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拉河岸的守望者

——“康巴作家群”代表诗人桑丹访谈录

    

        2012年,通过四川省作协和中共甘孜州委宣传部在成都举办的“康巴作家群”作品研讨会和新书发布会,正式推出“康巴作家群”。这一文学创作群体迄今已推出由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康巴作家群书系五辑。第五届茅盾文学奖与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阿来在康巴作家群书系序言中将“康巴作家群”称之为“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自我书写者的集体亮相”。桑丹是这一创作群体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物。


        康亮芳:桑丹,你好!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触发你写作的缘由是什么?

        桑    丹:我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感谢命运的恩赐!我从小一直生活在康定,康定是情歌的故乡,一曲康定情歌蜚声中外。康定以藏文化为主体,多民族交流交融的人文精神和对人、自然、神灵等的用心关注与真挚的情感为我铺垫了一条漫长而遥远的文字之旅,它所焕发出来的美及理想使我找到了生活与德行之意义。我的写作就是通向这种意义的途径之一。  


        康亮芳:很明显当时所处的时代氛围和生活环境对你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可以谈谈你特别喜欢的作家作品,那些对你写作影响至深的人或事吗?

        桑    丹:我最喜欢的作家有马尔克斯、福克纳、茨维塔耶娃、川端康成、博尔赫斯、聂鲁达、萧红等。拉美文学是我心中的挚爱,难以忘怀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小镇,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县,博尔赫斯时间与空间、梦境与现实往来的小径。聂鲁达的瑰丽和激情,川端康成的唯美、忧郁、感伤 ……文学大师们塑造的独特精神世界无疑深深打动并影响了我。加之那时我一直生活在康定这样一个边远小县城,地域环境的局限反而激发了我源自内心深处的丰富想象和情感。再加上我个人身体的局限性,冥冥之中命运所安排的孤独、宁静,反而让我在寂寞的个人写作中找到一种勇气,寻到一份自信。写作的品质就是孤独和宁静吧!这些也许使我比其他写作者多拥有了一份上苍的厚爱。

        对我人生包括写作影响最大的人是我的父亲,还有我母系家族的外婆。我在《幻美之旅》曾谈及,万物皆有灵的仁慈,悲天悯人的宽容,世间才拓展了一种博大广阔的境界。  


        康亮芳:文学和文学创作在你精神生活中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桑    丹: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岁的增长,生活、阅读、写作让逐渐积淀下来的内心世界变得更加从容、宽厚。我对本民族厚重的历史文化,比如藏传佛教文化的兴趣日益剧增。我以为藏传佛教是爱与慈悲的教育,也是心灵世界的一次涅槃和转化。其实多年前,我的文学作品中就体现出一种神性、诗性、人性的交相辉映。


        康亮芳:你在《木雅女子》《锅庄阿佳》《扎西旺姆》等诗篇中呈现了系列康巴女子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女性身份对你创作有什么样的影响?

        桑    丹:作为一名女性写作者,尤其是生长在康定这片多民族多元文化交融共生的土地上,逐渐塑造了我独特的文学视野以及审美感知能力。

        一首康定情歌淋漓尽致地阐释了“爱与情”的动人魅力:“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世间溜溜的男子,任我溜溜的求……”这世间的大情大爱,承载我写作的精神家园,引领我写下了康定独有的锅庄阿佳、木雅女子、掂香姊妹、扎西旺姆等女性形象的系列诗篇。


        康亮芳:你的创作涉及诗歌、散文、小说等,你认为自己最好的作品是? 

        桑    丹:感谢对我文学作品关注关心的老师们!迄今为止,我认为我最好的文学作品是我的诗歌。


        康亮芳:有不少评论家评论你的创作,诸如广州暨南大学的姚新勇教授充分肯定你诗歌的语言意境、艺术精纯。西北师范大学严英秀教授在评析你的诗歌时指出:“……她在中国当代诗坛甚至在藏族诗坛中都没有获得所谓应有的名气和地位,但这并不影响她是藏族诗人中富有艺术精纯性的成功诗人。”另外还有像四川师范大学邓利教授在2015年第3辑《阿来研究》上发表的《简论桑丹的创作》中谈到“桑丹以审美风格的倾向性取代了显在的现代性判断,将对本民族文化的坚守隐藏于宁静的叙写之中,现代性批判藏而不露,这正是桑丹创作的独特魅力所在。”你对这些评论观点怎么看?

        桑    丹:谢谢肯定与鼓励。评论家们对我诗歌语言艺术上的精纯、宁静而孤独的创作韵律方面的评论,是我所认同的。


        康亮芳:《贡嘎山》1980年创刊号发表了你的第一首诗《三月春歌》(组诗),时隔30多年后,你对这些早期作品怎么看?其中有没有你至今都满意的作品? 

        桑    丹:1980年在张央老师主编的《贡嘎山》创刊号上发表我第一首组诗《三月春歌》,近四十年的文学创作,其中早期创作的诗歌《河流把我照耀》《情歌·故乡》是我一直比较满意的作品之一,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我诗歌创作的基调与风格。


        康亮芳:在你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你是一个视文学为自己的生命和生活方式的人,你的创作涉及了诗歌、小说、散文、文学评论、歌词等,是不是对诗歌情有独钟?姚新勇教授在《虚妄的“汉诗”》中对你的诗赞赏有加,他认为你是藏族诗人中最优秀、最富艺术精纯性的诗人之一,仅以你的《田园中的音响》和《河水把我照耀》这两首诗, 就可以确定你作为转型期中国汉语诗界优秀诗人的地位。你的诗诚如姚新勇教授所说,“最令人赞叹的是细腻、精致与大气的结合, 不合常规出人意表的词语、意象组合, 读来又是那样自然贴切,细腻、精致、清亮的语言间, 不时闪现出极薄极薄的锋刃的切割感。”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与其他文学样式相比,对语言功夫的要求更高,我很好奇,作为一位用现代汉语创作的藏族诗人,你令人赞叹的汉语诗歌语言是怎么修炼得来的?

        桑    丹:是的,可以说我对诗歌情有独钟。语言功夫不是一天两天得来的,有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但你知道,藏民族本身就是一个充满诗意的民族,从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洁白的仙鹤,请把翅膀借给我,我不会飞到很远的地方,到理塘转转就回来”,到格萨尔说唱艺人抑扬顿挫,滔滔不绝的诗一般的唱词,再到民间盛行的锅庄、弦子、箍箍卦,莫不是诗歌的再现。所以,可以说我选择诗歌,抑或说我的诗歌语言是这片神奇土地对我的馈赠,由此深深感恩。


        康亮芳:评论家丹增在评论“康巴作家群”创作时谈到“康巴地区语言的幽默、弹性、灵动和形象是康巴群体语言最大的特色。”赵晏彪在评论你的诗集《边缘积雪》时说:“语言恰如山泉一样飞流直下,没有刻意而为的雕琢感,也没有思路上的顽石形成阻碍,每首诗都写得一气呵成,有张有弛。”桑丹,你作为用现代汉语进行创作的藏族作家,汉藏语言、文学对你有着什么样的影响?相较于你身边的作家来说,你认为你的文学创作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桑    丹:生活在康定,必然存在多元文化的影响,我的文学创作离不开汉藏语言、文学的影响,乃至外国文学的影响。随着社会时代环境的发展变化,在我的文学创作中,既有大时代的投映,本民族文化的浸润,又有对自己独特生命体验、情感欲望的书写。归根结底,我的文学作品只能是我的文学作品,它独一无二。


        康亮芳:请概述你的创作观!

        桑    丹:独立的人性,信仰的神性,自由的感性,宁静的心性。


        康亮芳:可否再谈谈你作品中所呈现的地域性?

        桑    丹:美国作家福克纳曾说过:他一生都在写一个南方小城,一个地图上邮票大小的地方。而我的故乡康定一直是我的精神家园,我把我的诗集命名为《边缘积雪》,“边缘积雪”是我文学创作中的象征之一。“边缘”这一独特的地域特点拓展了我写作的理想情怀之内涵。边缘积雪意味着孤独、寂寞、宁静,这里有我聆听到的高原天籁之声,积雪的山巅、漂泊的白云、阳光般的河流,飘动的经幡……这些都是我的诗歌之源。


        康亮芳:新时代康巴人书写康巴就是“康巴作家群”这一文学创作群体的显著标志,评论家谢佳在《当代文坛》(2013)上发表过《积雪的边缘,眼睛搁浅的圣殿》,文章在评论你的诗集《边缘积雪》时指出:“达折多哺育了桑丹,桑丹也用她的诗反哺康定城。描写乡土、摹绘雅拉河,讲述康定人的故事成了她永恒的主题。” 那么,康定之于你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桑    丹:康定文化是康巴文化最有代表性文化之一,康定位于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东部,是川藏咽喉,茶马古道重镇,包括藏族汉族在内多民族聚居地。它的锅庄文化,情歌文化闻名于世。一座小城,多元文化兼容并蓄,有道观、城隍庙、观音阁、清真寺、天主教堂、藏传佛教寺庙。各民族友好相处,平等和谐。康定人达观、自信、善良、真诚、豪爽,浪漫而自由的基因,烙刻在每一个康定人的血脉中。因为如此,康定以情歌而生辉,情歌以康定而流芳百世。我在我的《幻美之旅》一书中也说过“故乡构成了今天我写作的审美和理想”。


        康亮芳:你是否关注评论界对“康巴作家群”的研究?是否有意识将生态批评理论自觉运用于作品创作中? 

        桑    丹:康巴作家群的崛起是当今文坛的一个重要现象,以群体的力量成为当代文坛的一道靓丽的风景,康巴许多著名的作家、诗人、散文家以自己的作品为这个时代呈现了一份厚礼。从以往的散兵游勇、单打独斗到如今的整体亮相,浸润了几代康巴文化人的心血。我也参加过几次省内外的康巴作家群代表作家作品研讨会,影响都很不错。无论是创作数量,还是创作质量,康巴作家群为中国当代文学艺术增添了绚丽的色彩。有幸作为其中一员,我将双手合十,送上最美的祝福!祝愿康巴作家群越来越好,文坛涌现更多书写康巴大地,弘扬圣洁而厚重的民族历史文化的佳作。

        至于是否有意识将生态批评理论自觉运用于作品创作中这个问题,应该说没有。这方面我没有系统思考过。


        康亮芳:在许多康巴作家成长之路上一定绕不开甘孜州的纯文学刊物《贡嘎山》,可否谈谈你与《贡嘎山》等文学刊物的关系? 

        桑    丹:的确,《贡嘎山》是我州唯一一本纯文学刊物,是我文学路上的起点。自上世纪80年《贡嘎山》创刊号上发表了我第一首组诗《三月春歌》,它一直是我发表文学作品最多的刊物,我也曾多次参加过《贡嘎山》举办的创作笔会。可以说《贡嘎山》杂志培育了我州无数优秀的诗人、作家,许多人从这里起步,走向全国,直至世界。


        康亮芳:你的文学创作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你是坚守文学之路,有创作成果和影响的“康巴作家群”领军人物。近年来,“康巴作家群”异军突起,在中国文坛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被学界誉为“给中国文坛带来新的惊喜和独特审美经验”、“闪亮在中国文坛上的一道耀眼、响亮闪电”。现在大家对“康巴作家群”的外延与内涵的认识还存在囫囵理解,表述上大而化之、含混不清的情况,我们认为要准确定义须探究其产生的原因,从文化氛围、地理环境、创作风格、创作群体、领军人物等层面多角度考量。作为一位备受推崇,颇有资历的康巴作家,你是怎么理解或诠释今天我们所谓的“康巴作家群”的?

        桑    丹:“康巴作家群”是中国文坛上以群体作家的崛起而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值得重视和研究的文学现象。康巴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为本土作家们提供了丰厚的创作土壤,作品主要展现康巴地区独特的地域环境、文化形态,富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具有独特的文学价值和贡献。


        康亮芳:你如何看待“康巴作家群”的未来?你认为当下“康巴作家群”的作家的创作应该注意什么问题?

        桑    丹:在新时代创作环境下,康巴作家群的未来应该说是前景光明。康巴作家群的年轻作家们尤其应该多读书、多积淀,在网络时代更要静下心来潜心写作。


        康亮芳:近年来,康巴作家群作家可谓创作成绩斐然,请你向我们推介一些“康巴作家群”作家及其作品。

        桑    丹:是的,近年来像亮炯•朗萨、尹向东、雍措、南泽仁、洛迦白玛等作家的作品不时带给我们惊喜。在我看来,康巴作家群中的优秀代表作家不少,在此列举一些用汉语创作的作家作品,排名不存在先后。如格绒追美《隐蔽的脸》《失去时间的村庄》《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列美平措《圣地之旅》《心灵的忧郁》《孤独的旅程》,亮炯·朗萨《布隆德誓言》《情祭桑德尔》《寻找康巴汉子》,达真《康巴》《命定》,尹向东《鱼的声音》《风马》,雍措《凹村》,梅萨《半枝莲》,洛迦白玛《雪覆盖的梦园》、南泽仁《遥远的麦子》等等。


        康亮芳:许多朋友一直关注关心着你,最后,我想代表朋友们询问你近况如何? 

        桑    丹:感谢朋友们对我的关心和厚爱,我还好。在此,我想以一首茨维塔耶娃的诗来结束这次的访谈,诗人这样写道: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

                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康亮芳:谢谢你接受访谈!期待你的新作,愿“康巴作家群”不断发展壮大!


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科研项目“‘康巴作家群’研究”(课题编号16SA0140)阶段性成果;四川民族学院康巴文化研究中心2020年度校级特色科研孵化项目“‘康巴作家群’代表性作家访谈” (项目编号KBFHB20012) 阶段性成果。


原刊于《贡嘎山》(汉文版)2021年5期

桑丹近照.JPG

        桑丹,藏族,全名扎西桑丹,60 年代出生于四川康定(达折多)。青年时代开始创作,有诗歌、散文、小说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萌芽》《西藏文学》《四川文学》《诗歌报》《贡嘎山》《甘孜日报》等文学期刊。诗歌被收录于《藏族当代诗人诗选》《中国少数民族女诗人选》《玛尼石藏地文丛》《康巴作家群作品精选集》等。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藏族女诗人,最具代表性的“康巴作家群”作家之一。获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奖、首届甘孜州文学奖,出版有诗集《边缘积雪》、散文集《幻美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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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亮芳,女,藏族,笔名维央,四川丹巴人,四川省作协会员,四川民族学院教授,从事汉语言文学教学与研究。在《星星诗刊》《西藏文学》《贡嘎山》《当代文坛》等发表有诗歌、文学评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