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恩湖边
阿卓,我从樟木头镇出来,看到群山和山下村寨,
兽轻快地奔跑,禽停止戏水,自湖边振翼而飞。
有人划舟而来,泊于传说中的龙宫之上。
那水草,韧性比年代更漫长,心思比时间更细微,
都渴望着沉入湖底,成为美人鱼的裙摆。
我回到宾馆,打了你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
我要倾诉:万物簇拥的广东,这么真实这么美,
可你在珠江以北,念及我时,是怎样的情怀?
有人独自伫立湖畔,猜想此时你在哪里。
观音山下,兽停止了奔跑,禽收拢了双翼。
我在这边玩得很好,以至于早就忘记了:
你发来的短信恍若晚风,吹皱起层层涟漪。
百花盛开观音自在
阿卓,百花盛开,观音自在,南风缓缓低吹,
山上茶树恰似大群侍女,手执罗扇,在风中轻挥。
她们枝叶茂密,呼吸细密,躯干柔如铜丝,
甚至她们的月光,也比别处的,多出绿色的智慧。
百花盛开,观音自在,南风缓缓低吹,
猫头鹰——打坐的灰袍僧人,在花岗长岩上静守。
导游说,在夏夜,山洞里会住满蝙蝠夫人,
倒挂在岩石下,圆睁着黑亮的眼睛,都不发声,
等她们哧的齐声飞走,不碰壁,不迷路,
只悬在树枝上,集体目击了第二天的黎明。
百花盛开,观音自在。你的名叫红尘的
黑脸丈夫,也在观音广场的长椅上醒了过来。
寻找菩萨
阿卓,我告诉你:去慈云阁的途中,我下了车,
改变了既定目标。我在飞云岭的茶树下睡着时,
那脸膛白净的菩萨就来了,盘腿坐在我身旁,
安静地看着她日夜打理的江山,都发呆了。
后来,她起身走了。困惑的我,梦到高高的阁楼,
也梦到面目模糊的你,在哄逗我们的小公主。
憨墩墩的小公主!我甚是得意,竟然笑醒了,
山路上空无一人,一只老鹰飞向神山之巅。
碧青色的耀佛岭上,浮起人世间白白的月亮。
你老公——这个来寻找菩萨的俗人,
业已获得大欢喜,想循着原路返回。
那月下公路,像条哈达,飘往灯火辉煌的都市。
一袭白裙去广东
阿卓,在广东,我见了东莞的城,观音山的风,
风中慈悲的菩萨。我想留下来,可你说算啦。
那就算啦,我只好回到甘肃,感觉心里被堵了,
溢出隐约的铁锈气息。我不再追忆广东之行,
只活在当下的困境里。你喊我去敦煌看飞天,
可我们却进了丹霞山谷,在里头待到夕阳滑落。
我说,我可能走不出观音山的那段经历了,
我可能在那里丢失了好多珍贵的东西!
你不应答,梳好头发,挽起曼髻,擦净蓝色瓶子,
盛了水,把一株山茶深深地插了进去。之后,
你一袭白裙去了那里。我只好在月牙泉边,
等待你的来电,仿佛你就是我最慈悲的菩萨。
旅游者归来
阿卓,听说你从珠江回来了,有的是明目皓齿,
沿着西山融雪生成的秋水,你溯游而上,回来了。
你踩踏起的泥浆,弄脏了你那深红色的皮鞋,
你手持的白桂木,萌发了几粒娇弱的嫩芽。
待你洗净脸面,修好蚕眉,涂上丹蔻,
啊呀呀,你比离开时多出夺人心魄的魅力。
我能猜想,仙宫岭下,有你着意追慕的容貌,
菩萨像前,你也有我那般恍惚迷离的境遇。
当然你也在山涧溪流边领略过深邃的秋波,
在感恩湖边走走停停,见识了人间的千面明镜。
你这远游而归的人,也携带金色茶花,
是否早就听闻了我在那石壁前喊出的回声?
原刊于《人民文学》2017观音山杯美丽中国征文专号
扎西才让,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甘肃省第二届诗歌八骏之一。作品被《新华文摘》《散文选刊》《小说选刊》《诗选刊》转载并入选《新中国成立60周年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70后诗歌档案》《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好文学》《中国诗歌白皮书》《甘肃当代文艺五十年》《甘肃的诗》等50余部选本。获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西藏文学》年度作品奖、《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奖、海子诗歌奖、三毛散文奖等文学奖项。著有诗集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