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不我》

                                        

那一天,我在那条街拐角处

遇见了我。我与他

道路以目,擦肩而过

之后。我有些懊悔,想回头

想看看他的背影

只见那个墙角,冷眼以对

 

我遇见一位跪地而乞的女孩

她前面的白纸与黑字

像白天和黑夜

分开笼罩着围观的人群

我又看见我,站在那里

向我示了一个眼色

 

那天我掖裹一尊裱好的佛像

走在形形色色的人群

路过机器与废墟,穿过地下通道

经过美食街和简易厕所

在天桥下,我又与我

狭路相逢,并怒目而视

 

白白的墙上,佛面对一切

床头那些书籍,是刚刚兴起的

我的城市。我林林总总的意识

赞成或者反对的冲动,都来自这里

入睡的时候,我看见我

聚拢所有的我像一群羊,圈进梦乡

 

那一夜,都是我,所有的我

欢聚一堂,共同怀念诗歌

胜过怀念所有的文字和语言

为了一个真实的句子

我和我,常常结合又分离

常常走出梦乡,行走在冰天雪地

 

晨光像一把露水洒到我脸上

在外游荡的我刹那间归来

我看见我在镜子里,洗漱

他模仿着我所有的样子

像一个顽皮的幽灵,太像我。

我走出家门的时候,他还在镜子里

 

巴士上人很少,我在一个开阔地带

有个少妇的胸紧绷着纽扣,随我上车

这样的胸,足够养一头犏牛犊子

我想起小时候被换成一块块伏茶的牛犊们

那少妇之后,我看见我,也上了车

我想他正是想养一大堆犏牛犊子

 

我还指望着回家在镜子里见到你啊

请别这样,我不是维特,对不起!

我还说他像一个间谍,叛徒,离间者

他起身,望着窗外的水泥地板

河流涌动,大地顿时变做汪洋大海

你跳河吧,我这样说了

《意料之外》

 

我所在的城市,静悄悄

它的变化在我意料之外的远方

它宽衣解带,让我来不及掩饰

它的饥饿感在我意料之外。

很多鸟,没有候鸟的身份

更没有飞翔的通行证

可以从湿漉漉的城市上空

一头扎进它的竹笼子

不需要种籽,不需要光明和热量

静悄悄筑巢,静悄悄生根发芽

在我意料之外。远方之后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方向

荒郊野外,有一群狼

正在走向一只怀胎九月的母羊

有一群山,抵达城市

街道,开始歪歪扭扭

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的孤独》

 

眼前这些纸张,书籍与茶杯

都在等我,我束手无策

自从爱好夜晚

我是一位顽固的游子

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我所有的空气灌满无聊

我所有的无聊身披孤独

我所有的时间,是一面镜子

我走向那里

它都会朝我走来,直到

踩到我的脚尖,或推开,或拥抱

这样的孤独,应属于空酒瓶子

而今晚,都属于我

空空的,比宁静更空荡

比黑夜更加漆黑

我试图想一些远方,广阔的天地

去当一会会野草,再回来

把土地写下来,喂黑夜

这头老母牛        

《一朵梅花》

 

到梅花村,才知道它

原来叫梅陇。这是藏语

向汉语,摇身一变的

一次捷径

首先是狗沉稳的叫声

向我们照应。其次是月亮和星星

睁大眼睛让我们看。最后

是一台火炉,红红的

给我热酒,让我们一伙

在酒香里,飘来飘去

 

这样的小山村

天空可以忽略不计

但大地,尤其是大山

一定是把它当作了一朵花

今晚,我就睡在

其中的一叶花瓣里

看着窗外绿色的夜空

土炕上的呼噜

比城市的喧嚣

清净,而又厚重

 

转而想起在路上

十二盘坡,是天空

不小心丢下的一根毛线

怪就怪大地

没有将它拉直

把这样一朵花

搁在远方

 

注:梅花村,位于门源县仙米乡

《北京,北京》                         

 

北京太大,以使我不能确定

站在哪里,才是北京。

这个城市,广阔如草原

牛羊都带着滑轮,在奔跑

一个牧人骑着一匹老马

乘夜色到最近的邻里

借一瓶酒,都得走数十个站点

换乘几道车

 

北京确实太大,以使我

怀疑自己,在北京

还是在北京的阑尾里

从天安门到圆明园的路程

在我家乡,可以把

山里的母牛赶回家

烧一壶奶茶喝

 

北京太大,声音也很大

玻璃窗离公路多么遥远

我的耳朵还能听见沙子

在每一个轮子下哀嚎

沙沙沙的哭泣

早已成为手工制造的

天籁之音

 

但北京的天空

非常小,犹如一顶牛毛帐篷

它毛茸茸的刺儿

扎我身子

《身世》

 

起床看见太阳

在窗户里躺在我面前

我顺着阳光的方向

看见一座山,站在那里

他说他是阿木尼东索

我并没有问他

 

我猜他是个大将

在敦煌,在敦煌的古藏文里

我撞到过这样的人物

今天他没说身世

还算是很客气了

《在草原》                                             

 

在草原,我觉得这些山这些水

都是给我的,唯独那些电杆

架起的蜘蛛网,和蜘蛛

在草原,我觉得这一切

只属于部落,一个勇敢的酋长

天的湛蓝,是因为草的翠绿

花的美丽,是因为水的清澈

在草原上,我在那儿

草原就会跟到那儿,监督我

在草原,大地与天空没有纠纷

我与我之间没有过意不去

在草原上,古老的黑帐篷

被两条平行的车辙拖到过去

在草原上,骏马驶过的飞尾

被摩托车的一溜黑烟取代

我席地而坐,就会成为一片浮云

那些山的欢乐,和水的悲伤

尽收眼底——                 

  

《回归》

                         

老家,是一场陌生的雨

我走进去,它下着

我住在里面,它还是下着

湿漉漉,湿漉漉地

把我渗入温暖的泥土

           

《一起事故》

                                     

那是一个瞬间的故事

柏油路像一头倔强的牦牛

穿行在迷雾中

一只山雀,突然从左侧

迎头撞向风

一样的挡风玻璃

那砰的一声,沉闷而迅速

像一只岩羊

当着猎人的面

跳入

《变焦》

                                                      

我把雪山之巅的目光,回收!

直至完全的山,直至山脉连绵起伏

直至大地向四周展开,浓缩我

成为一个黑点,直至我走动

或者站立,可以忽略不计

 

我继续收回目光,直至山脚下

大片的绿草,直至一块块油菜地

直至一些黑影,突兀在那里

像一个个黑衣女巫

用挑衅的姿势,挑拨的眼神

离间我和夏之间的真诚

 

我的目光被它们劈成了两半

紧接着,切成一层层薄片

像散落的水晶,飞溅在地面

钻入土壤,变成复仇的种籽

啃尽它们的根,和姓氏

想让它们轰然倒塌,变成风,吹走

 

我再让目光回来,直至网围栏

直至被铁丝活活晒干的一只黄羊

直至高速路肩与草地之间

斑斓的垃圾,不灭的色彩

直至我脚尖,直至我内心深处

那一片草原,无边的无奈!

《第四医院》                                          

 

它在城市南沿,从南山路左拐

然后左拐,然后再左拐

从中间一个玻璃巷道

进去,病房就会锻压你

让你的呼吸变成一把利刀

为必要的氧气,忐忑不安

 

很多来自基层的族人

像一根根晾在阴影下的虫草

在一个个病床上,排列整齐

腰间垂挂的导液袋

与他们喝着山泉吸着清风

与布满绿色的家园,极不匹配

 

有个质问从高大圣洁的雪山

一路下滑,速度,越来越快

一头撞向大自然的伤口

那些病毒,怎么像贼一样

尾随高山、草原和河流

越过那些忠实的身体的边界,侵入肺。

 

有一些风,不能让它吹了

不能再让它在懒洋洋的身躯里

胡作非为。热爱山与水那样

热爱自己的五脏与六腑

我们手指间滚动的佛珠

才会念的持久,且更有灵性

 

第四医院,我看望过三次

出来的时候,总要右拐,再右拐

到南山路。进入城市

吸进的空气比乡下差,咽下的水

比乡下很差,来往的行人

比乡下的马牛羊,很多很多。

《意料之外》

 

我所在的城市,静悄悄

它的变化在我意料之外的远方

它宽衣解带,让我来不及掩饰

它的饥饿感在我意料之外。

很多鸟,没有候鸟的身份

更没有飞翔的通行证

可以从湿漉漉的城市上空

一头扎进它的竹笼子

不需要种籽,不需要光明和热量

静悄悄筑巢,静悄悄生根发芽

在我意料之外。远方之后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方向

荒郊野外,有一群狼

正在走向一只怀胎九月的母羊

有一群山,抵达城市

街道,开始歪歪扭扭

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的声音》

——致吉狄马加

 

 你坐在那儿,你的声音

代由大山发出,浑厚

如一条滔滔江河

在无垠的旷野里荡响

你来到高原的高原

仿佛是来探望雪山的另一子民

在稀薄的空气里被阳光抚养

你看见了燃烧的雪

时间一样的雪豹

彻骨的温暖,浇灌你

灵魂的语言,内心的字

在你忧郁的神情里

目光闪烁在远方

世界所有河流

是你母亲,纳尔逊曼德拉

是你父亲。你的文字

佩戴印第安人的咒符

你的哲思,于远古年代

被雪域的神祗加持过

你是雪域的第一游子

如今而归,在世界的最高处

呼吸未来的语言

唤起眼下沉睡的土地

当心灵生长诗歌的翅膀。

一只只山鹰

在我们心空翱翔

一位长老,吹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