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生命之光
心中的生命之光(组诗)
一、千年的骏马
千年的骏马 万年的骏马
心中的骏马 生命的骏马
当我在叫做地球的蓝色星球上又一次醒来
七匹金色的骏马套车载着太阳驶来,又匆忙驶去
也许不过是千年之中万年当中平常的一日
然而 它却把我载入千年史册
地球 这颗蓝色的星球
我呼喊你的名字 你是万物的母亲
在你的疆域
每天有新生命的诞生
每天有新的科技发明
佛祖:一粒微小的尘埃中无数个尊者
这是两千年前的发现嘛 还是预言
现代科学在一根毛发中提取数不尽的基因
基因的重组将会人类带向何方
我不曾想过我将何年寿尽
我却坚信当象雄历史解秘之日
就是改写人类历史之时
我们的祖先从何而来──
是蛋状的物体中飞来
是智者猕猴的后裔
我们的先王从何而来──
乘天梯而来
骑白象而来
地球 这颗蓝色的星球
我呼喊你的名字 你是万物的母亲
在你的疆域
每天都有不可知的死亡
每天都有古文明的消失
植物种族正在稀少
动物家族正在退化
唯有人类不断膨胀
耗尽你万年孕育的能量
人类将会把你引向何方
冰雪溶化海水上涨──
草场的隐退使大山更加裸露
扬沙弥满蓝天沙雹在林间游荡
化工厂的高炉顶破你的阳伞
阳光直晒珠穆朗玛的肌肤
千年的骏马 万年的骏马
心中的骏马 生命的骏马
当我又在叫做地球的蓝色星座迎来新的黎明
七匹金色的骏马套载着太阳驶来
也许不过是千年之中万年当中平常的朝霞
然而 它却把人类的文明带入新的千年
象雄与马亚文明警示我们如何生存
恐龙离我们远去 我们已没有能量发出光芒
森林被我们砍去 江河已没有了白浪滔天
风儿吹不动的牧草已枯黄 沙滩不断扩张
人类可以上天揽月 可以入洋捉鳖
共同的寓所更加拥挤 餐桌上摆满五花八门的昆虫
二、云游僧
这是新年的清晨
天色很纯的那天你走了
是穿着絳红色的睡袍
还是一身简洁的素装
是踏着千年晶莹的晨露
还是迎着古道上飘飞的雪花
是考究群峰中先者的足迹
还是想着外面的世界
有一首歌是这样的唱的
我要走出大山
去看外面的世界
你就这样走了吗?
还没有来得及送条引路的云丝
就只好站在这里目送你远去的背影
一族闪光的群山还有唱歌的草叶
等待北方的寒流向西
路在脚下延伸 四面八方
如血液在我们心中流淌
三、雅砻的风
风啊 风
从西边、南边、东边
扑面来风
这是来自雅砻的风
雅砻 对我意味着什么
生命雏形的气息在我耳旁
来自藏乡最原始的聚风
充盈生命久远的元气
来自天上的风,大地的风
还有大海深处的风
我的血液与之相熔
面对藏乡第一块农田
面对来自天上的第一代英主
面对藏乡第一座宫殿
面对创立三十个传达声音的符号
面对一代法王创立的法典
还有莲花坐上的圣者
我对自己说:我是谁
来自何方
去往何处
我站在一座山冈
这是世界的山冈
地球的山冈
我仿佛悬在空中
变成一支彩色的气球
探求行云的方向
四、岗仁波钦
人之初快乐的童年,高山不断地隆起,海水变成蔚蓝
世界就要变成人的世界,这无处不在的灯火就要泯灭
当秋天令人喜爱的云朵在荒野上舞蹈的那天,我们就变成了人
于是,你成为高山中的骄子。你是造山运动最伟大的杰作
你的诞生与我无关,而你的存在却伴我勇敢地向前走去
岗仁波钦,你终年不化的积雪是我亘古不变的信念与丰碑
你的召唤,让我磨破了铁鞋,一无反顾地加入你的信徒中间
大风飘动的幡叶,如一支美妙的旋律,让我陶醉于激越的节拍
我不在睡眠,等待着太阳初升的瞬间,乘朝霞而来的绿衣大师
你的诞生与我无关,而你的存在融入于我的血液之中
我放弃故有的生存方式,放弃那些粉红、光艳的肌肤
放弃玫瑰的思想。把自己融化在旷野的万籁俱寂之中
把情感凝固于石板沉甸甸的经文,我的梦与鹰飞翔
透过物质的障碍与你交谈,把我带进远古,披上绿衣
你的诞生与我无关,而你的存在使我走进远古的世界
你躺在我敞开的心扉。在宛若泪泉的冷淡与湛蓝的天空中
我隐约地听见凄迷的胫骨号声,传播爱的真谛,让生命永在
你包容了各种肤色各种信仰的人,在你的疆域没有屠杀与血腥
你为我和我的族人增添了许多色彩与亮丽,故事如委婉动听的歌
你的诞生与我无关,而你的存在却永远相伴我的一生
五、心中的生命之光
我曾梦见彩色的纸鹤
天空迷漫了云雾 道路如此艰难
我知道总有一天意识和物质将分离
那是天崩地裂的时刻
没有仙鹤的日子 没有太阳的时刻
我就遗存于我的意识之中
雪山是我们的栖息地
历史为我塑造了绛红色的地图
我们生活在神话与现实之中
当神话被破灭的那天 我还会活下来吗
不过可以创作新的神话也许还会更加精彩
莲花盛开的季节我站在历史的墓地上
想说几句话给我和我的祖先
想唱几首歌给我的同胞和兄长
他们翻过山冈离我而去
一粒红色的来自教课书里的弹头
不偏不倚地塞住我的喉咙
草原越来越拥挤云彩不再洁白
每天盼着太阳出来
嗑首祈祷不要离我而去
我变得胆怯起来
害怕没有太阳的墙角
因为弹头我变成哑巴
如果没有太阳──
世界将会变成漆黑
夜晚星星的光芒太微弱
生命藏匿于心中
我曾梦见彩色的纸鹤
我追着天边那生命的光柱
2000年1月1日写于拉萨
2002年5月10日改定于拉萨
第二篇 阿里行
1、岗仁波切
世界就要变成人的世界,这无处不在的灯火就要泯灭*
当秋天令人喜爱的云朵在荒野上舞蹈的那天,我们就变成了
人之初快乐的童年,高山不断地隆起,海水变成蔚蓝
于是,你成为高山中的骄子。你是造山运动最伟大的杰作
你的诞生与我无关,而你的存在却伴我勇敢地向前走去
岗仁布切,你终年不化的积雪是我亘古不变的信念与丰碑
你的召唤,让我磨破了铁鞋,一无反顾地加入你的信徒中间
大风飘动的幡叶,如一支美妙的旋律,让我陶醉于激越的节拍
我不在睡眠,等待着太阳初升的瞬间,乘朝霞而来的绿衣大师
你的诞生与我无关,而你的存在融入于我的血液之中
我放弃故有的生存方式,放弃那些粉红、光艳的肌肤
放弃玫瑰的思想。把自己融化在旷野的万籁俱寂之中
把情感凝固于石板沉甸甸的经文,我的梦与鹰飞翔
透过物质的障碍与你交谈,把我带进远古,披上绿衣
你的诞生与我无关,而你的存在使我走进远古的世界
你躺在我敞开的心扉。在宛若泪泉的冷淡与湛蓝的天空中
我隐约地听见凄迷的胫骨号声,传播爱的真谛,让生命永在
你包容了各种肤色各种信仰的人,在你的疆域没有屠杀与血腥
你为我和我的族人增添了许多色彩与亮丽,故事如委婉动听的歌
你的诞生与我无关,而你的存在却永远相伴我的一生
2、盘羊谷的岩画
小时候,听爸爸说:我们的祖先是大山的儿子
大山的儿子在大山的岩壁上发表了,他们的史书
我沿着祖先的足迹尾随而去,寻找我的过去
他们走了,朝既定的方向走了
沿着山脊、背着沉重的包袱
而我落伍了,我落在他们后头足有万年
这里曾拥有满山遍野的动物
还有茂密的森林和滔滔不绝的盘羊河
没有战争,没有毒品,没有暴力
没有拐卖儿童和妇女,没有宗教
没有一切邪恶与犯罪
生命如同热恋泥土的红柳
顺自然之大气,享受太阳与大地赐予的施舍
夕阳西下,山头一片火红
光明与黑暗绘制的巨幅图画
不是为谁而作,不为谁所有
当我在苍茫的山林中
体会辉宏的阴影扑面而来的瞬间
在光阴交织的山梁上一群闪亮的黄羊
它们警觉地竖起双耳,发出一阵清脆的响鼻
我明白了,我该回到我应该回去的地方
迷茫的霓虹灯下,一位少女在醉意中失去自己
在刀尖的血迹还未干的杀人狂
在释迦像前磕首祷告,不是为亡者超度灵魂
盘羊谷里的盘羊河已干涸
沉睡了千年的史书啊
让后来者惊喜万分
3、古格遗址
我生于此,死于此,经过八万个日夜的风雨洗礼
让我又回到了曾极度风光、极度蹂躏过的土地
跨过时间的界碑,领略古堡中浓缩的历史
那是夏日的季节,高原挺立的白杨树深深地
扎根于这片丰厚的热土,无数个伞子在微风中舞蹈
星月荟萃的季节夹在风雪的狭缝之中
季风飘起一支叶虫落进地衣的龟裂
谴责的目光已逼近,黑色的翅膀拍打着晚霞的火焰
把所有的色彩带进暗流,快乐的终极将至
这将是一国的覆灭,一种文化的终结
无法用黄金赎回的信仰,使阿底峡踏上了漫长的旅程
那阵寒流在八月的晨霜中袭来,从此
神职员念着另一种祷词噪着另一种语言
加入了随顺时针转经的队伍
寒流过后又是一个有阳光的风景,从此
驮盐的人们说着另一种语言唱着另一种歌子
扑进北方净土的坦荡胸怀
冻裂的石头状如兰花,兰花上浮显的尊者
告诉我们如何进入涅盘和一切智的境界
而战争依然如固,一切有情众生的灵巧之物
在迷漫的硝烟中变成被遗弃的衣物
妻子们点燃的牛粪火像磷光般燃烧了千年
千年的历史可以拼凑多少个生生死死组合的板块
在寺院的壁画里、在不朽的经石板上都没有关于她们的记载
战火在遥远的天边上燃烧,桑烟从母亲的祷告中升腾
含泪的眼神凝望天空也凝望雪山不死的灵魂
当桑烟和战火在尘土与净界的结合处融为一体时
天堂与地狱之门同时为我们开放
4、生命本源
忽然,灵感从想象的尽头
将早已沉淀的沙,久远的梦
呈现,又消逝
我梦寐以求却寻不到的过去
在大海的最深处。我!
大海里出生,雪山上长大的
一只苍鹰,假若还有鹰在飞翔
我的孩子在哪里?
在鱼神徜徉的水域,没有他的
影子,在昼夜交替的大地
又无法辨认。一个过路老人
道:太阳就是你的孩子
太阳无非一轮光圈
我的孩子却更加辉煌千万倍
是所有生命的集合体
是未知的过去,把现在超越
当雾云散尽,一座红色建筑
耸立于须弥山的善域中央
日月星晨才为此旋转、闪烁
我祈盼着我的孩子的归来
因为春天总是那么生机勃勃
雪落石缝中间的绿芽
使整个草原芳香四溢
这时,老人从红色建筑中缓缓而来
一枚金币悬在湛蓝的天际
一缕凉风让湖面起皱
一只鹰一掠而过
我隐约听见婴儿的啼哭
5、庙宇精神
老人也许不是老人
他从死亡的囚禁中走来
死亡是另一种诞生
令圣洁的躯体如此光华
红门开启,铜铃碰撞
我的亲人已经换上绛红色衣裳
诵经的声仿佛滚滚春雷
摇曳的灯火照彻轮回之路
一只仙鸟在我心灵的净土上
觅食,羽毛洁白
要扑灭远方的战火
雪域多么平静
遍布额角刻有经文的牛头
灵魂随处飞扬,一个行囊空空的香客
把一块石头放在更多的石头堆上
而我的哪一个生辰之日
母亲将一串打结的幡旗挂于神山
从此,我站立山头
遥望山外之山,一个不回头的
老人走向心中的极地
我的血液奔腾着
像八月的怒江,把激情
带给远方的亲人。亲人在哪里?
鹰,在盘旋,食罢归后的施舍
那桑烟中的幽灵跟随着谁
老人,也许不是老人
一个雨后清晨,彩虹穿过峡谷
庙宇的金顶,修行禅室的灵光
逐渐普遍四面八方
*:《雅隆尊者教法史》曰:众生食一白色的甘露精,全身再无光矣。日月始照耀。
第三篇 空灵的感觉
空灵的感觉 之一
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平静地面对另一种境界
犹如藏北无风的穹夜,草叶上闪动的眼睛无言地仰望星座
我悄悄地走向天上的街市,生怕打搅了周围骚动的灵魂
心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生命的钟鸣又一次轰然响起
地平线印在铅篮色的天边,一弯曲膝的美发女郎
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故事将越来越短、越来越少
在平顶的泥屋里喝茶的妈妈在为儿子磕首祷告
1996.8.31
空灵的感觉 之二
我借助灵之巨翅
寻找想往已久的殿堂
在我空白如初的心界
如圣洁的佛土上绽放的鲜花
裸露的山体如一尊佛塔
无所乞求地矗立
聚万物之灵于一身
不可预测的风雨
从珠峰那边飘过
我的手如此颤抖
掌心沉睡的雪狮
高居于满脸伤痕的山巅
漫长的冬眠之后
一朵无名的野花
刚睁开明亮的眼睛
夏日的艳阳还未见着
冻霜紧随而至
花瓣残残 如冬夜的星斗
明亮而寒颠
路很远 山很高
不久的将来还会有雪
1996.8.4
空灵的感觉 之三
走吧,走进正午的时光
站在阴阳交错的雨天里
五彩的旗幡冉冉升起
走进正午的时光才发现
生命的真谛如水中的彩石
走吧,走进正午的时光
回头看看山间的羊肠小道
才明白明天如七色的彩虹
总是如此诱人地绘制希望
希望与明天如同孪生兑弟
让所有的人为此而活着
走吧,走进正午的时光
人生的航标在出生之前已立牌
把所有的劳作和智慧献给明天
我并不痛恨自己的弱点而流泪
让正午的阳光把全部的阴影缩成圆点
1996.9.2
空灵的感觉 之四
听过路的人说
山背后有很好的风景
美丽的风凰在高歌
群鸟迎朝霞而欢呼
而我不,不拥有这种风景
一间密不透风的斗室里
和你总争论不休
命运狭长的巷道中
牵羊老人手中的转经筒
永不停息地转动
倾注了全部的情感和思想
我也在它的旋转中铸造自己吗
听过路的人说
大风中有密集的信息
要不 为什么有那么多幡旗
在风中 在很大的风中飘动
我调动全部的感官体会
夜的静谧与风的骚动
大彻大悟的时刻还很遥远
生命之树常绿不败
1996.11
第四篇 草原人
在远古部落激战过的疆场上
血水渗透的莽野养育了今日繁花
在高高耸立的雪山下
消隐了战马的嘶鸣骑手的呐喊
千丈之崖垂泻的瀑布
诉说着这块土地的神秘故事
草原人就在这日渐高耸的草原上
迎送白色云黄色风
草原就在多情变的流云的旋风间
裸露她青天般坦荡的胸怀
孕育着牧狗不加思索的吠鸣
以及草原人透明得能见到心地的性格
四季风飘去帐篷顶的白色经幡
痛饮着浓茶的牧人们
虔诚地等待命运之神恩赐的福份
从不厌倦驮牛蹄声永无变秦
也不为人类又发现一颗新星而震惊
只关注小羊落地后蹦跳的高度
只关注草芽萌生时最初的一动
又一个星月朗朗的短暂夏季
无名花点缀于绿得发黑的草原
发黄的羊群追随云朵飘向山尘
油光闪闪的牛群在潺 的河水中嬉戏
一年中的欢笑说集中于此
可是一夜间草原就披上白色衣裙
草原人便热烈地追求起阳光的调戏
寻找着随牧草逝去的欢乐
收起春雷般响亮的牧鞭
搀扶起一头倒在雪地里的母牛
彼此对视着交流感情
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黄昏的地平线上
啊,我的草原人
在这古老又年轻的土地上繁衍子孙
满足于雪与雪之间流淌的那行泪水
经草原带来的瞬间的色彩
满足于门前那片剪下的白云
给牧人生活带来的永久希望
满足于帐篷里青稞袋砌成的墙
满足于银饰木碗里黄澄澄的酥油茶
满足于佛龛前迷惑不解的长明灯
是啊,这片古老的战场更加古老
雪山继续隆起,江河继续流淌
牧人快乐地延续牧人的生活
第五篇 乡音与风景
乡 音
一
秋风尚未来临
挂在树梢上
摇曳的叶子已憔悴
山乡的牧草是否已枯黄
无奈地望着行云
二
旧时戏水的声音追随我漂泊四方
歌声如期而致又嘎然而止
犹如一场远去的梦景无影无踪
路无限延伸沙洲不断扩张
三
坐在最后一棵树下乘凉
喜欢耳语的风在讲述未来的故事
绿色的地平线漫游的羊群
在过去的岁月中扬凡而去
风 景
一
风在对我耳语
诉说她的苦悉
小草也在嘀咕──
风一定知道,山那边
有更美的风景
二
水滩傍摊开的头巾
如一面旗帜
是不得跨越的界碑
在水波的流动中 展示
她的风彩与韵律
三
如果没有寒夜的侵扰
仙鹤继续高歌吟唱
我以最初的热情
歌颂爱情之神
第六篇 悬崖上的记忆
● 村庄
这里是一个古老的村庄黄马上锦袍的飘逸花草丛中小鸟的歌唱已不在这片纯洁的天空下我为
此而憋闷
不再言语路从这里延伸
无法穷尽石碑上刻写的符号只能距离观摩 模糊而神秘像撰写碑文的那个先者,去向不明所
有故去的永远灿烂无比谁能再造七骏马车永不停歇的时轮啊在彩虹起架的拱桥上滑行这里是
一个古老的村庄而今的模样今非昔比鲜艳得如温室里的花朵不得经受风寒的鲜花空气中流动
着五颜六色的信息桑烟中弥漫谎言饥荒随时会光临顺沿一根金属丝线
● 一棵柳树
在哲蚌寺下的平坝上
有一棵柳树也许很多现在的人
没有见过它其实
我也没有见过
好像是这样的现在连树根也
荡然无存这实在让我伤心
痛不欲生可我现在依然存活在
这个平坝上是那树站立的地方
我想代替它站在那里
像一棵树太阳每天从我头顶
掠过影子围着我转
不厌其烦是老人们转经的方向后来
我的头发越发稀疏
我的腰也开始弯曲起来平坝上没有生命的迹象
● 猎人
我很高兴我是一名猎人在北极的荒原上在南亚的密林中进行生与死的较量谁也不会选择死亡
然而
在我手里死亡是一种游戏没有葬礼
没有诞生
● 生日
没有父母的我没有童年的我天神的弃儿一片陌生的土地像是在梦中曾游历过的圣地牧人把我
拥戴为王据说大海能容纳百川是生命的集合体而我是来自雪山最辉煌的年代在一个美丽的朝
霞把一百零八朵雪莲敬献给生命之源
第七篇 打开妈妈的故事
瘦削的瀑布,天堂里蜿蜒而来的
一条条小路,冲向
悬崖,跳起来,战栗着跌进深渊
──高·金内尔
序 歌
你脱胎于圣湖边的爬地松
然后带着芬芳变成缕缕云丝
滋养林海边绵绵不绝的生命
诞生于阳光在露雨的穿透中
架在峡谷中的一道悬索桥
你在蓝色的蓬天边镶上雪山草原和湖泊
然后把牵着黑色牧狗把牦牛绵羊和骑马
赶进里面 组合成纯洁而美丽的家园
纯洁是吐蕃女人心灵的标签
她们的心像蝉翼一般透明
她们有水的质地山的性格
1、给我的两个先人
我的先人们啊
你们曾经杀过人?偷过东西吗
你们曾经经过六道轮回的洗礼
你们已悔过自新了吗?你们
把那些污浊的灵魂和骗人的思想
与肮脏的凡身肉体一同
奉献给了搏击长空的鹰
我的先人们啊
你们以鹰的眼睛以鹰的胸怀
俯瞰着我──丑陋的皮囊吗
我不会为你们而歌唱
我不会为你们而献辞
也许现在你们的灵魂
变得像婴儿一般纯洁
我的先人们啊
我这个才疏学浅的后辈
怎样说得清楚你们无故的罪过
当你们不情愿地离开这个
世风日下污水横流的人世时
留下一个星光下啜泣的女婴
她的名字叫次仁吉母──长寿与幸福
长寿何必见得 失去双亲是幸福吗
我的先人们啊
当那双无助的眼睛看着你们的时候
当那声无奈的啼哭回荡在山谷的时候
难道你们就这样抛弃一个无故的生命
难道你们的心灵就不受到谴责吗
我的先人们啊
你们在没有阳光的时空
被飘荡不定的业风所吹
你们所依附的识物荡然无存
犹如浮在空中的尘埃到处漂零
你们的空性之身啊
如狂奔的马儿东奔西跑
我的先人们啊
你们走进没有阳光的世界
你们被大象踩在脚下
那个人面兽身的家伙
踩得你们呲牙咧嘴
你们的思想像梦境
你们的灵魂随风漂泊
我的先人们啊
你们在滚烫的油锅内煎熬
你们在烈火中烘烤
皮肤在烈火中啪啪作响
你们在冰窖里变成冻肉
你们在冰凉的污水里
骨节与冰嘎嘎直响
我的先人们啊
酥油茶的酥油冻了
银座木碗里的茶水凉了
亲人的哭泣声在你们耳旁
你们在谛听上师的言教
然而那个女婴的啼哭
引导你们走出地狱之门
获得圆满吧
2、女童的哭泣
女童啊 女童
牛犊 羔羊和牧笛
马驹 小狗和牧鞭
组合成牧场的晚霞
五色的童话犹如梦境
女童啊 女童
你只有饥饿的记忆
张开你小小的嘴巴吧
明镜般稀释的糌粑粥
可鉴你一对无光的眸子
女童啊 女童
晨光里的影子尖细而修长
大人们的目光像鹰抓般尖利
漫长的春日伴着苦涩的西风
如梦的童年怎么会属于你呢
夕阳归处的五色幡旗
同老人们手中的转经筒
传递怎样的人生信息
女童啊 女童
女童的眼睛不注地瞪着
蓝天和蓝天上的白云
白云像轻柔的羊毛
注满凉水的羊毛啊
挡住了太阳挡住了温暖
女童啊 女童
八岁是经脉初生的绿叶
八岁是嵩草毛茸茸的穗子
八岁是童话里的王宫
八岁是初涉生活的儿歌
可是 吐蕃牧人的女童啊
淹没在那群黑色的牦牛当中
你怎么能抡得起三尺长的牧鞭呢
女童啊 女童
牛群像撒向大山的一张网
被太阳焦灼的高地土台
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原
饥渴难奈的牛群如狂奔的野马
在山野里四处寻觅青草的芳香
女童的吆喝已不能约束它们
女童啊 女童
你在山上奔跑想把牦牛聚拢
你的声音被暴风撕成碎片
你的泪水亦干涸咽喉在啼血
你在被烧焦的土地上行走
你的鞋底呵呵大笑脚趾暴露在外
你的皮袍张开无数个嘴巴在吸气
女童啊 女童
你的身影在雷雨中 在烈日下
你的身影在大山中 在河水边
你在岩石里喝青泉 放牧牦牛
你在旷野吃着甘草 放牧绵羊
你的名字叫次仁吉母──长寿与幸福
3、牧羊女
十岁的牧羊女
羊群是天上扯下的一片云彩
天湖上空的云凝结成乌云
雷声停止的那天起诞生了雪花
雪是洁白的 雪是吉祥的
雪也会成为终日无光的黑暗
十岁的牧羊女
雪把大地裹在白色里面
把同色的羊群带进死亡
洁白的恐怖比黑暗还要漫长
狼群乘虚而入雪野残留骸骨
大人们的目光比狼眼还要凶恶
驱赶羊群的牧鞭变成了
牧主手中鞭笞自己的皮鞭
十岁的牧羊女
你那去日无多的泪水啊
还能流泻多久冬天终于过去
西藏的春天是多变的阴阳天
你干瘪的胃肠里可有颗粒食物
岩石下的银溪 母羊边的羔羊
旷野里你领略自然 羊圈
的一角是你黑夜里的归宿
十岁的牧羊女
夜莺在黑色的石峰上呼叫寒意
牧狗在朦胧的夜色中像水下流动的鱼
守护着十岁的牧羊女与她的羊群
帐杆顶端飘动着圣神的五色经幡
牧羊姑娘的心儿在星簇中游动
月宫里织布姑娘编织的氆氇就是彩虹吗
十岁牧羊女遐想的未来比彩虹还要美丽
4、妈妈的故事
妈妈啊 妈妈
云雀在空中奏出快乐的音乐
牧羊姑娘没完没了地遐想着未来
粉红的喇叭花在孩子们嘴里奏乐
初夏的阳光没有撑开七彩拱桥
还没有歌声波动姑娘的心潮
主人的眼神逼使着姑娘出嫁远方
妈妈啊 妈妈
你是一只从石缝里飞出的蝴蝶
你是一朵在雪山上绽放的莲花
你是一只飞翔在纳木湖面的仙鹤
你是一只落在花蕊上的蜜蜂
你的美丽大脚踏出的道路 引领
我到生活的彼岸寻找另一片天地
妈妈啊 妈妈
我在你的怀里酣睡的那个夜晚
野狼袭击了我们的羊群 黑夜遮住了
你黑色的眼睛 岩石磕破了你的脚趾
鲜血中沸腾的草原啊
我将会在睡梦中死掉
妈妈啊 妈妈
没有羊奶的草原是干枯的河水
没有太阳的草原是失去星光的夜
家里只有一头将要产下小牛的奶牛
没有雨水的草原 没有青草的牧场
奶牛即将生产小牛的那天噎死在门口
妈妈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变成念珠
妈妈啊 妈妈
你从荒芜的草地上走来 不朽的脸膛
烙上古老的一部情书 关于
孩子还有老人们空瘪的身子 是
压在你肩上的一对驮子 牛背是空的
野狼那对蓝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
不再光顾我们家空寂的畜圈
妈妈啊 妈妈
我的锋利而贪婪的目光是一把刀
雾障般的饥饿铺天盖地 生活
像一座大山压在你被拱起的脊背
对于你 生命已不在珍贵 而只有
孩子的目光比自戕更加残忍
裂变的地衣又多了一些疤痕
吹奏北风的狗尾草孤独地站在
地平线上 把种子任意撒向远方
妈妈啊 妈妈
妈妈又回到从前的日子
日子在苦涩的碱湖中流失
泥灶里暗红的牛粪火
烧旺了主人家的日子
下雪的天气总是那样温暖
我在牛圈的墙角玩家家
妈妈啊 妈妈
次仁吉母──长寿与幸福在哪里
5、阳光
因为有了阳光
你看见了历史的一角 注入情感的
时代 头人们从马背下来走进贫民家中
黑夜里充满贪婪的眼睛已不再四处闪烁
凄迷的牛角琴声消失在军号响起的早晨
星星洒满草原 回家的那天我吃饱了饭
妈妈回望峪口祭台的瞬间 我注定拥有
娇纵的马驹 雪原妊娠出一轮新的太阳
因为有了阳光
爷爷被折皱的脸庞绽开涟漪
帐篷里洒满黄色的阳光 这
道道发生折射之变的阳光 这
弥天大谎的时代 诞生在雪山
之颠的部族 看他们挤眉弄眼
地紧紧拥抱 红狐总是披星戴月
机警而惊恐 不朽的生活在荒原上蔓延
因为有了阳光
灵魂像风 隐约而起的法号不再响起
生命不再珍贵 爱情繁殖的季节没有选择
岗底斯的子民在四处奔走呼号
日土的岩画烦燥不安 刚毅的石头
在昼夜间变得状如兰花 谎言是
幸福者的通行证 死亡 无梦的睡眠
因为有了阳光
今天的英雄将注定要死亡
胜利者在暗室里撰写通行证
光荣与贫穷同台演讲 我
渴望腰间别着快刀 因为
妈妈与曾经的主人家有血缘
可望啜饮人血的鹰鹫与我为伍
因为有了阳光
妈妈的泪是永远流不尽的河水
磨盘在她手中飞快地旋转 经筒
不再旋转 手心的劳茧更加呈亮
我想妈妈涉水的背影一定非常独特
因为在她手中旋转的磨盘能唱出儿歌
因为有了阳光
妈妈挤奶的姿势拱着腰 像一道
桥梁 把星光与阳光连成一道弧线
羊角磕碰的声音让人闻到了火药的香味
如雪原上的一声枪响 蕴藏于草原深处
一块经书夹板 没敢把羊放上面剁下头
爷爷那串念珠投进炉膛的烟子直插云霄
因为有了阳光
我改变了故有的坐姿 盘腿席地的样子
一定非常难看 史书重新撰写
古墓中寻找残存的贝叶经 一块铁蹄的残片
供奉在圣人的遗像前 还有一架骷髅
吹奏鹰笛的人故去 留下一支没人吹的鹰笛
用竹笔书写的连笔字符被爷爷带进了墓冢
到了被太阳洗礼的那天 我毫不畏惧
宇宙没有界碑 大地到处都有我们的牧场
因为有了阳光
墙壁上残存的浆糊生出无数个蛐蛹
偷吃羊油的猫蹲在灶台上默诵祷词
莲花大师的心咒编进了盒式歌带
经幡传递的信息被密集的电波所淹没
历史被改变了面貌 人们被改变了心态
──永远有什么东西正被创造
永远有什么东西正被毁灭
打破陶罐之后孕育出月夜般的宁静
6、花园里的霓虹灯
霓虹灯下
花园里的霓虹灯找来许多蚊虫
它们在我身上不停地叮咬囊肿
进入暮年的妈妈讲述儿时的故事
她的记忆在我有限的文字里复活
风雪已经过去血祭的时代过去
霓虹灯下
每天都有不可知的死亡
每天都有古文明的消失
植物种族正在稀少
动物家族正在退化
惟有人类不断的膨胀
耗尽你万年孕育的能量
霓虹灯下
宇宙间氤氲的电波把人类引向生命的彼岸
冰雪溶化海水上涨──
草场的隐退使大山更加裸露
扬沙弥满蓝天 沙雹在林间游荡
化工厂的高炉顶破高原的阳伞
阳光直晒神女峰洁净的肌肤
霓虹灯下
恐龙离我们远去 我们已没有能量发出光芒
森林被我们砍去 江河已没有了白浪滔天
风儿吹不动的牧草已枯黄 沙滩不断扩张
人类可以上天揽月 可以入洋捉鳖
共同的寓所更加拥挤 餐桌上摆满五花八门的昆虫
霓虹灯下
花园里蝴蝶退却的声音那样残裂
蚁穴从石头底下搬到水泥与钢筋架构的新家
攀爬楼梯人的心脏比战胜波涛更加充满信心
妈妈银白而稀疏的发丝比断崖镙细光泽百倍
我设想着一百年以的阳光里妈妈仍会披着长发
那个脸上闪烁着雨露的姑娘会更加纯情更加灿烂
尾 声
一条钢轨划破草原干裂的肌肤
一列豪华列车徐徐进入雪域之门
一座灯塔在圣湖岸边的高地上点亮
一架铁鸟从蓝天上划过弧线落在藏王墓前
──历史的站点在两个世纪的交汇点上做出了令人尴尬的选择我们仿佛成为了上个世纪的永
恒的记忆蓝天雪山草原和湖泊牦牛绵羊骏马和牧狗真的是被异化被分裂了吗?
──爸爸撒手尘寰时一位上师对我说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生命轮回就像白昼与黑夜太阳与
月亮永不停息肉体的消失并不意味着灵魂的殒落冥冥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像熟睡的黑夜
游魂还在寻找着走动着迷恋着人世。
──妈妈乘车前往圣城时脸上涌动着微笑她那长满劳茧的手轻轻拨动着一百零八颗念珠带着
莲花盛开的心情阅读城市"城市的句子无休无止。但这句子是迷惑人的,于是乡村被从前曾
是充满勇气的耕种人所遗弃,他们现在亲生来了解这令人信服的狡诈文章,所有的人都谈论
的文章,读下去是那么不容易又常常是不知所以的文章。"
2003年10月6日凌晨一稿
10月8日定稿于拉萨牧家乐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