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与寺院
它们在远处的山间
耀眼的金顶和寺院棕红色的院墙
土黄色的村舍和灰黑色的屋顶
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宇
毗连成一片 似乎默守着
某种久远的约定
近处是低缓的山坡
更近处是茵绿的草原和在草原上
吃草的牦牛群
看着它们你会觉得在这尘世
神灵和我们和世间万物
各司其职 正在共同做一桩事
摇 动
在大草甸上
只要风一吹 草就摇动
花儿就摇动 蓝色的 紫色的 粉红色的
它们在摇动中轻轻碰撞
传递内心的快乐和隐秘的心事
人在远处的草坡上
坐着 静默如墨
他一个人
没有另外一个人和他说话
遥 远
在一片草坡上
有三个人
两个是喇嘛
他们穿着棕红色的僧服
另一个是藏民大妈
灰色黑色白色相间的服饰
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看上去她更像是一尊雕像
他们都在看远方
喇嘛和喇嘛站得很近
大妈坐着 距他们稍远
在这座山坡上
他们的构图保持古老的均衡
草原无尽地向前延伸
低矮的群山也是一片苍翠
好像在这个世界上
除了草原 还是草原
再也没有其他存在
而那些野花 它们一片一片地
有时候是一抹金黄
有时候是一片淡紫
在青嫩的草海之上漂浮着
他们一直看着远方
我不知道他们看到什么
太远太远的地方
那不是我们的目光能够看到的
那需要用祈祷注视
花的原野
这一刻我想起玛拉沁夫
他可能已经年迈
可能已经成为一朵接近地平线的夕阳
但是他的花还在
他最早带给我们草原和草原上
一整片一整片的野花
那曾经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今天 我来到草原
黄色的花朵 紫色的花朵 红色的花朵
我把每一朵
曾经在你文字中给予过我们的花朵
重新敬献给你
一个因为你而热爱草原的人
此刻在无边的花海中想念你
藏族姑娘康卓草
眼睛像草原上的花朵一样美丽的康卓草
歌声像草原上的流水一样甜美的康卓草
十七岁的康卓草
我们下榻的民宿父母手掌中
绿松石一样珍藏的康卓草
这个夏天过后
康卓草就要离开扎尕那
她就要成为一名大学生*
她会把美丽带到她的学校
她会把歌声带到她的学校
她还会把美丽和歌声带往远方
很远很远的远方
在热姆酒店民宿的四楼
康卓草为我们唱歌时
所有的群山所有的草原所有在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都在聆听
注:我们在扎尕那时,康卓草已经收到甘肃民族学院的录取通知。
五明佛学院
盛夏炙热 高音喇叭中的读经声
并没有带来天国的清凉
在山坡上 在寺院灼眼的金顶
和简陋的民舍组成的街巷中
棕红色的僧袍飘来飘去
他们显然比盘坐在天空中的那些云
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提着水壶的扎巴和觉姆*
在骄阳下来往穿梭 给讲经堂
运送人世间的茶水
注:扎巴和觉姆是藏传佛教中分别对男、女出家人的称呼。
花与灯
在甘南的一座寺院中
上师很耐心地给我拨亮一盏灯
后来我走进草原
在一片花海中行走 我看见那盏灯
开放着 和其他的花儿
一起摇曳 一起
为我的远行祝福
在大草原上认识花儿
每一种花都有一个名字
银莲 翠雀 雪绒 勿忘我
不要以为所有的花名
都笼罩诗的光环
还有大火草 猫儿菊 婆婆纳
甚至狗娃花 脚汗草
有这些名字的花儿
也开得很漂亮
赞美
大草原美得像天堂
这句话是我说的
牦牛们听了很高兴
它们一致同意我的观点
但是它们懒懒地趴在草地上
很矜持 不屑把高兴和美
说出声音来
在夏河县城与一位喇嘛擦肩而过
大路朝天 你走你的一半
我走我的一半
南风吹雨 北风吹沙
我们的行走都没有弄脏尘土
卓玛旅馆的玻璃门上
映着一小片蓝天
红色的僧袍是一朵云
灰色的T恤是另外一朵云
桑科草原
被足够的雨水温润
草地像是刚刚从一场梦中醒来
所有的草都站得直直的
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草
花朵则在草海上漂浮
有时候是一片淡紫
有时候是一片金黄
有时候则是五光十色的明艳
一群牦牛涉过浅水
它们显然已经被草原的丰沃骄惯坏了
并不急于享用美餐
只是在河岸惬意地徜徉
草原上的水流
有时候是一条涓涓细流
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湖塘
它们银亮的光
是大草原的佩饰
比 试
被一场细雨所鼓舞
在玛曲草原 嫩草与嫩草 野花与野花
它们相互比试 随七月的风
摇曳着 铺向远方
两个牧牛人骑在马上
一件蓝色的雨衣
一件红色的藏袍
天葬台
在山顶 一座平台
仰天而置
一个人最后的身体 四肢 已经
洗干净的躯体 骨头和和那些
一直隐藏不见天日的脏器
就陈放在那儿 交给苍天
他终于一无所有
他一生祈祷
一生向佛和最高处的神灵承诺的
一无所有 在此刻兑现
人世间的一切他从未贪恋
他为这一天等待了整整一生
盘旋的鹰一再俯冲而下
又一再振翅而上
最后的仪式 卜朗鼓和人骨号的召唤
草原在山脚下蔓延
而天空晴朗如宇宙之初
云片像摆渡的船只一样飘过
没有比这更高的安葬了
大地由此洁净与安宁
灵魂再没有负载 更加轻灵的飞翔
在群峰之上 在匍匐于尘土的
我们的仰望之上
傍晚的转经廊
从天堂而来 而他们自己
并不知道的人
转动这些神秘的轮子
落日布施最后的光
给本已是金色的转经筒
再镀一层耀眼的金黄
关于来世的诱惑总是让人心动
但是对于行旅匆匆的我
在过往的尘烟中寻找一个安静的所在
比忧虑来生更为现实
我站在天堂的入口
却被人世间的一只手拽住衣襟
给坐在郎木寺院墙前的顾顗
我佛慈悲
在这儿
给你留一张穿行于尘世间
偶然歇脚的长椅
你也确实有点儿累了
此行而来有太多的风景
所有的风景都必须依赖跋涉
一步步靠近
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
当然也没有免费的抵达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信徒
他们只选择一条路
天堂对于他们虽然遥远但无比真实
而我们总是在太多的选择中
自己把自己击倒
暮色渐浓 你正渐渐
沉入身后那堵棕红色的大墙
给若尔盖下热尔小学的孩子们
你们是这片草原上
最美最美的花儿
你们有理由在每一个早晨
在每一阵吹过的微风中
尽情摇曳 并且相互
在轻轻的碰撞中传递内心的秘密
总有一些时候 星辰
在高处注视着你们
夜空是另一片宽广的草原
星辰就是天空中的花朵
在宁静的夜晚 你们可以
和那些星辰说话
就像和草原上的格桑花说话
和蓝色的风信子说话
而你们的梦 就有花的馨香
和星辰闪烁的神秘
尕海湖
远远地看见你 便明白那是
长翅膀的鸟和不长翅膀的上帝共存之地
湖水幽蓝 群山在对岸 它们低下身影
把更多的天空留给飞鸟和翔集的云
嫩草和野花一直朝向前远方蔓延
终止于远山和天空交际处平缓的曲线
在若尔盖看星空
今晚 夜空是另外一片草原
它们同样有丰沃的水草 有成群的牛羊
星辰是如此亲近 这些高处的花儿
撒满夜空 闪烁亘古的神秘
格桑花的香气 勿忘我的香气
龙胆紫和覆盆子的香气都在夜空中飘溢
今晚 我要告诉远方 远方的远方
我在诺尔盖 在星空之下草原之上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一只小小的杯盏
星辰与花朵都富足有余 盈盈地斟满
李曙白,江苏如皋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民刊《诗建设》杂志社社长。1968年起插队农村8年,1977年恢复高考后考入浙江大学化工系,毕业后留校至今,现已退休。上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诗集《穿过雨季》《大野》《夜行列车》《沉默与智慧》《临水报告厅》及其他著作多部。现居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