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丹才让,1933年生,青海省平安县人。
1949年11月参加工作,1952年进西北艺术学院学习音乐舞蹈,同时开始了文学创作。1955年起搜集民间歌谣,开始创作舞蹈、歌词;编导过《拉卜楞节日》等舞蹈、舞剧十余个,创编有《雪山把江河送出来》、《果朗格朗》等歌词百余首。著作有《婚礼歌》、《雪山集》、《雪狮集》、《雪域集》、《雪韵集》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藏族文学学会副主席兼秘书长、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雪 域


太阳神手中那把神奇的白银梳子,
是我人世间冰壶酿月的净土雪域,
每当你感悟大海像蓝天平静的心潮时,
可想过那是她倾心给天下山河的旋律
寒凝的冰和雪都是生命有情的储蓄!
因此潮和汐总拽住日月的彩带不舍,
再不使飞尘泯灭我激浊扬清的一隅!


1985.8.28于京都

答 辩


我赞誉亚马逊河鼓起印第安古歌的壮伟,
我叹服尼罗河聚起《一千零一夜》的星辉,
但是我并不因此对我的生身母亲说三道四,
因为黄河长江把《格萨尔》捧给群星灿烂的世界!
各民族的文明历史都不是天界的赐予!
我的责任不是从别处引进陌生来装束母亲,
而是把生母的乳汁化作我谱写史诗的智慧!



坦途上我欣赏马蹄的速度,
沙漠里我钦佩驼背的重负,
但是连岩鹰都胆颤心惊的雪山上,
我看见吐舌的牦牛像跃涧的猛虎!
奋斗者的足下都有一条通途!
请不要把那潜水的本领说得太玄,
我祖先的项链就是那海底的珊瑚!


1981.12于兰州


鼓 乐

——历史的教诲


想起长白山的虎啸,胸中的尊严像海潮回升,
看见西双版纳的大象,脚下的群山也列阵走动,
猛听得蒙古草原上纵蹄的野马嘶鸣声陡起,
我心中的冈底斯雪狮昂扬起抖落云露的绿鬃!
风调雨顺的季节,天地沧桑最爱听鼓乐齐鸣!
当每一个民族骄傲地唱出他悦心的史诗乐章,
一个文明国度的形象就拓上子子孙孙的心屏!


1982.5.19于北京牛街


布达拉宫

——进取者的上马石


月夜里像银塔屹立天界的城池,
艳阳下像金銮放射人间的真知,
一千间华宫是十明文化组成的星座,
十三层殿宇是十三个世纪差遣的信使!
红白宫并不装点雪域门面的粉脂!
进取的千秋儿孙该明白祖先的用意,
那宫前的高碑是等待你上马的基石!


1982.9.30于拉萨


晶亮的种子

——吞米桑博扎


打从吞域人播下三十颗晶亮的种子,
文明的史册收揽了三部四茹六冈的胜迹。
后来冰刀雪剑割裂了卫藏多康的肌肤,
萌芽的种子还深埋在蕃域人完美的心里!
再冷的严冬也锁不住播种的季节!
今朝玉龙已经咏啸;种子就要发芽,
我赤脚垦拓心田,耕植崭新的世纪!


1983.1.6


母亲心授的歌(节选)



我出生的世界,
是佛法护佑的"净土",
可善良人家的大门上,
却常听见魔鬼嚎哭。
我揣在母亲的怀里,
胜过天国里炫耀的幸福,
可母亲在走过的路上,
却呼唤救苦救难的度母。
我头枕母亲的乳房,
把舒心的气儿吸呼,
搓揉空气囊的母亲呵,
用眼泪冲洗坎坷人生的痛苦。
我耳听母亲的心跳,
就像是隐约可辨的铃鼓,
它化做动听的歌儿,
从我稚幼的心底里流出--
我唱着跳着到蓝天上去,
要和天上的小龙把彩云舞;
我跳着唱着到石山里去,
要和山里的小野牛穿云雾。



我双脚落地的世界,
是高擎起蓝天的地方,
而悲叹声声的母亲,
却总是伸不展弯曲的脊梁。
我扯住母亲的衣袖。
就像扯住了万缕阳光。
母亲拽着我的手呵,
就像拽着她整个儿希望。
我伏在母亲瘦如枯柴的背上,
就像雪狮伏在巍峨的山冈,
母亲背着轻如羽毛的我呵
就像背着她人生的全部重量。
母亲温暖的手心,
贴在我冰冷的额上,
就像用她全身心的热能,
升华我眼前和煦的霞光。
好呵,好啊,今朝好,
今朝的蓝天多明亮;
好啊,好呵,今朝好,
今朝的大地降吉祥。



母亲送我出门的时候,
启明星正在扬撒晶莹的晨露,
可那又黑又浓的迷雾,
堵死我通往大川的峡谷。
我离别母亲上路的时候,
总以为赛钦花装点着山路,
可那恶狼扑食般狂暴的风雪,
把我一口吞进了无底的冰窟。
朦胧中我仿佛听见,母亲在讲
《阿伊措毛和她的花牛犊》:
"……花牛犊被魔鬼当了午餐,
晚上还要来吞掉她的五脏六腑。
"走投无路的阿伊呵,有幸
遇到了喜鹊、青蛙、牛粪和碌碡;
剪除残暴的九头妖魔,确实
全靠了它们的智慧和帮助。"


明白了呵,这生命的价值,
哪能是饮泣吞声地忍受屈辱;
那些三暑里蠕动的软体幼虫,
不会让你血肉之躯等到寒露。
生命的价值呵,应当是
倾注心灵的秋实成熟,
好把那人类良知的种子,
播进培育理想的沃土--
我唱着跳着到东海滩去,
为迎接光明珍宝我撒如意图;
我跳着唱着再到雪山上来,
为给母亲遮阳我栽旃檀树。



眼前伸展的道路呵,
就像雪浪拍空的大江,
我这山泉般纤细的歌音,
投入那大海惊天动地的轰响。
此时呵,只有在此时,
我才感觉到人的尊严闪光,
因为那充满希望的大海呵,
赋予我雷霆般坦荡的歌唱。
大鹰喜欢在风云里翱翔,
并不炫耀它矫健的翅膀;
那是它激励我鼓足勇气,
去掂清人生肩负的力量。
雪山喜欢在冰雪里矗立,
也不是夸耀它银色的帐房,
那是它受了母亲的嘱托,
为我营造白螺般爽朗的声嗓。
是的,我是来自雪山的歌者,
我懂得什么是诚实的歌唱,
为了校正心头音调的纯真,
我时刻把耳朵紧贴母亲的胸膛。
是的,这就是全部旋律的命题,
它输给我十万大山蕴藏的能量,
就像这周身沸腾的血液,
每一滴都来自母亲甘甜的乳浆--
我跳着唱着到草原上,
我把母亲心授的歌儿记心上
我唱着跳着再上蓝天,
我送走了星月再去迎太阳。



我们的道路远不算笔直,
有时候还反复把弯路重走,
就像一心直奔大海的千江万河,
没有一条不是几经丛山数绕深谷。
我们的道路也不算平坦
有时候还痛感脚下道险路陡,
如果前面的道路本来就是海宽天阔,
母亲就用不着费心血为我塑造双手。
是的,在我们走过的道路上,
蒙受过冤屈、枉担过忧愁,
可巧匠左手举起的铁锤,
还错砸过自己连心的右手。
对的,往后的道路上,
我们可要倍加爱护手足骨肉,
不能让咬穿过嘴唇的牙齿,
再去咬自己弹拨心声的舌头。
我也不再那么天真烂慢,
不会相信前面不再有冻脚的寒流,
不过,天湖上的冰雪已经消融,
成群的斑头雁总是亮开了歌喉。
只要这条道路上歌声不息,
儿孙们不再做任人宰割的牦牛,
我甘心为壮丽的事业呼号终生,
只愿"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好啊,好啊,今朝好,
雪山把光明珍宝捧在手;
好啊,好啊,今朝好,
母亲用龙坛重酿狮乳酒……



头顶雪山的光明珍宝,
不怕天空再出现阴云,
我因为与启明星为伍,
心底不容有黑夜的踪影。
手捧母亲的狮乳酒盏,
好像雷电在心里轰鸣,
我有了山岩般耸立的胆识,
怎能与可怜的怯懦并行。
我想着母亲的恩情起身,
银露般的泉水在胸中喷涌
向我走过的道路上,
去普洒沁心醉人的甘霖。
我唱着母亲的歌儿上路,
彩云般的鲜花在手心里吐馨,
在我走到的大地上,
去栽培四季结实的果林。
我明白了呵,没有信仰的人生,
就像猫头鹰颠倒了昼夜的时辰,
心头若没有大鹏一样的翅膀,
便不能随心所欲地飞越崇山峻岭。
我懂得了呵,没有信念的生活,
会像寒候鸟得过且过地度生。
心头若没有杜鹃一样的歌唱,
就不会年年岁岁去追求明媚的阳春。
既然要吸取花蕊的琼汁,
就不顾刺梅扎穿了手心,
为洗涤母亲心上的悯怅,
我情愿与带箭的蜂儿结群。
既然是撒开长虹去迫猎,
就不忌讳酣梦里小狗的跟寻,
为了母亲渴望的夙愿,
我敢舍这五尺血肉的躯身。
松柏顶住冰冻雪压的严冬,
是大自然赋予它四季葱茏的秉性,
我要从大海中提炼纯净的鲜酥,
去添满母亲心头点亮的银灯。
雪山挺起水晶的身躯呵,
为我铺设金光闪耀的征程,
母亲唱起祝福的歌儿呵,
为我雕塑终生附体的灵魂。
我唱着跳着到蓝天上去,
并不向慷慨的蓝天求馈赠,
假若崇高的蓝天它真有情,
借给我七匹绿色骏马送光明。


1981年5月21日于兰州


往大自在境界的津渡


我理解人们任烟云萦绕的苦衷,
想在灰烬中发掘佛说的大彻大悟,
说是一经忘却自己的-切,
就等于踏上获取正果的通途。
也许这话是对的,只是这道理,
若明若暗,犹远似近,难得揣度,
就像潜流于瀚海的淙淙小溪,
难解除大漠口渴舌燥的疾苦。
是呵,父辈们毕生的心血,
早燃作-步一闪的紫烟明烛,
落地的泪珠辉映出诱人的山色湖光,
荡起尘埃却模糊了自己的血肉眉目。
也许人们是对的,只是这道路,
迭起的顽石阻塞了阴阳难辨的峡谷,
远望时就像一架架青云直上的天梯,
靠近时却变成一堆堆荆棘丛生的云雾。
是呵,数十春理想的探求,
而今才走上风雨绵绵的山路,
夜来惊梦时,那千尺铁索,
又扯进纵横凝滞的烟幕。
为此,我仰仗于自称脱俗的布道者
说你才思敏若闪电般劈云的飞瀑,
你可把这人生的道理,分解得,
就像蓝天和白云一样的清楚?
他从唇齿间裂开一线冰缝,
颤悠悠呼出一股溟蒙冷雾,
说我这一路心血苦汗凝结的诚意,
还不够祖先们拖欠礼拜的差数。
为此,我垂首于飘飘欲仙的智者,
说你法术精若飞鹰攫取惊羚的眼珠,
你可使这人生的道路,不再
迷离于昼布的烟瘴、夜锁的冰谷?
他顺口抛给我一个飘雪的反问
却让我用火热的躯体去忖度,
说不甩开凡夫俗子的思维,
怎想获得苍茫苦海的摆渡?
这半路上填写的道歌,就连
在天有灵的佛祖也结舌膛目,
难道我江河源头甘甜的奶茶,还要
从北溟汲取苦肠涩腹的海水调煮?!
这真是大胆的思考,我简直,
濒临那佛说的大自在的津渡,
只有用自觉实在的大脑,去判明
佛头放粪的好歹、世态炎凉的度数。
毋庸讳言哪,这才叫
磊落尊严的大彻大梧,
母亲双手举过头顶的儿子,
为什么要趴在他人的脚下匍匐?!
好一个明朗豁达的思路,我恍然
领悟到祖先在回眸中投来的遗嘱,
我怎能拿人生的神圣职责,
屈节于他人笑纹里挤撤的幸福?!
就为了这终生难得的自觉,我
不再吟哦那迷人道歌的美妙曲谱,
我索性把满腔滚沸的热情,
凝做供儿孙们修桥补路的泥土。
所以呵,我不再用他人的喜怒,
启导我神经的强劲中枢,
效法大鹰凌空时鼓动的双翼,
把握我风雨交加中雷电般响亮的飞舞。
毫无疑问,我从此捕获的
才是驾驭人生的大彻大悟,
就用它启动我义无返顾的奋斗,
让身后的脚印响彻史诗般奏呜的钟鼓。
很可能,我因此触怒了弥天大雾,
那也无损我弹奏心弦的飞瀑,
诚如倾心于曙色的百灵,用自己
清醒的头脑辨时、明快的声嗓欢呼。
于是,我耿性执着的双手,点燃
无愧于生命的火焰、希望的炳烛,
宛如勇士般高耸于云海之上的冰峰
怡然自得领略太阳光温柔的爱抚。
我因此听真了分娩时胜利的第一声啼哭,
就看见旋踵的烟云化做解渴的甘乳,
我莫敢怠慢那进取的探索,终发现
旋风般上升的拼搏是孕育成功的母腹。
啊,我终于从昼夜的交错线上起步,
唱一支歌儿给游涡里打转的船夫,
别羡慕瑶台琼阁间挤眉弄眼的星星,
小心沉溺在玉石栏杆里禁锢的冰湖……


1984年7月历31日锦城抚琴台
1985年7月19日改于金城东岗西路

答 辩


我赞誉亚马逊河鼓起印第安古歌的壮伟,
我叹服尼罗河聚起《一千零一夜》的星辉,
但是我并不因此对我的生身母亲说三道四,
因为黄河长江把《格萨尔》捧给群星灿烂的世界!
各民族的文明历史都不是天界的赐予!
我的责任不是从别处引进陌生来装束母亲,
而是把生母的乳汁化作我谱写史诗的智慧!


往大自在境界的津渡


我理解人们任烟云萦绕的苦衷,
想在灰烬中发掘佛说的大彻大悟,
说是一经忘却自己的-切,
就等于踏上获取正果的通途。
也许这话是对的,只是这道理,
若明若暗,犹远似近,难得揣度,
就像潜流于瀚海的淙淙小溪,
难解除大漠口渴舌燥的疾苦。
是呵,父辈们毕生的心血,
早燃作-步一闪的紫烟明烛,
落地的泪珠辉映出诱人的山色湖光,
荡起尘埃却模糊了自己的血肉眉目。
也许人们是对的,只是这道路,
迭起的顽石阻塞了阴阳难辨的峡谷,
远望时就像一架架青云直上的天梯,
靠近时却变成一堆堆荆棘丛生的云雾。
是呵,数十春理想的探求,
而今才走上风雨绵绵的山路,
夜来惊梦时,那千尺铁索,
又扯进纵横凝滞的烟幕。
为此,我仰仗于自称脱俗的布道者
说你才思敏若闪电般劈云的飞瀑,
你可把这人生的道理,分解得,
就像蓝天和白云一样的清楚?
他从唇齿间裂开一线冰缝,
颤悠悠呼出一股溟蒙冷雾,
说我这一路心血苦汗凝结的诚意,
还不够祖先们拖欠礼拜的差数。
为此,我垂首于飘飘欲仙的智者,
说你法术精若飞鹰攫取惊羚的眼珠,
你可使这人生的道路,不再
迷离于昼布的烟瘴、夜锁的冰谷?
他顺口抛给我一个飘雪的反问
却让我用火热的躯体去忖度,
说不甩开凡夫俗子的思维,
怎想获得苍茫苦海的摆渡?
这半路上填写的道歌,就连
在天有灵的佛祖也结舌膛目,
难道我江河源头甘甜的奶茶,还要
从北溟汲取苦肠涩腹的海水调煮?!
这真是大胆的思考,我简直,
濒临那佛说的大自在的津渡,
只有用自觉实在的大脑,去判明
佛头放粪的好歹、世态炎凉的度数。
毋庸讳言哪,这才叫
磊落尊严的大彻大梧,
母亲双手举过头顶的儿子,
为什么要趴在他人的脚下匍匐?!
好一个明朗豁达的思路,我恍然
领悟到祖先在回眸中投来的遗嘱,
我怎能拿人生的神圣职责,
屈节于他人笑纹里挤撤的幸福?!
就为了这终生难得的自觉,我
不再吟哦那迷人道歌的美妙曲谱,
我索性把满腔滚沸的热情,
凝做供儿孙们修桥补路的泥土。
所以呵,我不再用他人的喜怒,
启导我神经的强劲中枢,
效法大鹰凌空时鼓动的双翼,
把握我风雨交加中雷电般响亮的飞舞。
毫无疑问,我从此捕获的
才是驾驭人生的大彻大悟,
就用它启动我义无返顾的奋斗,
让身后的脚印响彻史诗般奏呜的钟鼓。
很可能,我因此触怒了弥天大雾,
那也无损我弹奏心弦的飞瀑,
诚如倾心于曙色的百灵,用自己
清醒的头脑辨时、明快的声嗓欢呼。
于是,我耿性执着的双手,点燃
无愧于生命的火焰、希望的炳烛,
宛如勇士般高耸于云海之上的冰峰
怡然自得领略太阳光温柔的爱抚。
我因此听真了分娩时胜利的第一声啼哭,
就看见旋踵的烟云化做解渴的甘乳,
我莫敢怠慢那进取的探索,终发现
旋风般上升的拼搏是孕育成功的母腹。
啊,我终于从昼夜的交错线上起步,
唱一支歌儿给游涡里打转的船夫,
别羡慕瑶台琼阁间挤眉弄眼的星星,
小心沉溺在玉石栏杆里禁锢的冰湖……


1984年7月历31日锦城抚琴台
1985年7月19日改于金城东岗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