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1992年,西北师范大学,我正读大二。那时学校的文学氛围好,张子选、叶舟、萧音、刘晋他们的诗歌在学生区门口的橱窗里,张贴得满满的。我恰好是学汉语言的,恰好又对文学有点兴趣,于是就站在橱窗前一页接一页地读他们的作品。这一读,竟读出好多感受。“这样的诗,要不我也写一写?”于是开始写,积累十来首后,选了一首《白鬃马穿过草地》,参加《飞天》杂志社和陇南春酒厂联办的“陇南春杯全国诗文大赛”,没想到获了优秀奖。《白鬃马穿过草地》的写作灵感,来自甘南草原的日常情景:一匹白马奔过草原,但在诗中,我把这匹马的命运与自己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也许正是这一内容,打动了评委吧。一年后,《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外二首)又获得《诗神》杂志社主办“全国十佳校园诗人奖”。于是,我就把诗歌写作列为人生中的最重要的爱好了。

2.jpg

2011年12月,与作家才旺脑乳、完玛央金、敏彦文、杜娟在一起


        二、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其实,对于一个初学写作的人来说,最影响他的写作的,还是身边的作家和诗人。主要原因在于,人们时刻关注的,就是身边人,写作也是如此。为什么一个地域内的文艺人最容易亲近,也最容易内讧,因为他们的阅读视野和竞争对象,就是身边的那一群同道。因此被身边的写作者所影响,是很多文学爱好者最初的共同命运。

        我在西北师大上学时,使我爱上写作的,就是作为校友的叶舟,他诗作中的奇异的想象、潜在的神性、激越的情感,甚至他自造的语法,显然不能以“给人印象深刻”来蔽之。于是,我的诗行里,也就有了他的影子。再后来,我毕业回到甘南,阿信和李志勇,这两位生活在甘南的诗人的作品紧紧地抓住了我。阿信对意象的着意营造,对语言的仔细打磨,对结构的精心安排,都影响着我和其他的甘南写作者。李志勇对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的陌生化处理及重新命名,或者说对这个世界的新观察、新诠释,也拥有一批矢志不渝的追随者。

3.png

2014年4月,与作家万玛才旦、刚杰•索木东、雍措、王小忠、嘎代才让在鲁迅文学院


       若要选三位外国诗人,那可能就是夏尔·泼德莱尔、T·S·艾略特和扬尼斯·里索斯了。他们对诗歌题材的处理,使我受益匪浅。

       积累了一定的写作经验后,这种学习或模仿的行为,就少了。这时,自己的写作,已经有了个人的风格、倾心的内容、清晰的方向。回首反顾,突然发现自己已走出了他们的房檐,走上了自己选定的道路。此时,不管是谁的作品,已经不能过度影响到自己的写作。恍惚之间,自己已过了被影响被左右的年纪了。

4.jpg

2016年7月,与诗评家敬文东、诗人阿信、慕白在甘肃玛曲


       三、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年轻时,一挥而就,鲜有修改。后来,写好后,有改动,但改得少。而今,写出后,始终当作草稿,得修改四五遍才能定稿。有的作品,因写成草稿时,本身就质量不高,所以得仔细打磨,甚至改写或推倒重来。不过,总有一种感觉:写出的每一首诗,随着年岁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似乎没有完全定稿的可能,需要不断地修改与完善,直到老死的那一天改不动为止。

5.jpg

2016年7月,与诗人雷平阳在甘南合作


       四、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读大学的时候,始终觉得生活就是由学习、交际、恋爱和写作组成,特别是写作,显然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所以,那时候的作品,基本都是我笔写我口,我口说我心,言和行是完全一致的。

       工作后,言和行,就有点不太一致了。举个例子吧,那时我的身份是教师,得教育学生往大家都认为的好的方向发展,比如不能喝酒(强调这东西乱性)、不能恋爱(强调这东西影响学业)、不能弄虚作假(强调这样做会带来各种不公平)。实际上,自己清清楚楚,作为成人,还是得有喝酒、恋爱、弄虚作假的经历,不是只经历一次,而是多次。这就使言和行无法一致了。那么,怎么办呢?只好在写作中,袒露最真实的那个我,而在履职过程中,尽量扮演正面形象,以便不误人子弟。这种言行不一的情况,算是性格分裂的初期症状。为了能说服自己,就找理由:我们得允许性格分裂的现象存在,毕竟古今中外的好多文学家、艺术家,喝酒、磕药甚至乱性的,大有人在,但创作出不朽作品的,也大有人在。

5.png

2016年8月,与青海省作协主席梅卓合影


       而今,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时不时地出些状况,就觉得抽烟喝酒确实有伤身体。谈恋爱,显然也得克制,不能乱谈。弄虚作假后,也时时对灵魂发出惊心一问:“你这样做,愧疚吗?”顿时觉得以前对学生的极度苛求,还是有道理的。将这种人生态度用到写作中,就觉得言行必须一致,我手必写我心,唯有如此,才出真作,也出佳作。

6.png

2016年10月,与诗人郭晓琦、包苞在嘉峪关


       五、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当然关注。阅读诗歌评论,会有一些好处:初学诗歌写作者,从中可以找到进步的路子;成了诗人的,从中可以看到评论家的观点与态度。因此,我还是时常阅读文学评论的,但自己很少写,一旦写,大多是用来偿还人情债的。当然,自己倒是有个想法,适当的时候,会写一本书,谈谈自己对写作的认识,想探究一下自己心目中的文学,该是一种什么样子。

7.jpg

2017年7月,与作家次仁罗布在羊卓雍措


       六、你如何评价现在的中国诗坛?

       任何时候,只要文人存在,流派存在,文坛就存在,都是热闹、混乱而有序的。涓涓细流,终究会汇入大河。而大河大江,又不可能只有一条,它们成百上千,在这世上各行其道,有序流淌,有的消失于大漠之中,有的也汇入浩淼的大海。因此,热闹、混乱而有序,是文坛的常态,艺坛也是如此,其他各种坛,也逃不出这种定数。

8.jpg

2017年12月,获第四届海子诗歌奖主奖,作家张拧颁奖


       七、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人性、反思、出路。

       人性的复杂,决定着人的命运。无论大善大恶,还是善中有恶,恶中有善,善恶总会紧紧相随。因此,我个人认为,自己的每一首诗,都将从正面或侧面,表达出与人性有关的内容。

       反思,这很重要。由于人性的复杂,致使每一个人所走的路,都不大一样。为啥不一样?如何走对路?如何才能做到很清醒、不盲从?就得反思。反思过程中,个体、群体、民族、地域、派系等等相关概念,会扑面而来,亟待我们仔细甄别,拿出态度,找到出路。

       出路。对,就是这个词,即“灵魂三问”的最后一问:“到哪里去?”这可能是作家、诗人、艺术家们穷其一生通过创作来探究的问题。对于诗人而言,在解决了“我是诗人吗?”“我为何写诗?”这两个问题后,“我要写出怎样的诗?”恐怕是最最重要的问题了。所以“出路”问题,是我特别想强调的诗歌写作的要素之一。

9.jpg

2018年3月,与著名评论家谢冕在浙江金华“中国诗人小镇”


       八、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每年年底回顾自己以前的所谓代表作,列出来的篇目,总有点细微的差别。2021年底,当我回顾以往诗歌创作,觉得能拿出来的十首,如下:


       《格桑盛开的村庄》,1993年5月;

       《哑冬》,1998年11月;

       《醉歌》2003年12月;

       《桑多河:四季》,2014年7月;

       《说起母亲》2015年5月;

       《哨兵》,2016年9月;

       《渡口的妹妹》,2017年4月;

       《取代》,2017年6月;

       《大德的侍僧》2019年2月;

       《黑羊羔》,2019年10月。

10.jpg

2020年9月,与诗人朝颜、姚辉、庞白在黄姚古镇


1.png

       扎西才让,藏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诗歌八骏”之一、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获得者。作品曾被《新华文摘》《诗收获》《诗选刊》《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选刊转载。获中国红高粱诗歌奖(2014年)、甘肃省敦煌文艺奖(2017年)、海子诗歌奖(2017年)、三毛散文奖(2017年)、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2020年)、甘肃省黄河文学奖(2022年)等奖项。著有诗集《七扇门》(2010年)、《大夏河畔》(2016年)、《当爱情化为星辰》(2017年)、《桑多镇》(2019年)、《甘南志》(2021年),散文集《诗边札记:在甘南》(2018年),中短篇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