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步升近照 刚杰·索木东摄于尕海)

马步升,生于1963年,甘肃合水人。著有小说、散文和学术论著约四百万言,获中国人口文化奖、敦煌文艺奖、黄河文学奖、草原文学奖、甘肃德艺双馨文艺家奖等十多项,入围鲁迅文学奖。中国作协会员。百多篇作品入选各种权威选本、选刊及获得年度最佳作品,七篇作品进入中学语文阅读教材和高考模拟题。现供职甘肃省社科院。

《青白盐》为其最新长篇小说。马步升是一个距离我们足够近的作家,即使同在一个城市,描述他,也会非常困难;他有游历的嗜好,马步升抽着一根烟回忆在路上的岁月:上世纪80年代,他徒步考察过长城,骑车旅行过陕甘宁蒙,达数千公里,四大沙漠,四大盆地,所有的大山,都曾涉足。现在还是一有时间就往下面跑,穷乡僻壤,贩夫走卒,觉得他们身上有生活气。不过在兰州谁都可以把握他定向散步 的习惯,每天黄昏他一定是要到黄河边步行两小时,固定的路线,来回12公里,风雨无阻,已坚持了六年。


马步升作为小说家和散文家的身份当然有口皆碑,其文艺评论和文化研究也有不菲成绩。这些也许有赖于他疯狂的阅读和近乎天才一般的记忆力。他的朋友,作家尔雅这样评价他:步升简直就是一座庞杂的图书馆,什么样的书都读过,谈论到的大部分书,他几乎都可以说得出,最好的部分在该书的第几页。


马步升楚盼自雄的步伐其实更像一个诗人,另一些诗人则从他的言笑晏晏中获取灵感,在本市著名的诗歌朗诵会上,他居然能够从头至尾背诵诸如余光中的《江南》,大段的唐诗宋词,或者海子的诗歌;然而奇怪的地方在于,他并不写诗。


2008年1月12日晚,记者采访马步升,感觉更像是在和老大哥聊天,马步升根本不拘束,按他的话说:“我们无所顾忌地聊,聊出水平,聊出乐趣,聊得你我都高兴……”

一点江湖气从何而来


梨花满天:读过你写的江湖小说系列,那风味让我想起电影《双奇镇刀客》的诡异和奇绝,让人怀疑它的作者一定是一个使笔如刀,才气如杀气纵横的“文侠”。


马步升:过奖了!我身上的江湖气息打小而来。1963年,我出生于甘肃合水县一个偏僻的乡村。当时大人都忙着战天斗地,顾不上管孩子。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般都要打一场群架,用土块石块打,用滚铁环用的铁钩打,和邻村的同学打,和别的家族的同学打。终于有一次,把人家的一条腿打断了(后接上了),我不再打架,在后来的生活中,与人冲突,如无性命之忧,我是决不出手伤人的。后来上大学的时候。刚学完中国现代史,我对民国年间的江湖社会很感兴趣,系资料室共有这方面的资料72本,我一次借出来,用一个月时间,全读完了,还记了几本笔记。本是想做些学问的,学问没做成,倒成了后来写小说的素材。江湖小说我共发表过二十多篇,以《哈一刀》、《一点江湖》、《沙漠红》稍有影响。有些小说虽然整体上不是江湖题材,但里面经常会出现江湖情节。


一部长篇为什么要酝酿十年


梨花满天::你的家族小说《青白盐》已由敦煌文艺出版,并在新浪网连载,读者反响颇佳,你的心情一定不错吧?怎么会想到用《青白盐》这个独特的书名?


马步升:《青白盐》是自己很看重的一部长篇,因为我整整酝酿了十年。原来这部小说十年前就开始动笔写了,几万字后我发现写出来的书稿并非心中所想。就搁下了。谁料这一搁竟是十年!从北京,搁到西峰,又从西峰,搁到兰州。我从一个走路带风的青年变成现在这种老气横秋的样子,才十年磨剑,一朝功成。


青白盐是一个隐喻。我在西峰生活了18年,从17岁到35岁。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写一部关于西峰的书,单篇写了不少,书却没写出来。找不到切入点。这次,通过“青白盐”找到了。西峰是陕甘宁边区的中心地带,北上宁夏银川,东去陕北延安,南下关中西安,西去甘肃腹地,正好是等距离,也是接合部。陕甘宁一带在千年时光里一直食用青白盐,宋夏时,西夏向宋出口的主要产品就是青白盐,为此,常发生国际纠纷。到明清,国家一统了,但由青白盐引起的利益纷争却并未结束 。西峰正好处于陕甘宁边区的中心地带,扼守运盐最便捷的路线。本来,西峰宋董志塬的中心,农业是根本,恰好又是商道要津,我觉得,以盐为引子,写农业和工商业文明的交汇与冲突,视野会更加宏大。


梨花满天:既然《青白盐》是一部家族小说,那请你具体谈谈你对家族历史的想象。


马步升:《青白盐》中99%的家族故事,都是现实生活中存在过的,生活中经历过的,事实不是虚构的。小说的1%是本质的真实,这1%的虚构使得99%的事实变成了虚构。就如罗兰·巴特所说“历史只不过是一种话语形式”。


对文学的理解从绝望开始


梨花满天:听说你在《中国青年》上发了一篇文章,说对文学的理解从几个绝望开始,你理解怎样的小说是好小说?


马步升:从写长篇小说来说,一部《红楼梦》;一部《百年孤独》,令我绝望,以短篇小说而论,一个契诃夫,一个鲁迅,让我绝望,以散文而论,唐宋八大家让我绝望。说起做学问,别说西洋大哲,中土圣贤,即便把学问做到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嘲笑过的那些民国年间文科教授的份上,也是不容易的。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说,天下好文章多的是,我们绝大多数人苦心孤诣写的文章,其实是没多少意义的。我们更多的是为生计而写,为个人的爱好而写。多读几本书,才可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写起东西来,心态可能平和一些少些张狂,多些磨练,写出的东西可能会有个性一些,耐读一些,愉悦一些,漂亮一些,深刻一些。


我研究小说和写小说已经二十年了,我惊讶地发现,凡是被称为好小说的都写得很像小说,而超一流的小说其实都不像小说。当然,不是说,凡是不像小说的都是超一流的小说。小说的本质性规定是不可动摇。我想把小说写得不像小说,这不是故意的。把小说写得不像小说也不是什么耻辱。要紧的是,我还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世界是混乱的,人生是混乱的,小说是混乱的。世界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或后退,人生在黑暗中摸索着辉煌或毁灭,小说在黑暗中摸索着像小说或不像小说。


《青白盐》是下部小说的热身


梨花满天:听说《青白盐》花了你的不少心血,写作究竟是不是一件苦差事?《青白盐》之后是什么呢?


马步升:有些人,把写作看成一件苦差事。也许真是这样,但却不适合我。我在投入写作时,是心情最愉快、身体最轻松的时候。如果感觉到累,或者沉重,我就关上电脑,去玩了。如果放手挥洒,一天打出五六千字没有问题,但我一天最多只写三千字,哪怕手有多顺。每天也只工作三四个小时,哪怕还余勇可贾。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呢,本职工作是不能马虎的,有些社会活动是不能躲避的,球赛是要看的,懒觉是要睡的,身体是要锻炼的。《青白盐》只是下一部小说的热身,我从不指望小说能给我带来什么,我是业余写作,写小说只是我的爱好,写得高兴就行了。当然,我不希望我的小说让出版社亏本,如果出版社因此赚了一些钱,我也多得了一些版税,小说是按版税制付酬的,也就是说,卖的越多,我得到的稿费越多。

每售出一本书,我大概可以得到一碗牛肉面的报酬。如果能卖出十万本,我就有十万碗牛肉面吃了。

有人预测我还可以活五十年。五十年!天,老而不死谓之贼,真正烦死人!五十年我是吃不完十万碗牛肉面的,那么,我就请朋友们与我同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