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有云,男,1972年12月生。著有诗集《时间之花》《边缘的琴》等。2009年赴美国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2015年随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土耳其、罗马尼亚执行文化交流任务。获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诗歌奖、第四届《芳草》汉语诗歌双年十佳、青海省政府文学艺术奖、首届青海文学奖、首届《青海湖》文学奖等。

 

未来之书

 

如果让风吹

一直就这么吹

就会有诗歌之树

从旷野边缘倔强生长

直指苍穹

 

我就是那风

就是这时光之剑

和人间伟大的君王一同

策马扬鞭,壮怀激烈

书写惊心动魄的历史之书

 

如果让风吹

一直就这么吹

尘埃就会落尽

真理之石就会从深渊中露出

它挺拔不屈的容颜 

书架上就会长满

那浩瀚如林,涛声阵阵的

未来之书

 

                   2015年8月30日

 

 

城堡

 

此时

夕阳西沉

唤礼声声

磅礴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

巍峨的城堡之墟

投下千年帝都幻变莫测的深邃魅影

 

听哪

被轰然撞击的亚欧大陆和

古老教堂严密的砖缝之间

潜藏着画面、语言和音乐

强力切换的疼痛呼叫

 

2015年9月7日晨伊斯坦布尔

 

注:博斯普鲁斯海峡,又称伊斯坦布尔海峡。它北连黑海,南通马尔马拉海和地中海,把土耳其分隔成亚洲和欧洲两部分。海峡两岸树木葱郁,名胜古迹和奢华别墅星罗棋布,蔚为壮观。

 

 

 

语言神灯:致卢齐安·布拉加

 

我在罗马尼亚宁静的清晨醒来

犹如在布拉加智慧的箴言醒悟

 

真理总是和清澈的天空一样单纯

湖水一样低调

都感觉不到它们的伟大存在

 

但时刻都需要捍卫

它们像白纸一样容易被污染和损坏

 

而你就是那勇武的守护神

罗马尼亚风云激荡的天空

才终究呈现出安详的本色

 

如此

神殿坚固的基石还在

人间珍贵的良知还在

那划破沉沉夜空

照亮未来之路的

语言神灯

依旧还在

坚韧地闪烁

 

如此

我就在罗马尼亚蓝色的美妙夜幕

安然入睡

 

2015年9月9日晨布加勒斯特草就,11日夜布拉索夫改定

 

注:卢齐安·布拉加(1895—1961),罗马尼亚现代著名作家、诗人、戏剧家和哲学家。主要著作有诗集《光明诗篇》《先知的脚步》《睡梦颂歌》《分水岭》,箴言、随笔集《神殿的基石》,箴言、组诗集《岁月之歌与记事》,长篇小说《冥河上的卡隆渡舟》及多部诗剧和哲学著作。被誉为将罗马尼亚民族之魂的形象表达与罗马尼亚文化的“风格母体”融为一体的杰出代表,对罗马尼亚现代思想、诗歌的生成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时光

 

那个陌生女人

夜夜踩响楼梯的脚步声

楼下老人止而又起的咳嗽声

 

水龙头年久失修

滴漏下来

砸在耳膜边缘

彻夜不休的

轰鸣声

 

2015年9月23日

 

 

 

玫瑰的力量

——致索德格朗,也致其杰出的汉译者李笠先生

 

秋天

孤独者热泪盈眶的秋天

我自白头的喜马拉雅山坡

远远看见你

一个头戴花冠

身着浅绿天鹅绒长裙

弱不禁风的美丽女子

站在北方激荡的星空下

竟然用呢喃细语

大刀阔斧,描绘宇宙

但事情就这样成了

暮春三月,冰雪融化

新鲜的洪水奔涌过后

塔楼坍塌

偶像倾覆

凯旋门纷纷打开

浩大的广场洒满未来之光

万物重新生长,呼吸,梦想

看哪,玫瑰

那些软弱而坚贞不死的玫瑰

开遍了巍峨的钦博拉索山巅

在雪光中迎风呼啸

而你,独自一人

背负盛满疾病、词语

还有十万火红玫瑰的

空空行囊

已经徒步穿越了

太阳系

在尽头

蓦然回首,看见

悬挂在宇宙角落

那颗迸溅冲天火光

强大无比的小小心脏

 

2015年10月8日

 

 

 

秋天的歌唱

——在秋天,想起曼德施尔塔姆,想起雪莱兄弟

 

秋天

诸物腐败

土地浊重

忧郁的诗人们被

隐隐秋雷惊醒

走遍落叶与山谷

找寻深埋年久的黄金

 

大风呼啸

市场喧嚣

人群在兜售如山的欲望

但没有一扇门为你开启

为词语隐秘的狂喜欢呼

秋天啊

你丰收之后又为何如此贫困荒凉

 

而诗人们却庄严地说

黄金在天空舞蹈

命令我放声高歌

 

那就歌唱吧

我们一起猛烈地歌唱

像那只

高居云端之上

发出银色星光的利箭一样

犀利明快乐音的云雀一起

在秋天磅礴的猎猎西风中

放声歌唱,歌唱又预言

如此,春天就不会遥远

春天就会如约潮涌而来

 

2015年10月13日

 

 

飞荡的秋天

 

秋天送来满筐的果香

也送来深重的忧伤

它们都到哪儿去了

一夜之间

天地空荡

人心更复空荡

 

在秋天

要学会谦卑

莫要喧嚷

看哪,万物都已过去

唯有落叶在飞荡

 

大地的坦荡

人间的哀伤

秋天又苦又香

象诗人们激烈冲突的心脏

孤悬在风暴中央

阵阵激荡

 

2015年10月17日

 

 

图像时代的抒情诗人

 

落伍者无奈,果决

终究放弃或者拒绝了

那遥遥无期的追赶

在钢架躺椅上打盹

梦见孔子和柏拉图

在木质书架搭建的巍峨天堂

给十万弟子启发滔滔真理之河

 

电视频道在昼夜咆哮

矮小的书房惊颤不已

 

废弃的汽车火柴盒和

荧屏玻璃片堆积如山

诗意如潮溃退

 

你在如山的图像背后低声吟唱

宛似那村庄留守儿童孤灯守夜

 

唯有回忆,再回忆

所谓预言,所谓号角

纯属神话

已成绝唱

 

2015年10月18日

 

 

难民,或者时代之殇

——致2015年的欧洲难民危机

 

我从新闻上不无厌倦地

反复看见

从漫长的夏天到漫长的秋天

现在又从漫长的秋天到更复漫长的冬天

整整一年,或者更长

你们一直在不停地奔走

排着浩浩长队,好像要去前方灶堂取饭

要到一个城市或者一个村庄的一间房舍

吃顿安静的早饭,午饭和晚饭

只为身边不落下毫无理由,毫无征兆

便突然爆裂的疯狂炸弹

 

衣、食、住、行

这些于我们犹如空气般张口即来,伸手可得的基本生存元素

距离你们竟是如此杳渺,需要像美梦一样不停追逐

文学、艺术、哲学、诗歌,乃至道义、法律等等

这些人类世界屋顶般遮风避雨不可或缺的上层建筑

如今也都是痴心妄想,高远如星光缥缈而不可拥有

 

你们一直在惶恐无望地奔走

一直在危机四伏的路上四处奔走

而太阳落山,太阳已经落山

何处才是你们炊烟袅袅的宁静家园

何处才是你们永不破碎的安稳乡关

你们啊,你们究竟是谁,到底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

从季节到季节

从日出到日落

如此反复看见的

不仅仅是所谓新闻

而是我们时代极其真实但也极其丑陋的耻辱存在

 

2015年11月11日

 

 

隐修士

 

眼前这荒原是真实的

并非艾略特驾知识和狂想之马车

越陌度阡,契阔谈讌

在文本中激荡不已的荒原

 

海拔三四千,含氧六七成

沙漠、戈壁、盐碱地

好多地方寸草不生

就连飞鸟和野兔也没有几只

是地理学,生态学意义上

名副其实的荒原

 

多年来

我就在这里

头顶寂寞的高天

面朝空荡的山河

日复一日地劳作生活

不知道什么流派主义

更不知其坛内坛外之鸡零狗碎

 

只知道,诗歌就像这荒地下面

深埋的黄金白玉

除非天长日久的探寻、挖掘

乃至反复不断地精炼、研磨

它绝不会浅山露水

其义自现

 

如此,在荒原写诗就是

对风雪之夜周而复始的抗争

对庞硕客体自不量力的丈量

对零度语言不求回报之焐摸

是主动的担荷与受罚

是必要的拯救和逍遥

 

除了坚硬的风

除了被风雕刻的石头和

被风掏空的天空

荒原除了荒凉一无所有

在这里,所有的灵感和激情累加起来

还是等于巨大的零

 

唯有思

唯有岩石一样岿然不动,锲而不舍

持续不断的思之力

尚有可能击穿这一无所有的贫困

度越这浩瀚无边之寂寥空茫

抵达那群莺乱飞之热闹春天

 

难道只能沉思冥想

只能坐而论道

只能归隐

 

中隐隐于市

我没有那个定力和矫情

(再说这里也没有繁华的街市可资隐逸)

大隐隐于朝

我没有那个抱负和智慧

(这里山高路远,庙堂几乎就在天上)

小隐隐于野

看来只能小隐了

小隐于这浩浩八百里旷原之野

隐于这结结巴巴含糊其辞语焉不详之几行诗句了

 

2015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