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志
那些人跳下马背,风也跳下马背
赤脚的孩子在草地奔跑
三石灶像是寓言,透露游牧的踪迹
那些时候,不要相信牧人的刀鞘里藏着盐
他目光里的阴霾,可以抛开不说
但不要忽略:抛起的草屑可以测量风向
酥油盒里聚集着山峰。刀鞘上的花纹模拟了
浪花。那些人,那些奶钩,那些挤奶桶,
那些马鞍:从一根抛石绳出发,可以是一个
季节的秘密。也可以当成太阳投给大地的
幻象。很早以前:我的羊群在山谷里失踪,
那些人带上糌粑寻找。
他们的头颅,是灯。亮了,灭了
此起彼伏。还能说些什么!
那个老者,已不再说话。
他和他的山峰,连一只鹰都不去理会
羊皮坐垫,被时光拖着,从东到西
逐渐破旧。那些人,那些骏马
那些躺下了,就变成山啊草啊的牛羊
那些写在心上的句子
已无从辨认。
满地的肺纹凌乱
他不愿像一只土拨鼠一样在草海里游泳。
这会使他想起一个女人的胸脯,一根牧鞭甩出的
脆响。一层意思,只是为了见证乳晕酷似太阳。
而另一层意思,却是为了标示草原的空旷。
而空旷和乳晕均是一种伟大的标记。
那些矫情地被风摆弄的格桑花朵,他不愿看到的易逝的物件。
被推崇为整个季节草原的齿轮,被一群乌鸦或者羚羊记住。
可是,在他眼里却高不过三堆石头的存在。
一堆石头实是路标。而另一堆则是孩童玩耍时即兴
堆垒而成。剩下的那堆则和信仰有关。
它们在他的身体里塌了又被垒起!循环往复,
构成了一个时间的简单链条。而链条之上
冷静着的却是空气的寓言。
牛毛帐篷没有标签。铁质的橛子没有具体的使用年限。
收音机老化到了听不到任何回声。而那个有关牧人的广播剧
早已停播。挤奶桶张着嘴形成空洞在吞噬着记忆。
他躬身,身子里的铁就掉了下来,形成一滩阴影。
好多的话语不必泛滥。好多的事情应该牢记。
一顶走形的礼帽,再大的帽沿也遮不住目光里透出的阴霾。
他不想转身时竟引出几只秃鹫来。秃鹫的来临预示
吸烟的动作;吹骨笛的动作;还有驱赶苍蝇的动作
在某个时段暗含逻辑。与此没有关联的事情只是一只披着
假铁壳的虫子缓慢地滑过时间的表层。而在时间的内里
生活已腐朽到了几只飞虫溺毙在啤酒瓶里。
它们在最后时刻观摩了他的唇纹。还有瓶子之外变形的天空。
如此看来,马是最不紧张的动物。它的蹄子在他的脚印上
加盖了一个记号。隶属关系就变得模糊起来。
没有人会相信他紧张到把手里拿捏着的手枪形火机
永久地遗失在了自然的图册。
满地的肺纹凌乱!满地的肺纹凌乱 !
他说:“这全新的感觉!”
影子却借用台词反驳:“不,很古老,
像血液和奶酪一样古老!”
朗读者的春天
比语言和奶酪更为久远的是你的血统!朗读者,请记住一个春天
在你的身后停留,像个老人一样看着你!“这多么熟悉的事物啊!”
“熟悉到像是喷向石头的一泡尿流!”
灼热,焦黄,隐隐的局促从头顶降到了脚跟。
朗读者,听听一部展开在眼前的无形之书,你开始
朗读春天。自己的影子也在身后,像个老人一样看着你!
然后咳嗽!然后清嗓!
“春天的骏马,蹄声嗒嗒!”
“春天的绵羊,琴声咩咩!”
空寂的上午
我不该在一个空寂的上午,躺在帐篷里。
头枕一把刀子,心里却挂着酒壶。
那些酒液从我的眼里淌出,那只是白日梦的发端。
身子里暖暖的春天,夏天,之间的草场放养着我的马。
我以两个季节的速度运思。不该想象圣贤的模样
这使我远离了云朵。数着脚趾头,啃着羊骨头
所有的传说变成我牙缝里剔出的肉。经幡在招摇一匹狼
的到来。挤奶桶里的水在呼唤月亮。只是为时尚早
在一个空寂的上午,一切都变成了假象。
那些真相不被我所熟知。它们在我的背后以星星的
模样生存。风的果实是一些石粒;而雨昨天走过了
今天就不来了。绵羊躺倒了就变成了骨骸,那是去
年冬天的事。只是看不到口衔戒指的老乌鸦
从帐篷的桅杆上飞过。它的飞过会让我想起一种智慧
然后又远离一根黑翎的诱惑。黑的血是测试思想深度的
药剂。谁知道,银质的器皿保存在暗黑的箱子里
远离这空寂的上午,它的核心却储存着一枚天珠
六眼或者九眼,不同于我的猜想。我的猜想和目光
总是躺倒在一部藏医的秘笈之上,感受毒药的配方和水银
变幻的蚂蚁潜入骨隙。暗示一个上午的到来
与命相配。遗忘的总会归来,是一匹红马驮着的
嫁娘。她的怀里揣着未婚先育的婴儿,早先的
骨血是黑骨头的铁匠种,没有王者的气息也就算了
但不能远离这空寂上午的实质。
他睁着两只受惊的眼睛,再次感受身处子宫
里的黑暗。那个遥远的叫喊随之飘进我的
脑海:出来吧!你的鞍子崭新;
你的骏马正在孕育。你的经书尚未卷边;
你的靴子势必缝制。
骑手,或最后的理想主义者
重新置备你的马鞍!在那片阴影背面:马镫的光芒
是草原的奇迹。要有风,头发是永久的树杈
剪啦,长啦!身体里四分之一的河流开始喧响
“你是最后的骑手!”可我却是那高贵生灵的伴友
从前的山岗与从前的梦想:主人是自己的影子
我把自己交给自己。把梦还给黑夜。剩下的寥寥无几
用手敲打骨头,还剩几根活着。风的仆从踩着鼓点
花开的乱象,催发我的鼻血飞舞,
左边三滴,右边四滴。可真不该把这牢记!
惟有淡忘,如马鞍上滑过的月亮。骑手,你真不该呼唤
星星!星星会被风吹远的。做个打算吧!
要么让身上三分之一鹰的部分复活!要么,动个手术
把阑尾割了,从此抚着创口度日。没有好酒,
好酒与好歌,同样重要。可这不是关键!
要有光,光源便在你缺腿的遮阳镜上闪现
牛皮笼头的泡钉储存了近四年的黑暗。这与光明对立的事物
看看,把你的马染成了什么颜色!没有传说中的五色马
骑手,你形销骨立,骨瘦如柴。牵着黑马
面孔如铜。草原的第七尊塑像,毫无美感可言
套在中指的戒指不断滑到指尖。那骨头里隐隐的痛,
伤怀,一再的伤怀让谁憔悴?!
一根马缰绳,你的身子一样:从命里抵达出生前的地方。
一根马鞭,早被拒绝。如果同意,会被拾起。
必须要有风:扯开领口,甩掉褡裢,跑步前进。
必须要早做打算!
重新置备你的马鞍!
江洋才让,藏族诗人、作家。
诗作散见《诗刊》、《星星诗刊》、美国华语同仁诗刊《新大陆》、《青海湖》、《康巴文学》、《西部》、《黄河文学》等刊物。诗作曾入选《1997中国诗歌年鉴》、《青海诗歌年鉴》、《中华文学选刊》、“2012年度中国民刊《诗歌月刊》年选”等。诗歌作品曾获青海省政府奖、青海青年文学奖。
散文《康巴笔记》入选《2012中国散文精选》。
长篇小说《灰飞》于2013年由《钟山》第3期推出。长篇小说《康巴方式》被《长篇小说选刊》选载,入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荣获首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短篇小说《炽热的马鞍》荣获《作品》及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作品奖。短篇小说《风事墟村》被《中华文学选刊》选载。
满地的肺纹凌乱
他不愿像一只土拨鼠一样在草海里游泳。
这会使他想起一个女人的胸脯,一根牧鞭甩出的
脆响。一层意思,只是为了见证乳晕酷似太阳。
而另一层意思,却是为了标示草原的空旷。
而空旷和乳晕均是一种伟大的标记。
那些矫情地被风摆弄的格桑花朵,他不愿看到的易逝的物件。
被推崇为整个季节草原的齿轮,被一群乌鸦或者羚羊记住。
可是,在他眼里却高不过三堆石头的存在。
一堆石头实是路标。而另一堆则是孩童玩耍时即兴
堆垒而成。剩下的那堆则和信仰有关。
它们在他的身体里塌了又被垒起!循环往复,
构成了一个时间的简单链条。而链条之上
冷静着的却是空气的寓言。
牛毛帐篷没有标签。铁质的橛子没有具体的使用年限。
收音机老化到了听不到任何回声。而那个有关牧人的广播剧
早已停播。挤奶桶张着嘴形成空洞在吞噬着记忆。
他躬身,身子里的铁就掉了下来,形成一滩阴影。
好多的话语不必泛滥。好多的事情应该牢记。
一顶走形的礼帽,再大的帽沿也遮不住目光里透出的阴霾。
他不想转身时竟引出几只秃鹫来。秃鹫的来临预示
吸烟的动作;吹骨笛的动作;还有驱赶苍蝇的动作
在某个时段暗含逻辑。与此没有关联的事情只是一只披着
假铁壳的虫子缓慢地滑过时间的表层。而在时间的内里
生活已腐朽到了几只飞虫溺毙在啤酒瓶里。
它们在最后时刻观摩了他的唇纹。还有瓶子之外变形的天空。
如此看来,马是最不紧张的动物。它的蹄子在他的脚印上
加盖了一个记号。隶属关系就变得模糊起来。
没有人会相信他紧张到把手里拿捏着的手枪形火机
永久地遗失在了自然的图册。
满地的肺纹凌乱!满地的肺纹凌乱 !
他说:“这全新的感觉!”
影子却借用台词反驳:“不,很古老,
像血液和奶酪一样古老!”
江洋才让,藏族诗人、作家。
诗作散见《诗刊》、《星星诗刊》、美国华语同仁诗刊《新大陆》、《青海湖》、《康巴文学》、《西部》、《黄河文学》等刊物。诗作曾入选《1997中国诗歌年鉴》、《青海诗歌年鉴》、《中华文学选刊》、“2012年度中国民刊《诗歌月刊》年选”等。诗歌作品曾获青海省政府奖、青海青年文学奖。
散文《康巴笔记》入选《2012中国散文精选》。
长篇小说《灰飞》于2013年由《钟山》第3期推出。长篇小说《康巴方式》被《长篇小说选刊》选载,入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荣获首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短篇小说《炽热的马鞍》荣获《作品》及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作品奖。短篇小说《风事墟村》被《中华文学选刊》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