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里的一件事


        河谷的上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显然是要下一场大雨。谁都没料到,云登家和桑珠家,两家子女结婚之日会是个这样的情况。那时,河谷的人们相信,结婚当天如果是晴空万里,那就表示新人会受到上天的祝福。当天大雨倾盆,则表示新人没有受到上天的祝福。

        今天本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所有人都应该欢喜的参加婚礼,但因为天气的缘故,所有人心中的那把火都被浇灭了,显得无精打采。云登家和桑珠家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今天的天气。但事以至此,两家只好将婚礼进行下去,所有的仪式就像是按了快进键一样,原本的三天婚礼竟只用了一天。

        云登家的阿尼云登有七个孩子,给桑珠家当上门女婿的是老四索郎次仁。而桑珠家的阿爸桑珠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当家,招索郎次仁当女婿。两家是经媒人甲么介绍后,就直接开始筹备婚礼的。

        一转眼间,索郎次仁在桑珠家当上门女婿己经两年了,并且还有了一个女儿。因为阿爸桑珠和儿子格绒曲批常年在山上放牧,所以在这两年里时间里,桑珠家大多数的活都是索郎次仁干的,他干活比河谷里的任何人都勤奋。别人家没有砍完冬天用的柴,他已经砍完了。别人家没有灌溉完麦田,他已经灌溉完了。有时他还会主动帮别人家干活,村寨里的人们,都非常喜欢他,都羡慕桑珠家有这样的女婿。

        到了秋天,阿爸桑珠和格绒曲批赶牛下山了。看到了自己的小孙女,阿爸桑珠非常高兴,还特地给寺庙供养了一次斋,一家人过的非常幸福。但接下来发生的几件事,使原本一个完整的破碎了。

        冬天快到了,动物们开始为冬眠做打算,河流也开始结冰。河谷的人们,纷纷上山去砍冬天要烧的柴禾。一般这种事情,几户人家的青壮年会一起合作上山。往年这种时候,桑珠家都会跟阿爸桑珠的兄弟一家合作。但今年,阿爸桑珠和索郎次仁却产生了分歧。阿爸桑珠认为今年还是和往年一样,与他的兄弟一家合作,索郎次仁则认为今年要和云登家合作。但最后还是跟阿爸桑珠的兄弟一家合作,这件事使索郎次仁对阿爸桑珠产生了不满。

        冬天到了,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冬天是一年当中最轻松的季节,这个季节里,寺庙会举行祈福法会,河谷里还会举办赛马活动等。村寨里有户人家举办婚礼,阿爸桑珠带上一坨酥油和10块钱前去祝贺。这一天,晴空万里,一对新人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人们不由的想起了桑珠家结婚时的情景,甚至还有些人私低下开始议论,这让阿爸桑珠脸上有些挂不住,给完贺礼,连喜宴都没吃就离开了。

        回到家中,阿爸桑珠一句话不说,就在院子里独自喝起了青稞酒。索郎次仁来到院子里问道:“阿爸,你不是去参加婚礼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爸桑珠有些不耐烦:“哼,我不能回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阿爸桑珠放下手中的酒壶,显然他已经生气了。

        “我就问一下而已,没别的意思。”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结婚那天的事,到现在还有人在背后议论,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呆在那里。”阿爸桑珠又喝了一口酒。

        “这能怪我们吗?谁知道那天会下雨?他们想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好了。阿爸,您就是太要面子了。”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阿爸桑珠气得把酒壶扔到了地上,香淳的酒水洒在了地上。

        两人越吵越激烈,最后还是女儿拉珍来了后才结束。阿爸桑珠和索郎次仁的矛盾越来越大,最后,竟闹起了分家。

        几天后,阿尼云登带自己家的亲戚,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桑珠家,当然其中还有媒人甲交。桑珠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拉珍端上了打好的酥油茶和糌粑放到客人们的前面。这时,阿尼云登率先开口了:“桑珠,你什么意思?我的儿子全心全意的服侍你们家,你竟然这样对他。”

        “云登,我尊敬你是长辈才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跟我说说我怎样对你儿子了。”阿爸桑珠气得嘴上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阿尼云登拍了一下桌子,用他那又粗又短的食指指着阿爸桑珠吼道:“那他为什么会回到我们家,说不想做你们家的女婿了。”

        “这我怎么知道,你应该问他。你想放肆也不挑选个地方,你凭什么在我家里大呼小叫。”

        “看你是小辈,我今天不跟你作计较,大丈夫有事说事。我儿子对你们家的好,全河谷的人都知道,肯定是你们家让他受了什么委屈。”阿尼云登双手叉腰,有点类似电视里的泼妇。

        “哈哈,云登,一巴掌拍不响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这时,坐在众人中间的甲交深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说:“当初我给你们两家作媒,是希望你们两家可以互相帮助,但现在你们却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出了矛盾。唉!你们两个也是,跟个小孩子一样,不怕河谷里的人笑话吗?”说完又吸了一口烟。

        听了甲交的话,阿尼云登和阿爸桑珠顿时像熄火了的汽车,都不再说话。接着甲交又说道:“不知道现在两个孩子是怎么打算的,虽然当初是我撮合的你们,但现在你们的想法也非常的重要。”

        一直在沉默的索郎次仁开口了:“反正我现在是不愿意跟阿巴桑珠一起生活了,我现在有了一个女儿,不管怎么样,这个家的一半财产肯定是属于我的。”

        “你说什么,你到我们家来才不过两年,就想要一半的财产,你这算盘打的也太好了吧。”阿爸桑珠气冲冲的说道。甲交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他不要生气。

        ……

        这次谈判谈了两天才结束,最终的结果是桑珠家的藏房归索郎次仁和拉珍以及他们的女儿所有,山上的牛马及桑珠家的果园归阿爸桑珠和儿子洛绒曲批所有。一个完整的家便这样一分为二了,阿爸桑珠和儿子洛绒曲批搬出了藏房。

        桑珠家的事终于尘埃落定。但一段时间里,桑珠家的事成为了河谷人们的笑谈。


小男孩索郎


        冬天下雪了,像那被风吹起的柳絮般,满天飞舞。在庞措山的山脚下,零星分布着一些建筑,以前这里是寺庙,后来变成了公社的仓库和只有十几个孩子的公办小学。在小学的坝子里,几个九岁左右的孩子们,正在互相打雪仗,学校里充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也许在整个定姆河谷,只有这里才能听到这样的笑声。

        在这群孩子当中,一个穿着打补丁的氆氇衣,戴着军绿帽的小男孩十分“勇猛”,他叫索郎。整个公社甚至是河谷,没有人不知道,小男孩索郎是整个小学或全河谷里最调皮最能惹事的,为此他的阿妈没少打他。

        这里的学生们半天上课,半天玩耍。没有书本,没有笔墨,连背的书包是自己做的。书包里每人装一块小木板和一些黑炭,这就是他们的书本和笔墨。

        到了下午放学时间,雪还在下,群山,麦田,牧场,房子都早已被雪染成白色,整个河谷成为了白色的世界。铛,铛,铛,老师敲响了学校独有的铃声,那是由一个卡车轱辘和一根被弄弯了的钢筋组成的。上课,下课,集合,放学,老师都会敲响它。

        所有人都排成了一队,由于平时自由散漫惯了,队伍排的并不整齐。学校只有两个老师,戴眼镜的赵老师,因为他是整个河谷唯一戴眼镜的人,学生们私底下叫他“眼镜老师”。长得又胖又矮的熊老师,学生们私底下叫他“圆根老师”。

        赵老师拿着一个铁杯,里面放了很多不知名的茶叶,杯子里的水又浑又黑,索郎曾趁老师不在时喝过一口,比药还难喝。赵老师走到学生们的前面,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打开杯盖喝了口茶,这使除了索郎以外的学生都暗自咽了一口水,赵老师说:“同学们,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大家记得多穿衣服。还有现在下雪了,路比较滑,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明天是星期,我们不上课……。”

        同学们陆续各自回家了,索郎趁大家不注意时,独自藏在了麦秸堆下,紧紧盯着教室旁的一个房间。他并不知道这个房间里面是什么,只是曾多次见到圆根老师,拿着一个印有红五星的铁碗,从里面出来,他怀疑那里面有好吃的东西。等到大家都离开了,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那个房门前,往房门的缝隙里瞄一眼,确定没有人后,慢慢的推开了房门。因为是木门,会发出吱吱的声音,索郎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人,这才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漆黑的房间,中间有一个土灶,因为没有烟囱的原因,房间已经被烟火熏黑了,土灶里面还有火炭,上面放了一个铁锅,索郎走过去,掀开了锅盖,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圆根野菜汤。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碗,拿起勺子倒了满满的一碗。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突然有双大手抱住了他,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熊老师。

        索郎大惊,想挣脱束缚,无奈他的力气太小了,比起能举起200多斤的熊老师来说,他太弱了。突然,索郎灵机一动,狠狠地在熊老师的手上咬了一口,痛得老师撒开手,他趁机将杯子捂在怀里逃了出去。

        索郎顾不得地滑,一口气跑了两公里,学校到他家之间的距离也就两公里多一点,快到家的时候,他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师没追来,才开始大口喘气。也是,就熊老师那庞大的体型,能追过一个从小在山上长大的孩子才怪。索郎从怀里将杯子拿出来,一路颠簸,杯子里的汤大多都洒在怀里了,只剩下一点了,但还是热的。他将最后的一点汤一滴不剩全倒进肚子里,饥饿的感觉才有些好转。

        第二天,索郎来到学校后,被老师半拉半拖,硬是把他带到了家里,一路上,无论他怎样挣扎,老师的双手就像一条铁链紧紧的束缚住了他。家中索郎的阿妈正在烧火做饭,看到老师亲自把孩子送到家里,一下子便明白儿子肯定是惹事了。直接拿起家里的扫帚,就要教训索郎,被老师拦住了。老师离开后,索郎还是被阿妈教训了。

        雪,飘落在河谷的每一片土地上,给土地披上一层白色衣裳。破旧的校园里,又传来了孩子的欢声笑语,这是在整个冬天里,最能给人温暖的东西。

 

活佛与神山


        在定曲河的中上游,有一处群山环绕,依山伴水,地势平坦的地方,那里被定波人们称之为“杰达”。在那里,有很多用石头修建的火灶,它们有的只是用了三块石头呈三角形摆放,有的是用五六块石头,还有的则是用石头和泥土混合修筑的,那里至少有一百多个火灶。到了今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当年的辉煌早已不复存在,只有这一百多个“石灶”存留了下来,因此这里也被人们称之为“石灶村”。

        在石灶村的上头,还有一处寺庙遗址。听村里的老人讲,当年那里是一处香火非常鼎盛修行之所,修行的僧侣达上千之多。有“母亲五百,儿子一千”的美誉,足见其鼎盛。

        可如今,寺庙的遗址上长满了青㭎树和松树,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了,但那时断时续围墙却长达几百米,被茂密的青㭎林像襁褓中的孩子一样包裹着。

        为什么当年如此鼎盛寺庙最后却败落了呢?这里还有一则传说。

        相传,这座寺庙名为“杰达洞登寺”(“杰达”是地名,“洞登寺”意为山林顶上的寺庙。)        寺里的活佛是一位大成就者,在当时的声望非常的大,六道众生中都有他的信众。

        每当活佛开法会讲经说法时,天道,非天道,空行,护法神,甚至连周围的神山都化成人形来听活佛讲经。

        有一次,寺庙举行了非常盛大的灌顶法会。周围的庞措神山,嘎布神山,绒饶神山,知垫神山,拉滋扎嘎神山,以及寺庙坐落的杰达神山等都化成了人形陆续前来听法。

        活佛开始讲法,天空中出现了五彩缤纷的云朵,天地间回荡起了吉祥的海螺法音,寺庙周围充满檀香味。这时,空中飞翔的小鸟,林中凶狠的豺狼虎豹,山中灵动的羚羊小鹿,都把头伸出,静静的站在那里,听闻佛法的甘露。天地间没有了杀戮,没有了仇恨,没有了贪嗔痴,有的只是本心的善良。

        讲完法,活佛开始灌顶。前来听法的信徒,神山,空行等都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等待活佛灌顶。活佛向众人望去,发现人群中只有拉滋扎嘎神山没有脱帽,只是微微的将帽子倾斜了一下,这使平时受惯了人们尊敬的活佛略微有点不高兴。

        等到活佛给前面的人灌顶完,走到拉滋扎嘎神山面前,神山依旧没有脱帽。活佛趁给神山灌顶之际,用小拇指将神山的法帽当众掀起,顿时,众人大吃一惊,因为拉滋扎嘎头上没有头发,有的却是成堆的蛇。当帽子被掀开的那一刻拉滋扎嘎头上的蛇向四周窜去,一条接着一条,仿佛拉滋扎嘎神山的头就是一个无底的蛇洞。

        拉滋扎嘎神山大惊失色,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他已经被愤怒控制了头脑,他要报复活佛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经场一片混乱,所有人向四周逃跑,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从那天一起,杰达洞登寺开始衰败。活佛和寺里的僧众纷纷染上了麻风,每天都有人死去,到了最后原本的千人大寺,只剩下了十二人。寺庙里的尸体堆积成山,无力埋葬。十二人想法从寺庙到定曲河修了一条路,路的两边修建起了木墙。

        最后护法神吹起了“胫骨号筒”(用人的大腿骨制成的带孔号筒。据说,它发出的声音可以取悦一切怒相神,也能恫吓一切邪恶精灵和恶魔。)成山的尸体这才顺着路被投送到了定曲河里。

        后来,不知是因为觉得“杰达”受到了拉滋扎嘎神山的诅咒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十二名僧人将寺庙迁到了不远的“则杂”取名为“则杂炯尼寺”(意为十二人建立的寺庙)

        不知又过了多久,则杂也受到了拉滋扎嘎神山的骚扰,寺庙又迁到了绕饶,最后又与庞措寺,嘎布寺三寺合一形成了现在的定翁金彭措岭。

四郎彭错.jpg

        四郎彭错,藏族,2003年出生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乡城县,现就读于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南民族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