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司南,男,藏族,有诗歌、散文、小说、随笔作品散见《联合文学》《中国作家》《民族文学》《康巴文学》《天涯》《飞天》《花城》《西藏文学》《诗刊》《星星诗刊》《诗神》等刊物。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雪后的阳光》,短篇小说集《河谷里的村庄》,诗集《我的骨骼在远方》。《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藏族卷)》副主编、《康巴作家群》书系编委会执行副主任等。小说《河谷里的村庄》获2002年“当代文学拉力赛”优秀作品奖,散文《世界与你的角落》获云南文艺基金奖等。

 

 

奶子河

 

奶子河水流向哪里

河里有多少久远的传说

神秘的松赞林寺

五世尊者的加持下完成的辉煌建筑

奶子河里的漩涡是仓央嘉措心灵孕育的情感

 

我听到风在传诉着经卷

古老的寺庙里有神的脚步声

大地沉稳

一串经幡向另一串经幡打着手语

 

在奶子河边我听到自己的心

大声呼喊着蓝天与泥土

我知道佛的宝座  神的圣殿

离我的呼喊很近

一个少女在风的背后歌唱

她把哈达一样的声音

献给奶子河的水和石头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歌唱更干净

 

让我把心安放在奶子河吧

什么样的人才能接受这河水的清洗

一块块嘛呢石是打开灵界的门

请让我在嘛呢石面前看破生死

 

 

越过河流

 

越过河流  父兄的足迹

昭示我此去的方向

谁与我同行  前路迢遥

孤独的岁月  需要

一掬悠长的温柔显示它的力度

 

远游从脚下开始

背负诗歌  在干净的时间之外

还有许多贫穷使我幸福

仅有的赤心

在冷风中  呼应河流

回望每个劳动的晨光

与土地相依为命的人们

请不要忘记  将一粒种子

裹着我毕生的寄托

交给我学步的儿子

 

二十七度春秋苍白如纸

每一份日子如履薄冰

我携带着自己的骨骼

一如迁徒的部族  在远方

 

道路已经涵盖了一切

感觉自己

越过河流之后

与生俱来的泪水淌下

纳入大地深沉的呼吸

我还能说些什么

 

 

渴望天空

 

我们无法读懂天空

许多双眼睛

呈现蓝色的光芒

无声无息的天空

无数次地变幻于

观念  历史的静物

 

屋檐常常遮住视线

我们赤裸着内心

渴望天空将她柔情之手伸给我们

暮色曾把天空

染成殷红的颜色

所有的景物陷入某种苍凉

 

血液在我们身上

形成许多条河流

一切思想都处于奔涌的状态

我们的心在怜悯无边的蒿草

所有的消息都蒸发成干裂的土地

在无声无息中体验生命的真实

 

雨滴与树林

同样可爱

就像神秘的天空    

我们无法到达灵魂的边缘

这是我们终生的痛苦

如渴望圣洁的爱情

我们无法睡眠

我们常常让天空的美丽

再现于自由的梦境和空间

 

 

秋天

 

秋天到了

雪域的秋天

看起来多么文静啊,它们

在午夜开始,拥有了

令人目瞪口呆的

最疯狂的语言

为后悔而生,男人们

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旷野吹过的风一样

不知道谎言的真诚

不知道诺言的随便

 

踩上落叶已无法回想

后来还是被雪花

重用了

在季节里生长的结果

我们都成为了冬天

为心灵和信仰

在命定的路上匍匐

歌唱往往是出卖的标志

这时候怪又不怪

有关英雄的悲剧

又一次开始上演

 

 

通天河

 

你奔腾抑或凝固

古老的通天河

流失了最后的声音

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呼唤着

有一个亘古的梦境

期待解释

通天河已经很遥远了

点点霜色的草尖上闪动着

光荣和无为

你属于什么呢

 

光荣是你的过去

帝国梦早在隋朝就破灭了

每一个春夏秋冬

每一个黄昏黎明

都有梦魇中醒来的人

悄悄为你泪流满面

高原圣地上的唯一风景

通天河割开高原的腹地

每一天都分娩出

那个  圆圆的太阳

 

 

显影与碎片

 

总有一幅面具

戴在我古老的河流上

不曾有无的水草只是沉默

什么话也不说

深深系住苍茫岁月的底端

为一群牦牛寻找你那心旌上的山系

 

有一只鹰翩然睡在孕化了的骸骨间

生长巨鸟的地方生长巨鸟

巨鸟跌向旷野  吹奏失血的太阳

啊,在一个桑烟弥漫的早晨

有人从唐蕃古道

一直向西

手持前定的念珠

抚摸高原

 

深夜  荒原

在一片阵痛和歪曲之中壮大腹部

四臂也铺展开

界河之后茫茫铺陈的仍然是岁月的长河

青稞

琼浆玉液

血汗淋淋的头颅

高昂成所有的嘛呢石堆

所有帖在唇边的光和热

养育着高原的女人和孩子

荒原被一位信徒重新认识

那天空湮血

巨鸟像化石

没有穿过黑洞

没有四野回旋的深谷

石头上种上“吞弥桑布扎”的文字

密密麻麻的六字真言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山嘛呢

水嘛呢

风嘛呢

干燥的高原风

唐蕃古道·牦牛

上溯青藏高原

下溯巴蜀腹地

栈道凄婉而又泥泞

山在念诵真言

水在念诵真言

风在念诵真言

高原  圣地高原的头颅悬于顶空

 

 

雪山的儿女

 

从身上抖下的雪花

变成了雪景

那就扑向雪地吧

牧民倒下了

他是从雪山中来

最后又回到雪山中去

那雪莲还是开放了

纪念阳光和人生

在神鹰回归时

永远有央金玛的歌声

在牧民倒下的地方

有一条弯曲的小路

姑娘的身姿像雨后的彩虹

小路弯曲的岁月中

走着永远不会衰老的雪山儿女

 

             

古树

 

在杂草丛生的深山老林中

躺着一棵合围的大树

它去了

谁也不知道它的消息

它去了

沉默是它的语言

 

 

山村  

 

地地道道的小山村

秋意正浓

诗意正浓

不大不小的奔子栏

山也多情

人也多情

宽宽窄窄的村落

麻雀也鸣

猪羊也鸣

争相报捷的秋实

黄果也黄

青稞也黄

我忙碌的目光

忽而扫描金沙江

忽而搜索东竹林

我激越的心

为日尼神山跳动

为水边寺跳动

     

 

嘉央老人

 

拐杖已撑不住弯曲的年龄

你的头顶全部荒芜

而你年轻时的犁很有名气

那些咳嗽是你的语言

总是从房墙上跌落

凹凸不平的村道没有知觉

你在村边蹲成粗糙的树桩

令人想到寻根

土层太厚完全是另一码事

你用浑浊的眼睛注视天

或者注视地

不知有什么意义和道理

你必须靠在那堵墙上

一阵没有方向的风会把你吹倒

你的儿子出远门了

你的酒瘾很大烟瘾很大

那些醉话却无人听得明白

你最深的皱纹来自某年某月

日月长了胡须的时候

有一头牛和一只狗与你做伴

你的耳朵提前关闭了

你觉得很幸福

喉咙亦没了声音很不容易

人们似乎忘记了你

这都无关紧要

反正你老了

 

 

冬之原野

 

只剩下一片苍茫

几茎干枯的瘦草

摇晃着风的厚翼

孤独的秃树

如老人嶙峋的五指

垂钓着遗失的岁月

 

饥肠漉漉的山雀

焦灼地跌跃于沟堰垄坎

寻寻觅觅

期望分到一星半点秋的遗产

冬之原野如产后的少妇

静且威严

娩出一个胖胖的季节之后

只剩下一片冷落

 

牛们难耐寂寞

日夜回嚼

昔日与原野合作的欢愉

羊厌倦了饮食的单调

期盼季节轮回的田野

酿出青青草汁

大地苍茫的皱褶里

有几星亮点闪在避风处

那是赢弱小草胆怯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