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时光磨损的废品
下山时,他们正好上山
我用四目巡视,他用微笑迎向
与老人们碰头、碰脸、拥抱
嘘寒问暖,母亲说
小时候我和他是认识的
帅气,灿烂
仿佛,我是被时光磨损的废品
杵在人们问安的路口
羞涩地,不知所措
肉铺
农历四月初八,天晴
昨日有雨,几头牛挂在肉铺
湿漉漉的,万物有灵
画不出有样的草
涂佛的模样,省略五官
一切皆有,一切皆无
牛挣脱肉身时
一定是向着彩虹奔跑
路面有光滴坠落的声响。
大雪还没降至大地
大雪还没降至大地,截取一半旧事
庙宇都坐落在山顶,送别的人像一棵棵青松
在石缝里长生不老,在石缝里迎着风雪
迷醉时,赦免人间情爱
青稞发酵,麦子在春天的眉头垂目,饮下
盛大的云朵和雷声,仰望神灵,看见雪的白
打开肉身,白莲般迎合水的激荡
重现含混的画面,预见或记忆
泪如泉涌,谁在呼喊我的乳名
一片雪花迎面而来
大雪还没降至大地。
每一滴水都有微小的波纹
先于路灯穿过马路
路边的水果摊,种类单一
像欲望过滤后的寡淡
空出双手,空出胸腔里的键盘
空出悲喜的道场
左侧的红房子拉下闸门
荡秋千的人囚禁于绳索
世界曾哗然喧嚣
静寂曾被静寂损伤
春天依旧被雨水溺死
有多少过剩的时辰
可以被眼神误解
只剩三秒谈论遗忘
顺从时光穿梭市井
借过谈笑的老人
经年后的空位置
尘埃脱落,灯光孤傲
借过生僻的语言
诧异的路人
轻弹肩上的灰尘
投身于转角
在隐秘的世界里,我种下潮湿的身体
用每一滴水去祭奠:鱼的海域
云的天空、雪的高寒
逃离、弃绝、消亡
都溶进水的波纹
我体内有一半噪杂
我体内有一半噪杂,来自尘世
晨光湿润,山尖云雾缭绕
远处的号子,按时响亮
隔壁的钻头,对准了发梢
易于被机械掏空的,除了山谷
还有被尘世滚烫的脑袋
静默的佛学院,我两手空空
喇嘛赐给我一条黄色哈达
我积攒整个午后的阳光,把
自身的贫瘠都包了起来
低沉的蓝
正午的阳光很近,隔着两尺墙壁
两寸玻璃,陈年的酒力
脑中似乎花团簇拥
雪花都落在场景之外
尘埃起落,大地的普世绿意
像久不聊起的人间情愫
仿佛,一呈现就会死亡
在颇多的碎片中,平整大块的云朵
就餐嬉笑,用烟火的肉身
粉饰,暗涌在
潮水下那低沉的蓝
做他不朽的疆土
剥开土层,有绿草的呻吟
初生的挣扎,溶于雨露和阳光
大地顺着一道闪电,分娩姿色
惯于垂涎的人啊,该如何折叠习性
每个人都有一次风暴
陷于世人的计量,一粒沙
是一个战场,硝烟四起
肋骨断裂,却高昂着头颅
就像原野上被雷劈的树枝
无需谁来证明焦灼
把每一个天象划入生命的斟酌
爱一个人,爱一个独醒于朝暮里的人
与日月相似,不去惊扰谁的领土
像舍弃兵刃的王,举目慈悲
胸有成败,袒露战壕
而我,就做他不朽的疆土
山川喘息的间隙我们死去
你给我呈现一座空谷
雪豹崛起,羊群逆袭,树木立命于江河
绳索吊死在峭壁,昏睡的觉姆
收容爱情和卑微
我们共赴,一株草的秋天
恭维骏马的驰骋,老马的入土为安
给赶路的人安排黑夜,给做梦的人安排灯盏
山川喘息的间隙我们就死去。
空荡的浪潮声
浓雾从这个时代的脚底升起
雾的密度使山脉肺气肿,鸟惊心
云中毒,高山上的经幡,高山上喊疼的风
越来越高,平缓的马路穿过脆软的骨头
心率平缓,深陷隧道与地底
蝼蚁揪住塌陷的人间问责
曾经经过的神山,巴颜喀拉山、昆仑山、唐古拉山、查拉山……
退避高处或各奔潜逃,曾经经过的冰川雪山
流淌成河,河岸越来越高,我们低于
河水与河床,收割精液和血
沉溺一山杜鹃花
一片汪洋在黑色陶罐里翻滚
失去水性的孩子在母亲的肚囊里溺水
万物吐出空荡的潮声
血液是一辆绿色火车
川流不息的街头,路灯闪烁
人群涌动,尘土木纳,空气疲惫
老人迟疑,僧人踟躇
问路的女子拐向深蓝色的海洋
我像一座没有指名的路牌
腾出冰山和荒漠,像
无关对错的监控,监听
时空极速的回声
听到说:血液是载着矿产
和暗物质的绿色火车,肉身
饮着它喷出的岩浆
那萨,女,藏族,又名那萨•索样,青海玉树人。作品散见于诸多刊物。诗歌入选《2016中国诗歌年选》《2017中国最佳诗歌》《放牧的多罗姆女神》等。先后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散文奖、《贡嘎山》杂志2015年度优秀诗歌奖、第三届唐蕃古道文学奖、2015年度玉树民族文化保护文化新人奖等。出版有诗集《一株草的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