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于河边见雪


“为什么草地容易积雪,

而路面上却化得那么快?”

我的孩子,可以给你说出

许多符合常识的答案

却不能,明确告诉你

从高原到城市,这条坚硬的路

究竟暗藏着多少冰凌


如果再往岁月的深处走

就会看到,积雪覆压的山冈

和饮风而泣的生灵

你还得知道,惟有贴近地面

才能看到,众生的艰难

而这一切,尚不是

整个冬天的全部


新雪初霁的午后,只能

继续让你知晓人世的温润

只能继续,带你来看

这些容易搁浅的人工湖

——有薄冰覆于其上

整个世界,就显得小心翼翼



大雪


所有的枯萎都走到了尽头

北国极寒之地,再也听不到

班马萧萧。面容忧郁之人

就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弃儿

还有什么能被巨大的空旷带走


鹖鴠不鸣。虎始交。荔挺出

这并不是节气,所能带给我们的

最后宽慰。有人推门而入

卸下一身的寒气,却卸不下

岁月,无法回避的苍老


有冰凌结于河畔,有雾凇凝上枝头

能坐下来的时候,就会听到

大地深处,涌动着的所有不安

惟有,这几盆豢养的花卉

正在檐下,伺机盛开



途见


这场雪自西向东,并未抵达

繁华的长安。这场大雾

密密匝匝地笼罩着陇东一带

河床上还有一些没有冻结的往事

羸弱的冬小麦,是尚能见到的最后生命

这盏灯还亮在暗夜深处

我们的亲人却已渐行渐远

大雾散去,四野苍茫,年关将近

一树早已风干的红柿子

宛如盛世的灯笼,犹挂在窗口

归家的人,站台上早已空空如也

你可能看到泾渭分明的前程?



夜归


列车在暗夜里疾行

恍若那个没有尽头的梦


站台拥挤,星空寂寥

听得到飞鸟扇动翅翼的艰涩



冬至


阳光透过冬日的缝隙

就有长寿的花迎风盛开

沿黄河走去,那么多的沉默

在季节的尽头,波光粼粼


一九一阳生。老人们都说

等走完四时,再厚的冰雪都会渐次消融

既然,所有的希望都许给了未来

所有的过往,就只能留给

生死轮回


“云蒸霞蔚又是什么意思呢?”

少年啊!天空已经越来越明亮了

我却依旧无法,带你重返

故园,重返那些

亲人们都健在的美好晨间


古老的藏地,一盏酥油灯里

端坐着六百年前的甘丹赤巴

栖身的这座城市,火树和银花

已提前抵达,下一个春天



村落史


在那么漫长的光阴里

祖先们,丝毫没有改变

打马归来,卸下一身寒气

卸下那些勉强糊口的疲惫


多年以后,我和我的亲人们

依旧如此局促地挤在一起

在如此短暂的岁月里

有些花,说开也就突然开了

有些人,说走也就突然走了


群山苍茫,年关已近

深陷在一曲黄钟大吕里

早已忘记,深切的哭泣


想起一串铃铛般的衰草


安静地走,或者,突然停下来

让自己成为尚能点亮的那盏灯

火树银花的街头,就可以找到

彻夜不眠的最终答案了


陪你走过,这个疲惫的子夜

风还是没有吹过来,那场大雪

依旧没有落下。整个世界

深陷于一场流行的疾病

这是无法逃离的笼中之境


雪原上的那匹马,早已看不到了

藏于岩下的这茎衰草,宛若铃铛

尚能听到,生命以外的声音


回家的人,你还需要

一颗指路的星辰吗?


原刊于《贡嘎山》202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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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南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主编。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