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1974年生于安多卓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发表有大量诗歌、评论、小说、散文,作品入选多部集子。编有《E眼藏地行:藏族文学》(主编)、《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藏族卷》(副主编)等。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等。现供职于西北师大。

 

 

甘南屋檐下(组诗)

 

 

零度以下绽放的花

 

月圆的时候

最美的花,就绽放在

零度以下的指尖

所有的喧嚣,都停了下来

所有的人,把心

慢慢交还了自己

 

从来不怀疑高原的苦难

一如,从来不

夸大雪域的美丽

东山明月升起的时候

点亮一盏心灯

才能看到

如母众生

 

听不到赞叹已经很久了

听不到,爱恨情仇

却还需要很长的时日

你既然来过了

那就转身离去吧!

——这条影子的尽头

才是此生,需要

走完的路

 

 

早已写不出让你流泪的文字

       

夜,已经深了

我还在盯着

这片透明的窗帘

 

大地早已千疮百孔

你我,只能做一个

踉跄的行者

 

那么多的话

堵在喉头,人近中年

我已经写不出

让你流泪的文字了

 

 

春天,沿白龙江畔走了走

 

阳光正好,沿着

白龙江畔走了走

远山,尚有一些残雪

广场上坐满宽敞的人群

江水慢慢涨起来了

——一切,似乎都在

按照春天的方式行进

 

一群雕塑的拓宽马路

一条影子,迎风奔跑

那么多的风筝

点缀着舟曲的天空

我抬头,望了望高处

悄悄咽下,那滴

经年的泪珠

 

 

新年,给我的故乡

 

曾经描述的所有

都是虚妄,新的一年

故乡的喧嚣

那么快就散去了

巨大的星空,就在头顶

我却不能仰望

 

夜是清冷的

比夜更清冷的

是无法安居的心

——什么时候,才能

彻底放下怨恨呢?

 

那条发白的路,继续

拉开反复渲染过的归途

那盏照夜的灯盏

却在我们熟睡的时候

结下一个大大的灯花

 

就把所有的祈愿和祝福

继续交给凛冽的晨风吧!

这个时候,被我们

仔细掩藏和祝福过的

村庄,尚在梦中

这个时候,被我们

反复歌颂和抛弃过的

村庄,并没有

一个行人

 

 

甘南屋檐下

              

甘南屋檐下

已经不能,继续写下

草地,青稞,牛羊和牧人

甚至不能,写下大风

写下一阵虚构的马蹄声

——那么多的往事

堵在胸口,甚至写不出

人近中年的孤独

 

甘南屋檐下

已经不能,继续写下

雪山,鹰隼,经幡和桑烟

甚至不能,写下祈祷

写下一盏吉祥的酥油灯

——那么多的欲望

挤满信仰,甚至写不出

双手加额的迷茫

 

甘南屋檐下

已经不能,继续写下

村庄,歌谣,炊烟和黄昏

甚至不能,写下眷恋

写下一行阿妈的浊泪

——那么多的行李

堆在脚下,甚至写不出

转身离去的苦楚

 

甘南屋檐下,只能

安静地等待一场大雪

继续覆压贫瘠的山冈

只能,安静地等待

一轮薄薄的月亮

继续揭开

巨大的黑夜

 

 

暂时忘却的黎明

 

试图,在一场大雪里

掩埋所有的愧疚

试图,在一种虚构里

掩饰所有的心虚

终究还是逃离了——

再次站在,分水岭上

依旧无法区别

北方和南国的差异

 

又一场雪落了下来

又一年的喧嚣

逐渐消遁于无形

那些蛰伏已久的生灵

正在这个春天苏醒

而我只能在一场宿醉里

暂时忘记,窗外的黎明

 

 

甚至不能掩面而泣

 

已经不能,榨干你

最后一滴血了

已经不能,在春天

到来的时候

看到你,继续

焕发的青春

 

这条发白的路

早已出卖了整个暗夜

此刻,即便紧闭双唇

也守不住,故乡

最后的秘密

 

贴紧热炕的半边身子

是滚烫的,柔软的

而冰凉的生硬的脸颊

已经,留不住

这滴浊泪了

 

东山顶上的月亮

要等到黎明才能升起

我知道,即便能够

坐穿暗夜,依旧

无法洞悉

前身,或者后世

 

 

冬夜的一片留白

 

只想往里再靠一靠

只想,在暗夜深处

多找到一点温度

可是,在一盏灯下

只能成为,一片

醒目的留白

 

于是,我们只能聊起

很多往事,或者

根本没有发生过的故事

——你说,老家的火炕

会治疗所有的失眠

突然,就嗅到了

焦虑的味道

 

街灯,就这么亮着

行囊,就这么空着

那个踅摸过街角的人

就这么陌生着

——自己翻身的动静

竟然,如此之大

 

突然听到,有一片雪花

就落了下来

突然听到,有一朵灯花

就灿然盛开

突然听到,有一声咳嗽

那么重地,吐出

一个冬天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