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青海

           

 

我们走了  

天还在那儿蓝着

 

   还在那儿飞着

 

油菜花还在那儿开着——

藏语大地上摇曳的黄金

佛光里的蜜

 

记忆还在那儿躺着——

明月几时有

你和我   缺氧    睡袋挨着睡袋

 

你递来一支沙龙 :历史不能假设

我递去一支雪茄:时间不会重来

 

百年之后

人生的意义还在那儿躺着——

如果人生

有什么意义的话

向西

 

唯有沙枣花认出我

唯有稻草人 视我为蹦跳的麻雀    花蝴蝶

 

高大的白杨树我又看见了笔直的风

哗哗翻动的阳光      要我和它谈谈诗人 

 

当我省略了无用和贫穷   也就省略了光荣 

雪在地上变成了水   

 

天若有情天亦老!向西  

唯有你被我称之为: 生活

 

唯有你辽阔的贫瘠与荒凉真正拥有过我

身体的海市蜃楼     唯有你!

 

当我离开   

这世上多出一个孤儿

 

唯有骆驼刺和芨芨草获得了沙漠忠诚的福报

唯有大块大块低垂着向西的云朵

 

继续向西

 

大于诗的事物

     

太阳像一坨牛粪 

 

吃羊肉啃羊头的诗人起身盟誓:来世变成草

我变什么呢

花瓣还是露水

 

还是刺? 

天知道哪片云彩里有雨  

谁知道你?  牦牛还是卓玛 

 

那个叫做上帝的木匠?  一定还有什么

还没发生   

还在命里

 

大夏河   我掏出我的心洗了洗

    

时间如此漫长    

一条完美的裙子  

一场爱情的眼泪

还应该有一种随时准备掉下来的感觉

 

大于诗的事物:天祝牧场的炊烟  

 

从西藏回来的朋友

 

从西藏回来的朋友

都谈到了那里的蓝天和雪

 

谈到灵魂的事

仿佛一卷经书就足够了

 

大大小小的寺

仿佛一盏酥油灯就足红够了

 

大喇嘛   小喇嘛    白白的牙

仿佛一碗圣水就足够了

 

牛的神   

羊的神  

藏红花的神

鹰的身体替它们飞翔

 

——一句唵嘛呢叭咪哞  

就足够了

 

坎布拉

 

坎布拉    他们希望看见一首诗       

和不朽

我想看见一只狼

受惊   奔跑   嚎叫着

撞向落日

 

除了内心的荒滩和衰草    坎布拉 

我什么也没看见

就靠着一棵树睡着了

    

树那么静  

 

坎布拉    干净的天空下

站着雪山

飞着鹰

 

而我只能用一阵一阵的睡眠   

缓解酒后抑郁症对我的折磨

 

我又睡了一会儿     

坎布拉

 

青海

 

大风过后    

  空荡   

青海   留出了一片佛的净地   

 

——塔尔寺在风中    酥油花开了        

花非花

第一朵叫什么

最后一朵是佛光

 

这尘世之外的黄昏

——菩提树的可能   舍利子   羊皮书的预言

以及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情歌    

 

这冥冥中的: 因……果……

 

夕光中   

那只突然远去的鹰放弃了谁的忧伤

人的  还是神的?

 

拉不楞寺短歌

 

我的围巾被风吹进寺院的时候

那个与我擦间而过    呼呼冒着热气的喇嘛

呼呼地    下山干什么呢?

 

街上的藏人少了   集市散了

格桑花顺着大夏河的流水走远了

 

相面人把手伸进我钱包的时候

那个瞎眼打坐的老阿妈是用什么看见的呢?

 

接着   她又看见   

天堂寺以西

她的小卓玛已经上学了

牧区的春风温暖    

教室明亮

   在黑板上飞得很高

 

今生啊——   

来世——

风在风中轮回    

  

凡事宽容   凡事相信   凡事忍耐

——我以为这对我眼下的生活有用

但我并没快乐起来

 

——我没说啊   佛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甘南草原

 

不要随手取走玛尼堆上的石头

或者用相机对准那个为神像点灯的人

 

不要随便议论天葬!

 

不要惊醒一只梦见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鹰

但你可以在暮色中

哼唱他凄美的情歌

 

不要试图靠近:一条朝圣路上的鱼

一只低头吃草的羊

昏暗中苦修的僧人  

和他裸露着的半个肩膀

 

更不要轻易去打扰那个叫阿信的诗人

 

诗篇·草原

 

1

 

晒佛节。佛一年出一次门

晒一次太阳

眯着眼   佛对温暖有什么感觉

我们当然不知道

 

2

 

三棵树的草原。第一棵和第二棵

保持着央金和扎西的距离

第三棵和我们

保持着眼睛和抚摸的

距离

 

     

3

 

郎木寺。光着脚的郎木寺

一只靴子在四川淋雨

一只靴子在甘肃踩沙

会飞的鸟

左边飞一小时

右边飞60分钟

分界河里   会藏语的鱼

走在朝圣的路上

 

4

 

诗人。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叫不出名字的情感

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痒

 

你们什么也没看见

是玛曲草原的鹰

在做梦

 

5

 

小卓玛。我给了你小梳子   指甲剪

和你捧在怀里的小镜子

你给了我格桑花的笑

这有多好!

 

6

 

尕海。温柔啊

鬓边插露水也插羽毛的尕海

绿裙裾镶雪白边的尕海

想念人也想念神的

尕海

 

7

 

晚上。多好的月光

学着一只羊的样子

从一个栅栏

跳进另一个栅栏

 

神的微笑   

在继续

 

8

 

芨芨草在期待不寻常的事物

阵雨停止了

一只蚂蚱把自己暴露出来

一条腿的蚂蚱

对秋天和那句民谚的有力踢蹬

让我不敢轻易觉悟人生

 

阿木去乎的秋天

——致某画家

      

我放弃了有圣经的静物    和它可能成为的

另外的东西

 

我放弃了多!

 

我留下了阿木去乎的秋天

阿木去乎

所有的荒凉

都在它的荒凉里消失了

 

寂静之光

 

此刻  他是站着往下看的人  

还是一只落在天桥上的鹰?

 

夕光中    他做了一个俯冲的动作  

他看见鹰翅下辽阔的玛曲草原和风

 

风中的羊儿吃草

吃具体的露水

吃太阳的光亮

 

多么漂亮的两匹马啊

马背上的神也那么年轻

 

他们经过了什么

那些用藏语命名的事物和它们的寂静之光?

 

在那遥远的地方

他们经过什么

什么就点燃篝火   哼起深情的牧歌……

 

当他收拢双臂

他是看见美好之物如何转瞬即逝的人

向西

 

唯有沙枣花认出我

唯有稻草人 视我为蹦跳的麻雀    花蝴蝶

 

高大的白杨树我又看见了笔直的风

哗哗翻动的阳光      要我和它谈谈诗人 

 

当我省略了无用和贫穷   也就省略了光荣 

雪在地上变成了水   

 

天若有情天亦老!向西  

唯有你被我称之为: 生活

 

唯有你辽阔的贫瘠与荒凉真正拥有过我

身体的海市蜃楼     唯有你!

 

当我离开   

这世上多出一个孤儿

 

唯有骆驼刺和芨芨草获得了沙漠忠诚的福报

唯有大块大块低垂着向西的云朵

 

继续向西

 

娜夜,,满族,祖籍辽宁省兴城市。在西北成长。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1985年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多部。曾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天问诗人奖、人民文学奖、中国当代杰出民族诗人诗歌奖、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称号等。曾应邀参加台湾“两岸女性诗歌学术研讨会”、中美文化论坛、保加利亚诗歌节、第四届中韩作家论坛、瑞典哥特兰岛诗歌节等。现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