦更像一位作家,在搭建一个位于中国西部的“马孔多”。

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3.jpg西部独特的自然、人文环境

       万玛才旦对家乡题材的迷恋与对文化的反思,同个人成长经历分不开。

       在青海长大的万玛才旦回忆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供电所的人来到村子的场景,“在此之前没有外人涉足村子,那就像外来的东西突然打破了一种承袭的传统,原有的生活与思维方式都变了。”

       这种对于“传统“的留恋一直存在于万玛才旦的内心,无论是之后辞去老师的工作考去兰州上大学,读研究生,还是前往北京进修,他在远离藏区的将近二十年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环境变化,一次次前往更文明的世界,被现实冲击。

       和万玛才旦主动走出去迎接这份文化矛盾有所不同,一直生活在藏区、恪守古老习俗的民众则是在环境变迁中被动接受现代文明的入侵——当固守的人生意义被改变,这里的人们该怎么办,引起万玛才旦的思考。

       此外,让万玛才旦留恋的还有日渐衰微的藏区宗教文化。

       万玛才旦上学时因热爱写作被爷爷当做宁玛巴僧人的舅舅转世,是有学问和地位的人。可当他从外地重返故土后发现信奉神灵、宿命的受众似乎都在慢慢变少,历史的车轮在前进,逐渐物质化的生活方式改变了人们的信仰。

       于是,万玛才旦把这一切都加到了自己的电影当中。

       电影《塔洛》中,万玛才旦用环境以及藏人穿着的变化来体现藏区生活、文化的变迁:

       一位连一代身份证都没有的牧羊人塔洛在开头用诵经式的语调站在“为人民服务”的大字前完整地背诵着毛泽东语录 ;

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4.jpg电影《塔洛》剧照

       塔洛夫妇进城生活后,屡次前往照相馆拍照,照相馆的布景从布达拉宫换成了天安门,再换成自由女神,夫妇俩身上的藏袍也换成了流行的西装。

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5.jpg电影《塔洛》剧照

       但即使再变,之前牧羊的经历,让塔洛夫妇在抱着小羊羔时笑的最自然,这也是藏人身份遭受文化冲击后一种矛盾心理的体现。

       《塔洛》全片使用黑白配色来显示主人公单纯、朴素的思想及在文化冲突之下矛盾的世界观。

       同时,采用固定机位配合人物在画面中位置的飘忽和1:1的沉降说明塔洛的不自在。

       通过电影,我们看到走下山的牧羊人即使身着西装,但保守的思想没有变,用塔洛口的话说“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是谁就行”。可当遇见听着藏语rap,带着豹纹耳环,抽着薄荷味香烟的发廊小妹时,塔洛还是禁不住产生了情欲,这也是现代文明对藏文化的冲击,才发现坚守的东西是如此的脆弱。

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6.jpg电影《塔洛》剧照

       电影中有一幕十分荒诞:塔洛情愿将16万积蓄交给发廊小妹,发现被骗后,剪去了自己打小留着的辫子,想要与过去告别,却意外地发现因为没有了辫子连身份证都无法领取。

       这其实是藏人在文化变革漩涡中真实经历的写照:无论是万玛才旦本人,还是故事的女主角杨秀措,他们在文化碰撞中渴望“回归”,却发现精神故乡已面目全非。

       从《静静的嘛呢石》到《塔洛》再到《撞死一只羊》,万玛才旦步步深入地诉说现代文明对藏文化的冲击。当司机金巴最后摘下墨镜眼望天空时,满天的秃鹫被飞机的轰鸣取代,传统似乎也不复存在了。

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7.jpg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中,万玛才旦在王家卫的帮助下美学高度有所提升4:3的画幅加上迷离的对比色调让这部电影充满油画般的质感,虽然依旧诉说现代文明对藏文化的瓦解,可在荒诞中掺杂了梦境与轮回的魔幻,透过一种反叛的味道希望社会族群能迎接新的变化。

       《撞死了一只羊》是万玛才旦美学高度的提升,有了王家卫的助阵,加上4:3的画幅加上迷离的对比色调让这部电影充满油画般的质感,虽然依旧是传统的破除,可更多在荒诞之中掺杂了梦境与轮回的魔幻,透过一种反叛的味道希望社会族群能迎接新的变化。司机金巴的身份是反叛者,因为司机的身份他走出藏区去往过其他地方,撞死羊后请僧人超度是他对于生命的仁慈,反映的是藏地群众一直秉承的宗教神性,这一点依托文化根基,是包容性的施舍。但到了现代环境遇上传统意义的复仇,选择的却是纳入梦境去实现,在现实上面来看破复仇的轮回,仁慈地宽恕去让仇人活下去。其实这些映射的又何尝不是藏区人民哲学意义上对新文化的接纳呢?去吸收新文化中新的方式剔除排斥带来的负面影响,谋求共存。如同亡羊天葬中被飞机取代的秃鹫。从宗教角度去看待冲突,万玛才旦的手法显得更加有力。

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8.jpg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在新作《气球》当中,万玛才旦的个人风格和探索文化矛盾的话题得以延续,并更加直白。电影里卫生所墙上计划生育的标语,爷爷对于电视上试管婴儿的恐惧。宗教中占有着至高地位的生育信仰被极大的挑战。从开始的人面对矛盾,到文化面对矛盾,到宗教传统面对矛盾,万玛才旦的探索越来越深。

万玛才旦:在西部建造“马孔多”的电影导演9.jpg万玛才旦

       在他这代藏地电影人慢慢开启的新浪潮模式下,有关藏地的电影会更多的与大家见面,不仅会探讨藏人也会探讨我们自身面对急速变化环境的迷离感。

       在这点上,万玛才旦与我们每个普通人都是相同的,探索世界的同时,也被急速变化的世界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