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孔的时光滴落的海水
穿孔的时光滴落的海水
无意间背叛脆弱的人类
像万物凝视风云雨雪
时光碾磨过的
不只是幸福和忧伤
还有深深浅浅的脚印
交给黑夜的黑暗
把白天交还耕牛
爱恨留给了执着
和不断抛弃的岁月
悲悯地行走于日渐密集的经纬
花朵在雨露的背脊上
泪流满面
交还大地吧
每一枚叶片每一滴水
每一具直立行走的骨骼
即使时光穿孔
海水滴落
一粒尘埃终将不带走阳光
不带走星辰
与水无关的一切
隐退和前进阻挡不住的焦灼
在追赶风的狂潮中
在人类的手中
抚弄味蕾
去与留不被留恋
像你背叛爱情的某个夜晚
血肉早已剔除
煮开杯中的茶梗
无需追问液体与固体
何时别离
或许
那些形态已不再是可求的理由
慢慢地饮一杯茶
闻茶香
品茶味
抛开五味杂陈
也就抛开了
与水无关的一切
雨崩
隔着一座山
你躺在云雾的深闺中
山外雨季的足印
一年年被大雪封存
我只有沿着麦粒的身影
叩开你的房门
青稞长在来年的土地上
众神抛下天空的水
大地生机勃勃
玛尼的河流
从你掌心穿过
嬗变的双翅飞达白雪的帽檐
岩石的福祉
莲花次第开放
我在你脚下深情地仰望
牵着前世与来生
雨珠和村庄
半滴雨珠落在水面
半滴在高高的缅茨姆峰
云雾只是遮挡山外的风
亿万颗珍珠缝制的腰带
轻易地装扮清晨和夜晚
那些飘渺而救命的雨珠
把我放入村庄的朝阳面
此时，我只是一双被打湿的鞋
想用潮湿的双脚
翻越露水的山梁
穿过阳面
穿过雨珠和村庄
去抵达背阴的那一面
塔黄
从不问海拔的高度
站在那里
你是雪山的卫士
你守护的山门直到天荒地老
从不说琼楼玉宇
你的脚下是苍茫大地
你守望的故土冰清玉洁
你指向天空的那一抹淡黄
从未背叛这世间百态
只是以一种直立的姿势
垒砌你的光芒
不以土石砖木砌就的身躯
供养着天地的灵气
那一层层贝叶经一样的叶片
还有什么是放置不下的
站在那里
你就是大地的使者
诉说着渴望
传递着能量
站在那里
时光老了
岁月老了
四季老了
你却成为了永恒
折多山的白杜鹃
茫茫的雾海
整片地连着山
连着天和地
而我能看到的
只有折多山的白杜鹃
云雾都无法遮盖的白
就这么沿着山势垂落
无拘无束地嫁给了
大地的清新、灵动和悠然
我双手捧读过千年的文字
轻轻解开了你的基因密码
时光的信差
让我穿越众山来与你相遇
这一刻
我的骨头和肉
是你的光芒长成的
这一刻
我的血液和眼睛
像天空抛下的云朵
已经隐入了你的内心
这一刻
我看到折多山的白杜鹃
拨开云雾的白
在俗世中毅然独立
在理塘，遇见仓央嘉措
沿着花开的牧场
去寻访
你的足迹
穿越时空的露水
轻轻掠过你的额头
草原怀抱如母亲温润的子宫
人世间清香的水流
收进理塘七月的牧场
你乘着仙鹤的翅膀而来
在河流相聚众神对望的地方
驻足回望来时的路
每一道山
每一条河
每一块草原
都藏进你深情的眼眸
格桑梅朵在微笑
弥漫的清香
透过世纪的窗口
仙鹤煽动翅膀
布满天空的格桑梅朵
纷纷扬扬如雨飘落
格桑梅朵开在理塘
触摸天空的花蕊
你目睹了13朵花的诞生
毛垭草原，在你这里
没有一株草不被绿色眷恋
没有一顶黑色的帐篷离开草原
大地流淌成时光的脉络
花朵献出慈爱的目光
毛垭草原，在你这里
我不得不用花朵的娇艳塞满双眼
不得不用露水的明媚浸润肌肤
八月里
牦牛群拨开云层
绕着黑色的帐篷
驮着阳光安然入睡
毛垭草原
你种植在花朵里的念想
高过4000米的海拔
举向天空之外的天空
那些无数次身临其境的死亡
在冬天的冰峰中起死回生
你挑着格桑梅朵回家
在仙鹤守望的故土肆意绽放
花开的声音落入无边的牧场
无量河放慢脚步
安静地经过毛垭草原
一株草迎向云端的陶醉
一朵花等待入冬的果敢
和仙鹤不忍离去的挂牵
都藏进岁月的诗行
毛垭草原
没有一株草不被绿色眷恋
没有一顶黑色的帐篷离开草原
在你这里
有谁还会怀疑感恩的理由
有谁还会在乎远方的远方
看见海子山的石头
海子山的石头
想问你
我们那一世的相见
翻越了多少岁月
如今，与你近在咫尺
我却始终腾不出空余的手
腾不出空余的心
腾不出一再被我蹂躏的时间
还好有你
有如你一般的石头
在这千年万年的时光中
等待
海子山的石头
你没告诉我
从你身旁经过的风是否回来过
你没告诉我
照着你的阳光有没有落下
我端着残缺不全的自己
看到你山的那一面
雨水皈依
湖泊环绕
漫山遍野的石头
我就这么匆忙地走近你
没来得及梳理凌乱的毛发
我不知道
那些令我一次次窒息的
无助、烦恼、忧愁和迷惘
你抛出了多远
海子山的石头
我想问你
看见了多少个四季
看见了多少转场的牧人
看见了多少男人和女人
看见了多少个我
海子山的石头
还好有你
有如你一般的石头
在这千年万年的时光中
等待
海子山的石头
石头、石头、石头
石头的山，石头的河流
和那一片繁星一样的石头的湖泊
我是沿着你石头的路而来
那些时光的鳞片
时光的体格
活生生将我带离我的世界
听不到你说话的声音
但我看到了植入你石头的坚硬
量不出你奔走的里程
但我触碰到了那些久远的灵魂
那一次仙鹤回飞的翅翼
早已将你剥离宇宙的时空
你用沉默告诉我不说话的力量
和风雨、阳光一路走来
可岁月依然没能让你老去
看到你
我似乎也能回到从前
也能抛开一切的冗长
像你一样
在海子山
裸露于这接近天空的高地
不问今生
也不问来世
邦坡寺
追寻的路有多远
这个激荡起伏的峡谷秋意渐浓
曾经照着你面容的无量河
依旧清澈见底
曾经撞击过月光的那一颗岩粒
静静地躺在院墙中
那个烙在石块中的脚印陪伴着
河流的岁月
你让万千双眼睛经过的时空
以松林的苍翠和河流的明净
持久矗立
你背倚的崖壁上阳光打磨的手印
在穿越时间的等待中吟唱
这个初秋的晨光
让我聆听到了露水与无量河的对话
让我探秘到了一颗羽毛脱落的种子
九百年前是你
像一束照耀康巴的光
从雪山出发
解开了无数条河流的源泉
阳光一样走进这广袤的大地
是你兑现了千年的预言
把慈悲和智慧融入每一片土地
如今
你点种的香柏已十七次花开
十七次挂果
我在时光的脊背上
看到一只鹰隼衔走的柏籽
在邦坡寺苍翠繁茂
成为一条河流
有些低沉的云层
拢住了高原上的每一种声音
比如盛夏的傍晚
傍晚的草场
草场上低飞的鸟儿
还有成群结队的马匹
这个夏天
高原解冻的红花绿草
蔓延飞翔跌落
一个个散落的石头
也有了寻根究底的热情
用鼻嗅一嗅
天空的清香
藏着雪莲的心瓣
越过小小的宇宙
飞翔和飞翔的高度
内心悬挂的音韵
让高高的双眼
成为一条河流
一条河流的源泉
回头已不再是昨天
煮一壶昨夜的梦
月光浸润的香茗
和我在千年的时光中相遇
四月的花瓣
越过耀眼的枝头
像归圈的羊群
回到营帐
一千片花瓣铺开城池
用四月的重量
交还大地的花瓣
回归湖水的平静
走出大千世界
在千年的光阴中驻足
回头已不再是昨天
抱着你的骨骼
我在雨中寻找你的倒影
我看到天空把一朵一朵的花
插入大地
把一汪又一汪的清池击碎
然后一圈又一圈荡漾开去
我在雨中倾听你的心语
我看到雨点密集地穿过大地
把一片片土壤浸透
然后一层又一层植根下去
这一刻
雨水的两端
天空和大地
就像连着骨肉的血液
落进我的每一个细胞
我紧紧抱着你的骨骼
心湖的水早已淹没了
世间百态
四月的礼物
四月
鲜花簇拥
阳光穿过花瓣穿过柔嫩的柳叶
经文一样刻印在时光的翅翼上
轻风捎来雪山的吟诵
四月，我收获了
这一世最贵重的礼物
于是
我采下雪山的一朵雪莲
放在你的额头
愿这一世
你都从善素洁
我接过度母点化的甘露
放在你的眉宇间
愿这一世
你都干净明澈
我借来佛前的一束酥油花
放在你的肩上
愿这一世
你都美丽永恒
我捧起故乡的一掬泥土
放在你的足下
愿这一世
你都坚守根脉
躺在春天的怀抱中
春天来了
万物都醒了
窸窸窣窣的萌动之声
像这白昼一样一天天拉长
你听
那些美妙的虫鸣
那些破土的嫩芽
那些待放的花朵
还有高飞的雁群
回迁的候鸟
欢唱的溪流
无一不在诉说
诉说生命的伊始
你繁花似锦
碧波万顷
你那斑斓绚丽的色彩
顷刻之间就会将我埋葬
哦，请别弄醒我
请让我再睡睡
在你怀中
我只有闭上双眼
才不会放过一片花瓣落地的声音
母亲掌心的一滴水
前世
我是一块冰
今生
我是一滴水
我是你融化的冰块
你掌心的一滴水
包 容
隔着一座山脉
从你的身旁经过
我惊奇于树的影子
他们从未怀疑过高大或矮小
端然于活着的姿态
有阳光就有了影子
夜晚交给黑暗
用影子一样的黑夜
包容你刺痛的白昼
换一份宁静
原刊于《昭通日报》2020年5月26日
耶杰•茨仁措姆，女，藏族，又名和欣，云南省迪庆州德钦县奔子栏镇夺通村学贡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三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香格里拉》杂志主编。有诗歌作品散见于各种刊物。出版有诗集《我的卡瓦格博》，编著有文集《光阴•香格里拉》《特稿•香格里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