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故乡》

 

大风吹过

陡峭的山峰

 

青草俯首

低矮的天堂

 

没有比风更熟悉这些的了

 

高与低,尘与雪

奔忙的身影和冰凉的墓碑……

风的手

一一抚慰

 

有时候,大风也会纠缠

自己的根在哪里呢?

把异乡当作故乡来爱

用远方的尘埃掩盖近处的哀伤

 

更多的时候,风独自享受

这孤独的眩晕

和阴影动摇大地的短暂喜悦

 

在故乡,没有比风更熟悉这些了

弯曲的小路

小路上远去的脚印

高处的经幡,溪水清澈的流向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

 

孤独是背风地里的青草

佛龛里的灯盏

是听不到风声的老父亲

孤独,是父亲坐在母亲的坟前

一边拔草,一边和她说话

 

风吹着——

这悲伤的孤独

 

《无力的山川》

 

清晨的风,轻轻

轻得翻不过低矮的山岗

轻得让人难过

 

脆弱的呼吸

是青草的,也是野花的

这些卑微的草民

远离尘世喧嚣,远离世俗

在时光里寂寞生长

一旦遇上风

就转身

向你抖落

裹着尘埃的露水

 

原谅我,只是路过

踩乱了一山的寂静

原谅我,比山风更无力

让过往的一切

再回到从前

 

在荒草掩径,开满野花的山谷

一个去给母亲坟头拔草的人

此时,真的无法用审美的眼光

追问

生命的意义

 

《后山》

 

从后山扔下的

一根绳索

颤微微垂到了山脚

 

攀着这根绳索行走

山里人

像荡秋千

一会儿在山的左侧

一会儿在时间的右边

 

春天的草绿上来

秋天的树叶落下去

岁月的枯荣

遮不住

我的亲人们急促的脚步

 

最快的是下山

来不及回头

雪山上就只剩下

母亲头上那一抹白霜

 

只有游子归来最慢

经年累月还在路上

不是背上的行囊太重

不是弯曲回环的山路

漾出了眼里失衡的泪水……

从三年前的那个秋天开始

我再也不敢,独自一人

走上这条回家的路

不是山路陡峭

不是虚胖的身体再也无力攀爬

是绳索的那一端

母亲已经松手

退到了后山……

 

《山路上的歌》

 

在这根琴弦上演奏的

都是苦命的乡民

他们唱歌,不为吟诵赞美

只为心里的苦

找个出口

 

那一年,父亲意气风发

牵着乌青马

从遥远的乌斯河回来

马背上的驮子

比马裆里的睾丸鼓得还圆

 

“哐铛,哐铛……”

乌青马脖子上的铃铛

响了一路,像是一曲欢歌

 

那一天,风中传来复杂的气息

轻快的口哨,水果糖的芳香

淡淡的香皂味、白酒的醇香……

这些,都来自于

一个离家三个多月的男人的归来

一个用苦力去远方挖药的人

不管他走了多远的路

不管他的脚步怎样轻快

他的身上浓烈的羌活味、木香味

和苦涩的黄连味,像山里人无法改变的命运

始终紧紧地跟随着他

 

那一个暮晚

我们三兄弟从山顶跑下来

坐在半山腰灯盏坪的核桃树下

听欢快的口哨在风中飘散

等父亲口袋里水果糖

从酸转化成甜

 

当父亲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那一刻,我们什么都没说

漫天星光下,只有月光冰凉地覆盖着我们

山路上,只有马蹄声铃铛声一路应和

呼呼的山风,吹着

像一双手,在撩拨

弯曲的山路上

五个疲惫的音符……

 

《秋分》

 

秋天有一把好刀

但从不杀伐

 

她锋利,坚决

比寒霜温和,比露水寒凉

 

从来没有谁

见过这把刀的刃口

但她的锋芒,犀利无比

她一刀两断

让落下的雨水染上寒意

将万物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

分赠和给予

 

把暗香分给桂花

把太阳分给菊花

把好听的虫鸣分给月夜

最好看的颜料分给秋色

实在分不开的

就让它更紧密地抱在一起

像骨头连着筋

像月光淹没掉的游子的忧伤

 

其实,每个人心里

都揣着一把锋利的刀

但从来没有人

拥有秋天的胸怀

把一身杀气

息减得如此平静

 

《煨桑之晨》

 

晨光把远山的身子放低

故乡的一天

从朝阳

搬动河谷的阴影开始

 

我喜欢这寂静的时刻

一切都是美好的

阳光朝下,青草向上

草间的露珠,湿漉漉地

像一双双清澈的眼睛

顺着袅袅桑烟

从低处打量着瓦蓝的苍穹

 

每次点燃桑烟

爷爷都会诵念祈福的经文

而我总会在他的引领下

侧耳倾听众神的回馈

可如今,父亲已老

那个传授我煨桑颂辞的老人

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松柏已高过我的仰望

我的身后,是幼女卓玛好奇的目光

再远一些,是父亲蹒跚的身影

更远地方,是母亲的坟头

随风晃动的杂草

 

太快了,时间

还没有来得及转身

一股风已把袅袅桑烟吹乱

一行热泪呛得我不停地咳嗽

跌坐在桑烟弥漫的晨光里

看一柱藏香兀自燃烧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过去

又仿佛一切都是幻境

 

十八年的奔忙

我想,我是真的倦了

迎面的风,让一切都慢下来吧

如果,留不住

且让这一缕青烟

捎去我的思念

 

《宽容》

 

要允许清风

缓缓地吹

 

要允许道路

在拐弯处

带给你不一样的风景

 

要允许陌生人

一次又一次敲开你的柴门

向你打听

春天的消息

 

要允许白云

捎来远方的阴雨和尘埃

要允许大地

分担雨水的湿润和泪水的咸涩

 

活在艰难的尘世

要允许苦难给我们疼痛悲伤

也要允许我们学会享受

这片刻的欢愉与自由

把悲欢暂时往旁边挪一挪

给心灵腾一块空地

存放:幸福。

 

《星星的尖叫》

 

星星疲倦,月光薄凉

色尔木的星空下

一盏灯,比黑夜里的灯光

扶着的母亲

更瘦弱

 

那时,风是凉的

但这一幕却无比温暖

很多年一晃而过

但母亲坐在火塘边

彻夜针线活的场景恍如眼前

最鲜活的是母亲:

左手挽麻线,右手掐一朵灯花

一针一线,一锥一针

把满天星光

密密实实地纳进鞋底

 

最美是母亲,在鬓上

磨去针尖的寒冷

把温暖一针一针地

扎进一双崭新的布鞋里

 

慢慢地天就亮了

那么多个夜晚

都扎进了一双双布鞋里

连同您的一头黑发

我一直在想,那么多的黑夜

那么多的针尖

穿过时间的针眼

是不是我们每一个儿女

都认真地倾听过

脚底踩疼的,星星的尖叫

 

《祭母贴》

 

悲伤太重

一朵云接不住

直至白云有了愁容

想哭……

 

桑烟太轻

载不动一个孩子

对母亲的念想

 

一个人风尘仆仆

一座坟头荒草蔓生

这里,有一个肉身已化为尘土

这里,有一块薄地埋葬着

深深的悲痛

惟有清风无澜,望不到波涛

 

悲伤的是……

一柱香,转眼燃成灰烬

缭绕的青烟慢慢就散了

一盏灯,照亮了内心淤积的黑暗

悲伤的是:母亲坟头的荒草

每年都在疯长

每一年都绿得那么心疼

 

悲伤的是我

膝下的黄土,隔着生死

用心说出的话

听不到回声

 

《异乡的星空》

 

独自一人在异乡的春夜里行走

乡村宁静,满耳的虫鸣狗吠

在村道拐弯处折断

又在月光里浮现

 

一个人的宁静叫孤寂

一条路的荒凉是开满鲜花

而暗香却无人来嗅

今夜,我默默地行走

用缓慢问候异乡的孤独

无声的叙述与问答

仿佛神与众生

在香火里彼此安慰

 

这时,漫天的星光

从薄云里探出头

像三十年前,失手打碎的窗玻璃

碎得那么锋利

这么多年,依旧闪烁着

犀利的寒光

 

《孤山寺》

 

一座山

托举着孤寂

一座古寺

蔓生连天的荒草

 

除了,风声,鸟鸣

以及夕光里翻飞的尘埃

一山的寂寥

消解于时光缓慢的流逝

 

惟有石上青苔

生亦寂寂,死亦寂寂

与孤山共荒凉

《无力的山川》

 

清晨的风,轻轻

轻得翻不过低矮的山岗

轻得让人难过

 

脆弱的呼吸

是青草的,也是野花的

这些卑微的草民

远离尘世喧嚣,远离世俗

在时光里寂寞生长

一旦遇上风

就转身

向你抖落

裹着尘埃的露水

 

原谅我,只是路过

踩乱了一山的寂静

原谅我,比山风更无力

让过往的一切

再回到从前

 

在荒草掩径,开满野花的山谷

一个去给母亲坟头拔草的人

此时,真的无法用审美的眼光

追问

生命的意义

 

《孤山寺》

 

一座山

托举着孤寂

一座古寺

蔓生连天的荒草

 

除了,风声,鸟鸣

以及夕光里翻飞的尘埃

一山的寂寥

消解于时光缓慢的流逝

 

惟有石上青苔

生亦寂寂,死亦寂寂

与孤山共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