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 忍
并不是细细描摹
是随意挥洒
顺势潦草
是野兽横行的芜杂灌林
只一副具象
实则心底隐忍之流露
不见挥毫泼墨
不见野马漫漫
死水一潭
荒池几方
无有颜色
无有象限
只一颗心
如来如去
旅美华人
如果哪天我跑到大洋彼岸遭遇险情和不公
譬如说：被卡在黄石公园的火山岩缝隙
在印第安保留地爱上了一位酋长的女儿
或者因为肤色被三K党侵袭
当然最好不是疑似特工、间谍、分离主义者
被关进小黑屋，精神病院
以上种种遭遇，会否得到我的祖国的保护
为此火速从北京派来一架波音747
带我穿越太平洋，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
抵 达
现代人通过技术抵达了印度
我所说的技术无外乎
拉维•香卡弹奏西塔尔的纷繁音阶被程式化
戴黑框眼镜的蜜桃臀女士
手持印有呼吸频率和深度
影响心肺功能各项理化数值的健康手册
而蜷缩在我们脊柱内的蛇吐露红信子
在季雨和香蕉将要落下与成熟时惊蛰而起
我打开窗，再打开唱机
在这个闷热的下午，对着和煦的风
怀想负笈经卷的僧人消失在辽远处
惯于隐藏
因为追逐——
狼落入猎人精心设计的洞
为了防止人类投毒
它们训练牙齿，训练胆量
在暗无天日里，学会吃草根
成为草原庞大的分解者
它们适应天地，解析人类的权谋
避开老天的锋芒
当霜落草叶，大地苦寒
它们钻进土里
地底下沉睡
河曲马
阳光斜射泽曲
一匹黑色的马站在河滩
少年骑在马背
成年男人弯下腰
用铁桶
舀取河水
波光
洒落在了马身上
马 城
空荡荡的城
空荡荡的高楼大厦
广场的人工草皮上
十几匹漆黑的马
不动声色
苏鲁锭的流苏
在风中呼啦作响
更远处
两匹矮小的马
依偎在一起
低着吃草
无首佛雕的隐喻
午睡时，梦到一尊无首犍陀罗佛雕
才明白祂指向的所有事物
无预兆、无方向、无重点
非后期、非技术、非人为
祂是寂静的大地之佛
是飞鸟是鱼虫是古人是野马
祂是草民的经验之佛
是钱是粮是房是喜怒与哀愁
祂是大自然随意的流露
是浮云是流河是变幻的风向
幽微之处，轮回的痕迹
她的长相、脾性
须臾之间的言谈举止
以至于她幸福或苦难的命运
像幽微之处，湍流而下的轮回的痕迹
现象与念头
世界的
动机最重要
你梦到什么
也许不再重要
即便你从山谷落下
如果内心喜悦
你就会是一只鹰
俯冲下大地
而草地上
奔跑着一只撒欢的兔子
暗隙绳蝇
物事模糊，捉摸不定
正因如此，我对它充满好奇
以至于想当然地以为
它就是我所期望的那个
或者那样
而它，使出所有计谋
要我一目了然
它强大、繁复的力量和节奏
我皱眉，又闭眼，昏昏欲睡
它依旧出现在梦里
抓住它
近距离盯视它
反复观察它的细节
它的手臂
它破损的面部
和它身体上剥落的细密的纹理
对它进行从无到有的了解
闭上眼
甚至可以抚摸它如水的平坦
我，不动声色
重新对它进行空洞的回想和归纳
以便抓住它最初的样貌
那些不再具体的——
形状，颜色，质感，气味
和亲近，当它们统统空空荡荡之时
光芒照射，空无一物
所有武器，手臂，工具
所有可能恢复
和展现本质的能力
皆因时间的虚耗而费尽神形
我，翻阅古书
观赏现代的黑白电影
用削尖的竹节记录发生的一切
甚至，会无趣地——
不由自主地舞动身体
揣测事发时感受力包容的空间
可是，闭上眼吧！
扔掉所有书和影碟
画卷，以及胸大无脑的舞伴
平躺，侧卧，像野兽一样俯下身子
静心谛听漫无目的的流云的滚动声
再一次划开大脑皮层的罅隙
和污浊的胸口
像一部时帧密集的
自由出入于上天和地狱之间的绳蝇
捕捉分离于中心
远去和游走的它的每一部分
德乾恒美（Dechen pakme），70后藏族诗人。作品散见于《十月》《诗选刊》《诗潮》《民族文学》《西藏文学》《青海湖》《中西诗歌》《江南时报》《椰城》《联合文学》（台湾）及《诗建设》《先锋诗》《葵》《读诗》等杂志民刊。诗作入选《2008-2009中国诗歌双年巡礼》《1991年以来的中国诗歌》《给孩子们的诗》《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藏族卷》《2014中国新诗排行榜》《2015中国诗歌年选》《2016中国诗歌年选》《放牧的多罗姆女神——青海当代诗歌36家》《中国先锋诗歌年鉴•2017卷》《DIE ERDE SPRICHT MIT GOTT》（德国）等诗歌选本。有作品被翻译成英、德、韩等文，著有个人诗集《吐伯特群岛》和《身体的宫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