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在甘南见雪
一直试图还原,第一片雪
落到人间的样子——
它首先应该,落入墓地
落上你的坟头,安谧如一片睡眠
接下来,应该被吹上高处的山冈
和着呜咽的风,一起眺望
而后,它将来到没有路灯的村口
悄悄飘入,第一担早归的满桶里头
最温暖的,莫过于落上窗台了
母亲的窗口刚透出一缕昏黄的光芒
又一次在故乡醒来,冰冷的镜中
突然看到,斑白的双鬓
无题
惟有洁白的大地才能告诉我们
围观者,留下的足迹
是有多么的凌乱和不堪
真正狩猎者,静卧雪原
不动声色,在万籁俱寂之时
期待惊鸿一瞥的美丽
而季节隐秘的主人,深居一隅
倦怠的生命,和着舒缓的脉搏
逐渐和天地融为一体
雪,一场又一场地落了下来
唐古拉雪豹
雪线一升再升,豹的踪迹
再度隐匿。那些伴随晨曦和黄昏的
嘶吼,逐渐绝迹于人世
高处的巉岩是空的,高处的羊群
安心地跳过,花团锦簇的太平之地
再无丘陵之险,虎豹之虞
这是一件十分悲伤的事——
黑与白的身影,深陷于暗夜尽头
冬日的虚无让我感到心慌
突然想起,那年夏日
偶遇在北海岸边的那块石头
还保持着,一只豹子的形象吗?
在秋天
一地雏菊铺在眼前,足以
引发对地火的所有想象
一架紫藤萝挂上虚空
逐渐露出,繁华之后的疲惫
那些写在紫桦皮上的诗句
早已洇成一团墨迹了
一片霜落上头顶,所有的草木
就都有了这个季节该有的遒劲
我们总是深切缅怀着所有远逝的人
却对那些温热的生命冷脸相对
这样的日子,就生出了许多悲怆
一切美好都将注定无法复制
秋深了,那些斑驳的过往
尚能做成,一件鲜艳的衣裳
向晚
这些年,曾经那么认真地
送走一个又一个背影
在高处的垭口,风雪
就突然紧了起来
致敬每一条河流的愿望尚且存在
当我能够,站在大海边上的时候
却那么深地思念着,群山之巅
一汪清泉养活着的那个村庄
霜降日,骤冷的北国
所有的虫豸都该回到地层深处了
惟有,那些斑斓的叶片
还能给人世带来温润
在岭南聊起遥远的西域
在岭南,我们聊起遥远的西域
只能把那些久远的故事继续讲给你听:
“被菩萨点化的猕猴,遭遇了
美艳决绝的罗刹女,只能放下
一世的修行。他们的结合
诞生了最初的六兄弟,这就是
黑头藏人繁衍生息的缘起。”
“父亲辞世的第二年,我陪着母亲
去了西藏的泽当——猴子玩耍的坝上
金黄色的青稞,铺满雅砻河谷
第一块农田,依旧散发着
丰收的光芒。”
“黄河岸上的校园里,丁香依旧
会在每年的四月按时盛开
我们的文科楼只剩下一个门楣了
古老的核桃树,茂密的叶片
也该在这个季节逐渐凋零
一如那些散落的诗稿……”
我的兄弟,在高速飞转的东莞
在观音山下,年近中年的我们
尚能如此热烈地拥抱梦想
尚能,把那些岁月逐一想起
回去的路途,如此遥远
醉酒的我,又能把那个电话
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给谁?!
农历十月初一随记
时常在夜半醒来,等一缕光
穿窗而至,慢慢驱散心中的无明
这样的黎明,正好适合
仔细琢磨,这盏透花的瓷碗
如何在一场大火里
脱胎换骨,温婉如玉
好久没给母亲电话了,她说
南方的天气也逐渐凉了下去
她又说,昨天说过的棉衣还不需要邮寄
秋天眼看就要过去了,我知道
她只是牵挂着北方的冬季
那么多的人,蹲在路口烧着冥币
这样的夜晚并没有太多想起您
我的父亲,用了整整一生
才教会我们正直、宽厚和慈悲
温润的人世,就少了
许多不安和猜忌
这一地落叶已经不需要再去扫除了
金色的光芒,打在背上
足以让我,感念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