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天空投下湛蓝,但风依旧

远处的山一片金银,云朵从山顶发芽

开出洁净的温暖

 

我们备好粮食、水和盐,以及牛肉干

打马启程。抽一击响鞭

我们就离信念更近了一步

 

一团火焰,霍霍有声

舔舐着冰凉的蹄音。铃声叮铛,叮铛

撞响低处的桑烟和白发

 

白,留在高处

缰绳在我们的手心,越攥越紧

不敢松开

 

 

来不及

 

天空蔚蓝。透过玻璃的阳光

如一片平静地湖水,映出孤独的模样

慵懒在文字和书籍里……

 

朝向阳光的兰花,说出隐秘的思想

那些藏在夹页的时光,一遍又一遍地

走出来,又退回去,恢复原样

 

像一枚别针,攥紧生命的依靠

取下来的时候,刚好泄露一滴水的忧伤

而湖水,就此不动声色

 

它起身,步履蹒跚,但我们来不及看清这些

来不及说出爱和苍茫。呼呼的风声

在窗外,来不及蔚蓝一次,天就黑了

 

 

下雪了

 

一片一片的白,落满山坡

她们,像一群群绵羊,在山梁上

寻觅生命的青草

她们,像极了我白发如雪的亲人

在高原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

抱团取暖

我的恐惧由此开始

我害怕太阳一照,这白

瞬间碎裂、变黑和消失

害怕那一瞬间,就剩下我一个人

孤零零地,被风刺穿

 

 

局外人

 

风吹叶落,我的草原无边荒凉

提前抵达的寒霜,像尘世的凌厉

刺骨,钻心,甚至遍体鳞伤

 

天空漂雪,人间苍白如水

但我在人间依旧默念和祈祷,依旧想象着

在另一个世界里,你的未来碧草铺开

 

阿妈周措微波荡漾,春天依然遥遥无期

在漫长的凛冽里,我行色匆匆,像高原的风

永不止息,吹遍灵魂的每一寸疆土

 

但你看不到这些,像我看不到生命的存在

与被存在。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

渐行渐远,模糊如夜……

 

 

归路

 

不远处的草地上

一群鸟雀在觅食,叽叽喳喳

像一群玩皮的孩子

轰走,又跑回来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

那片草原就是家

我们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年关了,家在心里

而我们还在路上

 

 

短歌

 

如果冰雪消融的声音 

是拉卜楞寺千万盏酥油灯的燃烧 

我将在广袤的桑科草原开始远行 

如果那头牦牛的眼中暗藏着风雪 

我将拒绝烈酒,为你燃起一堆篝火 

如果苏鲁花挣扎的疼痛 

是甘南丢失的一块月亮 

我将打马翻越阿尼玛卿雪山 

去为你寻找一生一世的殿堂

 

 

风吹可鲁克湖

 

蓝,一波一波涌来

没有比这,更明澈,更立体,更悸动的眼睛

可以容纳你的疲惫和哀伤

 

若能给每条鱼一对翅膀

但不必飞得高远,不必高过云朵

翕动的翅膀,像梦一样

擦着湖面,掠过芦苇荡,就好

 

不要惊动黑颈鹤、斑头雁和灰雀

她们,临水而居,颤巍巍的巢里

栖居着蓝色的爱和人间

 

我只想闭上眼睛,只让心

跟着鱼,跟着风,在芦苇荡里

驮回自己的整个世界

找回那颗水做的心和遗逝的前世今生

 

 

贡去乎

 

奔涌的河流经过这里,安静了下来

我经过这里,也安静了下来

只让满目的绿轻轻地滑落,轻轻地溅起

大地上五彩斑斓的野花和蝴蝶

 

微风处起伏的绿色波浪像此起彼伏的鸟鸣

她们将告诉你这里的云不是真正的云

而是前世忽现的一个梦,如果再慢一些

河流将告诉你,在这里——

 

什么都不要留下,要留就留下心中的梦

什么都不要带走,要带就带走梦中的你

 

 

每片叶子都是我们的孩子

 

那么多叶子从树上跑下来

像是从教室里、家里、村庄里跑出来的孩子

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在空地上嬉戏、舞动、奔跑……

起风了。他们,呼啦一声四散逃离

又呼啦一声围在一起

那些扬起的灰尘,落到头上

头发就白了,落到眼睛里

天就黑了。他们欢呼着,又似乎在哀嚎着

将我们一一埋葬

每起一次风,我们就被重新埋葬一次

直到他们,被后来的灰尘埋葬

我们才重新围挤在一起

在另一个洁白而寒冷的世界里

想起,并聊一些温暖的话题

 

 

世界剩下一座空房子

 

我们看不清它的位置,看不清

它的空。但它真切地存在

它是家,或者是驿站,或者

是一个念想和秘密……

 

我们深陷其中,满怀敬畏

努力让自己成为一滴透明的水

滋润一座城池和江山社稷

努力长成一棵小草爱到绿野茫茫

小鸟一样拥有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以及树荫里的暖巢……

 

我们争先恐后地到来,七零八落地离开

世界剩下一座空房子

我们满怀迷惘,在一滴渐渐变黑的水里

越陷越深,等待拯救

 

        花盛,藏族,甘肃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民族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青年作家》《美文》等刊。著有诗集《低处的春天》等三部,散文诗集《缓慢老去的冬天》等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