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轻轻落下来

 

过道里脸色黯淡的女人们

抱着空空的小腹

虚弱地靠在冰凉的椅子上

青春用完之后

一片失去水分的叶子轻轻落下来

身体里再没有上帝

风还在吹

她们不愿说出来

流水的声音花开的声音

她们依然温顺

安静地躺下来

将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光、呼吸、青草

一一归还大地

 

 

迭部民歌

 

那个男人一早晨在那里

像一场大雨落下来

穿透我的耳膜

我仰面躺着

悲伤不断敲打着肺叶和心血管

大量的液体越来越稠密地堆积在舌根和眼睑处

 

人们安静地喝着奶茶

河边种满了大豆和青稞

林子里潮湿的苔鲜上

野鸡留下温软的羽毛

风吹着拉毛的衣襟

春天一夜之间就来了

 

当我转过身

他还在那里

和那遥远的故乡

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

他的低音他的小胡子卷曲的头发

满山的红桦

红桦下的野草莓

荆棘丛中的野兔

让我感到万外孤独

 

 

九月

 

九月多雨,草根冰凉

风中的当周草原上

一个女人把头深深埋在黑色牦牛身下

 

她的骨头被露水打湿

她的十指有深深的倦意

她的腰间落着薄雪与矢车菊

她的眼晴里大雾还未退去

 

乘着夕阳未尽

她要把热乎乎的牛奶

送到黑措镇

使失眠者、梦游者、浪荡者、丢魂者

度过多雨的九月

 

 

秋霜

 

秋霜落下来

覆在母亲的小腹上

母亲冰凉的子宫就在夜里独自醒来

独自种下星星小溪菊花与山羊

 

现在,苏鲁花已经败了

野草覆盖了尕海湖面

深深的霜里

我等待夜晚再次降临

昨夜,我种下的父亲

不在湖边就在附近的山梁上

 

 

尕海湖畔

 

阳光浓烈,湖水寂静

卖酸奶的扎西草比去年丰满了许多

比以前害羞了许多

她总是别过头去

假装去看草丛中跳来跳去的旱獭

风把她的红头巾高高吹起

把我不认识她时的时光吹起

把去年的倒影吹起

把我的孤独也吹起

人们说我走失多年的母亲就在这湖里

她有巨大的翅膀和长长的尾巴

她不开口也不说话

哭声划破漆黑的夜

当我转身,湖面平静

湖里的黑颈鹤早已无踪影

 

 

野草莓

 

野草莓红成一片在路两旁

他没跟我说一句话

也没有打听我是哪个寨子的姑娘

他的掌心握着我采摘的草莓

又酸又甜的野草莓

他的脸庞黝黑、头发卷曲

我在坡上站着

像一颗野草莓害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黄昏在当周沟

 

黄昏的当周沟静悄悄的

去年我遇见的那群绵羊已不知去向

它们的足印深深

像一段遗言留在大地上

苏鲁花也已经败了

枯萎的叶子像一个人的泪滴伤心地挂在枝上

多么寂静啊!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山梁上的那个人

也许会听我说说去年没说完的那半截话

也许对这空无一人的山谷充满深深的同情

山上的神

肯定在不远处

像我父亲那样看着我

紧皱着眉头

 

原刊于《诗刊》2017年11月下半月刊“银河”栏目

 

        唐亚琼,女,藏族,甘肃甘南人,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五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