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店子


喊山的嗓子,已经被旷野磨亮

能劈开挥之不去的沉闷

不再想轻言细语

张口,就让世界遍地嘹亮


那些悄悄谈论的爱与温暖

暂存在金黄的叶子下

放下肩头快要下雨的云朵


明天再和快乐的人说说忧伤的故事

用酒壶泡进温柔的绿茶

继续品尝生活的味道


店子,嗨,店子

我喊出的店子,不是临潭县一个乡的名字

店子,嗨,店子

这样喊起真痛快,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



醉八角


阳光还没有照到的地方

花香已经献给炊烟一个吻

村庄,这瓶老酒

迎来了年轻的调酒师


花朵像风一样在村落里舒展

引来庄稼、草垛和狗的嫉妒

山谷在人间烟火里,醉入温柔乡

黑暗里坚硬的高原风也止不住轻吟起来


格子窗上的剪纸,听着花的娓娓絮语

金色的声音等待被拥抱

庄稼地戴着硕大的花环

向天空投去醉意的目光


种花的那个人

扛着锄头走向青稞地

他是八角乡的村民

黄昏归来时,他走成花海里的一条船



朝向三岔的风


古老的阳光,需要多么的漫长

才能来到三岔,探望

这个在深山中坐禅的乡村

擦拭千百年故事的眼睛


风从三处涌入,每一处都是世界的一角

翻动静默的传说

虎吼,狼嚎,大山的仁厚

与风达成从不示人的协议


这里是独居的大海

风像鱼一样生活

三个方向,太多的选择

自由是永远无家可归的孤儿


也许,三岔只是人们走出大山

对路的向往,渴望有多条路

我没有找到三岔的路口

这是幸运,还是沮丧,风没有回答



新城,或洮州卫


你刚过五十,已被人称之老张老李

六百多年的洮州卫,还叫新城

在时光的庞大身影里

我们学会了夸张飘渺的瞬间


在悠久的存在面前

一切都如初婴

老城墙打了个瞌睡

人已走过一生


因为有座老城,洮州卫成了新城

一切都被时光锁进囚笼

我们可以打碎所有的秩序

惟独挣脱不了时间的捆绑


年轻,或古老

回来,或走开

其实都只相隔一步,就看你

是校对时间,还是握住灵魂的钥匙



深山卧羊沙


猎人的枪声呼啸苍鹰的尖叫

山谷变换人间的意义

一棵老树梦游于黑色森林

闪亮的叶片隐伏爱的怀抱


蓝色的羽翼飞入漫游者的梦

我在紫色的语言里观望

羊沙乡坐在酒的光阴里

牧人的心头火花四溅


仰卧,天空是胸膛

俯卧,大地有了温度

侧卧,大山开始转身思考

卧的姿势,一杯酒的前世今生


最好的律动,是羊沙这一词语的问候

梦想,在山外的远方

纯净的灵魂呼吸月光的微风

我在期待雪花与一盏灯的相爱



长川:高原行吟诗人


向上的高原,垂下眼帘

蓝色的表情,梦幻绿色的诗行

山,在山的怀抱里

路,走在路的心情里


山川,在曲折中漫长

河流,在行走中迷醉

云朵,枕着云朵畅想

我在路的尽头,捡拾散乱的文字


长长的山川,铺满短暂的恍惚

温柔的河边,一位姑娘唱出青春的光芒

威猛的汉子

也有千回百转的思念


杨树,高挑向往的阳光

琳琅满目,梦已不是梦

给我迁徙候鸟的翅膀

我在长川舞动你如水的衣袖



想起术布时


术布是安静的,山谷的河水仰望

山顶的箭镞,无声地传递隐秘的问候

经幡走在阳光的心窝里

地上的影子就像众生的脚步


江可河寺,在晨光的安详中

村庄,在晨光的安详中

诵经声与炊烟一起

成为巨型天空的一部分


当我想起术布时,高原与雪山向我走来

牧人的歌声

从起伏的牧场飞向平缓的庄稼地

山坡屏住呼吸,敞开胸怀

风贴着大地,感受厚土的稳健


术布总是在那儿,被命名为临潭县的一个乡

日夜默不作声地跟着我的记忆

我时常想起术布,其实是

想多听听灵魂平静地讲述时光的故事



卓洛,我想描述你


来吧,卓洛,让我描述你

姑娘豪爽,你为什么害羞

风在山里修行

片片树叶,含着岁月的恩赐


长明灯,草木的阿拉神灯

荒原走在爱的光亮里

我在那棵树下

啜饮你酒窝里的绯红


淡蓝的湖水在月亮之上

月光流进目光的黑白里

你的彩色,琴弦上的指尖

快乐,从朝圣中归来


也让描述记住你我

书写向描述端起一杯酒

醉了众神的眼睛

你的面庞,滑下一片清辉



羊永,一种意象


你完全悟透喧嚣之后

就能在羊永与寂寞的美相遇

你深切理解孤独的虚弱之后

就能在羊永沉醉在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里


世界没有什么可降临的

你走在自己的人间

目光穿透一滴水

丰盈的灵魂坐得如此安详


日子越来越饱满,大地越来简洁

那些朦胧的想象里

青绿的山川清晰一首歌的身影

一个孩子,蹲在小溪边

身后,一只头牛用角挑起夕阳


含蓄的山川,走出人间的隐喻

你在羊永乡寻找那头羊

山坡上的一群羊,是条河

走入溪谷,一群鱼在清泉中嬉戏



流顺的时光美学


最初,这里叫刘顺,一位明代军士的名字

现在,他的后人还住在他修建的红堡子里

岁月打了一个忽哨,他的名字回到家族内部

永恒的巨石,终于掉落一块碎片


许多小小的城堡潜入时光皮肤里

民房,庄稼地开始登场

战马,一匹又一匹倒下

一棵棵树围着村庄,泰然自若


谁也不能一直疾走如飞

风和鹰都会常常栖息枝头

时光,就是用来变幻的

有没有世界,都是如此


日常生活中,历史是睡在破庙里的乞丐

生活就是生活本身,与其他无关

流顺,如指尖轻轻按在唇边

词语,在微笑自身的意义



古战,走过想象的现实


一匹马的嘶鸣

历史的纸片吹起风尘

一头羊的执着

咀嚼牛头城的寂寞


在青稞地欢喜的镰刀

是否还记得祖先舔血的悲怆

月光落在时间上的光泽

一半是金属,一半是绸缎


这个地方叫古战

这个地方叫古尔占

这个地方叫牛头城

词语,让我的想象更加饥渴


我在现实的古战

古战的想象里有没有我

遍地的绿色里

远去的马蹄声与疲惫的马蹄印相依偎



洮滨,我想去的地方


我熟悉河水的奔跑

青蓝,青绿,那是我原先的肤色

记忆潜入河流的思考

天空之城只留下空虚


洮河仿着群山的合唱

水花如一群白鸽舞起高原的翅膀

洮滨头枕涛声,呼唤庄稼的成长

喧嚣在这里停下脚步,静若处子


我看见了家乡的大河

村庄,和我的乡亲

模糊我双眼的是那炊烟

任何地方的炊烟,都会牵我的手


狂吼乱叫,孤独了温柔的童谣

卷在骚动里,其实是为了寻找平和

洮滨这样的宁静之地

可以让巨大的困惑转身



从洮阳走来的城关


总有一些时光难以忘怀

马背上的凶悍骑士,一头栽下

故事长久站在风中

牧羊人扬起鞭子,把阳光搂进生活


一座城池,如同一个家族

根,有形,或无形,总坐在远古的源头

毁灭或再生,持续或断裂,灵魂一直在

我们总得与往事同行


这座城,从洮阳到城关

经历了无数的命名,刀枪是书写者

烈风与寒风,坚硬或柔软了大地

血脉贲张,也逃不过逝去的宿命

所谓古老,就是死去的现在


所有的拼杀,都是为了安乐

而时常把悲怆带进欢乐

比所有的拼杀都勇武

我们必须回望,但要一路向前

只能一路向前



王旗:遥远有多远


听说,明代分地时插旗为记

这就有了王旗,陈旗,张旗

如今地还在,名字还在

小旗化在人们的念想里


更远的时候,王旗是齐家文化兴旺的地方

现在的齐家文化遗址,让我们看到了晚石器时代的痕迹

有存在的,就有消失的

庞大的齐家文化,走进了历史的谜团


我们与大地朝夕相处

大地,离我们最近,又最遥远

大地上的人们,终将成为过去

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祖先,已在大地深处

我们的灵魂都无法抵达

祖先,就在我们的血液里

总有一天,我们也将走进祖先的行列



石门:金钥匙给了谁


锁住水的缠绵,锁住山的渴望

爱恋在河滩上痴情守候

幽谷传来的歌声

催熟了满山的野果


星星在月光里熄灭

灵魂在昏沉的大地上醒来

石匠对视石门

大大小小的石块掉入如水的目光中


敞开的大门

不属于我,不属于你

神是惟一的守门人

我们是石门永远的陌生人


石门,石门,门板去了哪里

我要找到钥匙

关严天地

把我的心跳你的呼吸锁进山的记忆



我在冶力关


炙热的皮肤召唤我来冶力关

这个山中小镇用清凉温暖我的情怀

冶木河的光影

让我清醒地滑入梦境

我想捉住山谷里游动的这条鱼

月光与月光之间

十里睡佛头枕血雨腥风

一个孩子的笑声

淹没刀光剑影

我向空旷的夜空

展示满手的片片鱼鳞


我说过冶海是女神落在人间的一滴泪

可我找不到忧伤

那些岩石、根须,还有那牛角

迷失我的寂寞和孤独

如果有一场大雨

那些台阶会映出我的虔诚

我想我应该去常爷庙

寻找古老的词语

从飞檐上

取下如潮夕的挚爱 以及

晕沉沉流浪的我


所有的行走都是一种仪式

所有的追寻都在找回自我

我在我的世界里

冶力关 是我的记忆

我在,或不在

这个山中小镇总在诉说那柔软的时光

我想起了家乡的海螺

还有海水里摇曳的月光


注:临潭县隶属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古称洮州,位于甘肃省南部,甘南藏族自治州东部,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是农区与牧区、藏区与汉区的结合部。诗中的八角、羊沙、洮滨、三岔、石门、王旗、流顺、店子、羊永、长川、卓洛、古战、术布乡、冶力关镇、新城和城关,为临潭县的16个乡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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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乔, 江苏东台人,作家、文学评论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曾从军25年,立1次二等功9次三等功。从事10年摄影后,1996年初渐转向散文小说创作、文学批评和美术批评。2017年5月开始诗歌创作。著有文学评论专著《约会小说》、诗集《临潭的潭》、长篇小说《当兵》和系列散文《营区词语》等12部,获多个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