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季节,都从秋天开始
总是喜欢,让自己的
季节,都从秋天开始
不是为了,写下
赞美丰收的诗句
只是想记住,那些
老在梦中
饿醒的童年
从遥远的地方归来
母亲们都在这个秋天病着
——这些年,以为自己
早已听惯了晴空霹雳
不期而至的这场雷阵雪
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从接近雪线的地方走来
早已洞悉,高度的涵义
所以喜欢
在每一缕阳光下
都尽量保持
仰望的姿势
唯有这样,才能
让沿途的那些风景
都散发着
温润的气息
与子书
霜降的夜晚,你突然问我:
“妙手回春究竟是什么意思?”
——北方的天空下
正有大片的叶子
随风飘落
行医的父亲,早就
安眠于故乡的山冈
多年以后,我的孩子
真的没有办法,再用
生硬的语言,为你解释
这些温润的词语
你的睡姿如此安谧
这是大地封冻之前
唯一感到欣慰的事
——突然想起,今夜
在遥远的青藏
本该,有一盏灯
慢慢亮起
罂粟,或者秋天
这些妖艳的花瓣,必将
和单薄的季节,一起凋零
而带着棱角的头颅
裸露在风中,据说
剖开来,就会有
毒液流出,能够麻痹
所有活跃的神经
午后的阳光下,惟有
一只蜂,还是忙碌的
废弃的大空里,一条影
努力标榜着,最后的无用
——这些,将会是
秋天,最后的温暖
起身的时候,天气
确实已经够凉了
而这样的冰冷
才能匹配
头顶的苍穹
秋分日记
只能眼睁睁看着
晨曦,把白昼和黑夜
一分为二,只能
眼睁睁看着,这片叶子
从边沿开始,慢慢变黄
只能眼睁睁看着
又一位老人,走完
他伤病的一生——
从遥远的西域归来
我的母亲,这个季节
只能带给你一条挡风的丝巾
那么,我的孩子
你的沙漏,那么快
就倒置了时光
如何才能,为你讲完
这个有关收获的故事?
秋晨呓语
有人站在草地上唱歌
月亮,就开始圆了起来
月圆的时候,就会想起
年逾古稀的姑母
她北方的名字,浸透着
来自南国的芬芳
说起南国,就会说起
远足的胞弟,和慈母的牵挂
那么多的思念,堆积起来
就足以,把一些问询送回老家
——可是,我的父亲
自从你走后,就难以听到
来自故乡的讯息
我知道时日苦短
我知道时光弥长
我也知道,这个季节
最适合谈论一些
丰收和温润——
可是,那么多的高歌猛进里
却只能,悄悄握紧
属于自己的黎明
老木屋仍旧竖立在梦中
将如何适应这夜凉若水的秋天
北方大地上,一些落叶
正在填满季节的空落
时光的背阴处,一些坚硬
必将塞满,原本
早已温润的内心
十数年后,老木屋仍旧
这么突兀地竖立在梦中
我的父亲,秋色如此明亮
又该如何擦去,整个八月
挥之不去的阴霾?
窗外的这棵树
可以卸下满身的繁琐了
而我喜欢的冬天
也将从遥远的地方
缓步而至——
茫茫雪原上
唯一能够铺开的
只有开阔的大地
以上诗歌原刊于《北方作家》2017年第6期
所有的山,都是有筋骨的
——路过静宁兼致李满强兄
在北方,那么多的山
都这么荒着,不声不响
那么多的人,都这么活着
不卑不亢。每一天的阳光
都会,按时落在头顶
天和地,就一起开阔了
这些年,也走了一些路
那么多的脚印,堆起来
足以,让我们记起回家
那么多的日子,荒废了
却足以,让我们想到未来
——之后,每一个冬夜
无比贪恋的那盘热炕
就成了,此生
无法治愈的疾病
其实,所有的山
都是有筋骨的
所有的山头,都会有
朝向村口的寺庙
所有的山坳里,也都藏着
不事张扬的祖坟
——当我们慢慢明白
这些道理的时候
一缕炊烟,就在午后
安静地升起
最重的雾霾,就来自心底
当蔚蓝的天空,已经成为
偶尔,炫耀的资本
我知道,自己离那片高原
究竟有多么遥远
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回不到,烈日炎炎下
四野歉收的大地
回不到,白雪皑皑里
冻疮难愈的记忆
——其实,无法丈量的
永远就是,理想
和现实的距离
那么多的暴劣
以道义之名
书写着所有的
暗无天日——
不会驾车的我
只能,攥紧孩子的小手
悄然走过,腊月初八
人迹稀少的黎明
新年晨记
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在安宁一隅,每天都被
窗外的喧嚣唤醒——
此刻,在静谧的黄河南岸
只想找到,能够证实
自我存在的,那些响动
温润之手,伸进冬夜
却无法触摸,铁马冰河
和所有能够入梦的故事
轻柔之手,伸进黎明
尚能触及,昨夜的
凌厉,今晨的凄迷
和明日的虚妄……
所有的日子,还得这么
继续,向前推移——
静默的夜晚,尚能
看到,有人高举怒火
在夜半狂奔。尚能看到
更多的人,仔细涂抹着
一个堂皇的理由
那么,即便能给
每一个人,敞亮心扉
又有什么意义呢?
——手握的这盏明灯
其实,并不能照亮
所有人的路程
逐渐明白高度的含义
始终不知道,一个人的
傲慢,究竟来自哪里
——远道而来的朋友
当我们盘腿而坐
天和地,就一起低了
祖母曾经留下遗言:
“遇事要把自己看大,
于人要把自己看小。”
——那年,我十一岁
准备离开熟悉的村寨
父亲辞世的时候,并没有
留下太多的嘱托——
这些年,我远离高原
躬身而行。人近中年时
才慢慢明白,高度
真正的含义
以上诗歌原刊于《青海湖》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