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尕庄
红土尕庄是个靠山的村子,爷爷和奶奶住在一院顺山势修建的屋子里,我童年很多时候是爷爷和奶奶带着我。不听话时,奶奶会用一块劈柴打屁股。而爷爷,把我放在柴房小屋的屋顶。我就在上面吹风,爷爷啊,我听话呢。爷爷就会放我下来。我想念那风,清凉而柔和。红土尕庄夹杂着童年,被我写进文字——读到这里,停下来重复再读一遍的人,会不会是我失散的亲人……
红土尕庄据说出土过亿万年前的犀牛化石。我没有见过犀牛,有一大片水洼地,我总在那里玩耍。水洼有狗鱼,没有鳞,狗鱼跃起来像一枚旧钱币。水洼里的狗鱼,每天吃掉和自己体重相当的食物,偶尔袭击蛙、鼠或野鸭,我怀疑,春天里的某一天,它们就会突然变成化石了?
天空中飘浮着杨树或是柳树的绒毛。红土尕庄里住着一位阴阳先生。他为早逝的爷爷选定了坟地,在西山,一面长满打碗花的山坡上。
阴阳先生的家总是静悄悄的,偶尔出入的人神情异样。我想象阴阳先生在安静的院落里,研习线装古书,推演着另外一件惊世骇俗的大事情,或许,他可以让星星在暗中昭示着我回家的方向,让离世过早的爷爷听见红土尕庄的谶语。
舟曲大峪沟
舟曲藏语就是白龙江的意思。地图上的舟曲地形狭长,一条洁白的哈达飘逸在岷迭大峡谷里。
盛装的舟曲人不论男女,都戴着礼帽,帽子上插雄鸡尾翎,有说是匈奴遗风。
大漠马蹄,刀光剑影,好战的匈奴人挥舞着狼旗追逐着风的踪迹冲杀,又悄悄在风声中隐匿,从此音讯全无。黑暗中只剩下一顶礼帽,像是某种宗教仪式的遗存。
舟曲大峪沟方圆几十公里,有群山环绕,宜种麦屯田。
迎面随便走过来一个人,怎么看都像是古代将军的后裔。
高处行走,泉水濯足。天道呈祥,庄稼生长。那么,你还想从秋风中收获什么呢?
水运处
白龙江畔的水运处,是个地名,离村子很远,有一座桥,桥旁有一挂长长的瀑布,汇入江水里。冬天时,冻成一道银河冰挂。我们常从桥头下去,折了长长短短的冰柱子当冰棍吮吸,透心凉。
路与桥相接的地方,是坡,又带了拐弯。于是常有不小心的车从这里跌入江水。
村子里的邮递员吕效先就是骑着自行车从这里一直骑进了白龙江,那天他穿着一身新换的邮电绿的衣裤。
水运处是个专门运送木材的单位,从上游放入整方的木材,接下来就是等待。如同一封封投入邮筒的信。
打捞的时间即使用秒表把握得再精准,总有一些木材捞不回来了。
骑车子的吕效先,还有开车的王守孝,他们扎进白龙江,就如同丢失的信件,与这个世界从此失去了联系。
白龙江时而安静时而汹涌,奇怪的是,江水从来不会迷路。夜再黑,森林再多,赤足流过的江水,从不回头追问缘由。
一辆卡车,拉着一堆货,一群羊,车上还有几个人。开车的人大概是睡着了,车子一头撞进了白龙江。
有一些人获救,伤势严重。有一些货物捞了上来,七零八落。唯独车上一个小孩顺流游去,奇迹般地从下游上了岸。
他穿着湿衣服回到家,告诉了大家车祸的来龙去脉。
他的手臂只擦破了些皮,他的身体里像是藏着这条河流。只是,这小孩从那天之后从不再提起车祸。
白龙江知道这一切。白龙江像个大人物,背着手,走过来,一言不发。
出诊
我的父亲和母亲医学院毕业后,来到甘南州迭部县洛大乡卫生院当了医生。后来,安家落户,再后来,就有了我们兄妹三个。
面前和身后的山高耸入云,有滑道从云端滚下采伐的木头。山顶据说是高高的插箭台,但我从来没有爬上去吧。
“曼巴——曼巴——”来找父亲的人,骑着马飞奔而至。父亲总是立即背上箱子就出门了,药箱子上的红十字一闪一闪,父亲就是这样骑马走天涯。
母亲种菜,养鸡,拉手风琴,养育我们。或者把我们锁在家里,也去出诊。背上另外一只药箱子。
不管有没有马骑,总是父亲先出诊,母亲后出诊,出诊的时间与病人有关,与白天和黑夜无关。
父亲和母亲都出诊的时候,白天,我们兄妹三个站在桌子上哭。桌子在窗前,从窗户里,能看到出诊的父母亲回来没有。
夜晚,我们兄妹三个抱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哭。再哭,天还是黑着。
哭着哭着没有眼泪了,就长大了。
木匠
迭部多树木。我家院子里就长着很多棵树。
小时候,我觉得院子很大,院子里的水泥台阶很高。台阶上有一处印痕,大人们说,是一只狼,深夜在未干透的水泥上踩下爪印。所以,晚上不可以出门疯玩。
那个印痕没能吓住我们,我们照旧在有月亮的夜晚出门疯玩。
我从水泥台阶上摔下来,摔落一颗牙,埋在树窝里。院子里有几株石榴,几株杮子,还有几株花椒树。牙长了出来,院子里又种下一株树。
我每天梳着小辫,走出门,一只鸟巢,在树上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等不到院子里的树长大,我家买了很多木头做家具,说是两个哥哥将来结婚用的家具都要准备好。
水渠柳是长在水渠边吗?一块块木头推出长长卷曲的刨花,露出漂亮的纹理,哗啦哗啦,水渠柳水波荡漾。
木匠埋头干活,仿佛要把所有的木头都推成刨花。我把自己埋进半房子的刨花和这芳香的气味中,我默默地想,长大了,我要嫁给木匠,我要拥有一房子又一房子的刨花。
迭部
那一年,我们结伴去了迭部。在那之前,我一直孤独得像落了单的鸟。黄昏沉静而泛黄,棕色、金色勾边,如烛火下祖母的脸,安宁、慈爱,就算我犯了什么错,它也一定会包容我的。
迭部,神的大拇指摁出的一小块山地,周围山势峭拔。吐蕃戍边后裔繁衍生息,石头高低错落,有土的地方绣花般播下种子,小麦迎着秋风生长。
暮色中,弯月如一柄锈蚀的残刀,正悄悄插上山梁。
昨夜的花朵盛开在大地上。
一个男人在清晨攀上虎头山的山崖,用一支鹰的翎吹出长长的啸叫。太阳升起来了,男高音的太阳,在这里升起来了。
一匹匹马儿在大地上奔跑,奔跑出:勒——勒是迭部民歌。
九层阁
九层阁,米拉日巴佛一个人修建的佛阁。修建过程中有人帮他,哪怕只是搬来一块石头,他也必须搬回原处。米拉日巴的九层阁在西藏,此九层阁非彼九层阁也。甘南米拉日巴九层阁是仿建的。
我们为叩佛而来,为米拉日巴的精神而来。
山坡上,矗立着高高的九层楼阁,没有一层一层的檐牙翘角,整座建筑笔直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朝佛者抱着香烛、柏枝,往香炉里添加。弥漫的烟雾,笼罩着虔诚的信徒,时隐时现。佛阁四周的转经通道,诵经的人用力拨动着经纶,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停的转。
米拉日巴在雪山上苦修九年,饮冰雪、食青草,身体肤色都变成了绿色,最终印证了“大手印”和“拙火定”密法。
九层阁大门响时,经桶还转着,一个身体绿如青草的人,生来就是被供奉的。
此时,正值正午。正午用来睡眠,用来诵经,用来讲述。一只麋鹿跑过九层阁,天空变阴。
走下九层阁,院墙上一排排白色尖顶佛塔。
高高的九层阁,每层前面的布幔都开一小窗,佛会不会透过它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增巴措
树皮泛红蜷翘的桦树成群结队的沿着白龙江长着,叶子在风里悉悉索索做响,像身材修长穿裙子的女人,这么多着装统一的女人聚在一起,让人觉得是过节的时候。天高而空旷,有鹰伸着翅膀盘旋,从容而缓慢,于是更空旷了。花们迎风招展,一切都是盛夏的模样。
增巴措就在这时出现在我们视线里。长发编成辫子,笑起来是无遮无掩的灿烂。
她说她的家在撒让村。撒让村离迭部县城不远,背靠着岷山,村子在高处,远远望去,隔着一条白龙江,山洼里的撒让村沓板房一路往高处爬去。
撒让村,传说大鹏鸟栖息的地方。大鹏鸟一向是在《庄子》的哲学里飞的,撒让村的大鹏鸟与庄子关系不大,与佛似乎更密切一些。
佛经中讲大鹏鸟双翅伸展可达三百六十万里,比庄子说的具象多了,它的一双清静眼可见天海龙宫,双爪奋猛有力,常捕龙而食之。曾在一座正修建的寺院里,见中等个子面如金铜的工匠,在塑一尊巨大的佛,佛的肩头立着一只大鹏鸟,翅膀还没有来得及安上,大鹏鸟就以安详的姿态停歇着,与飞翔无关。
我仔细看看放在佛肩上大鹏鸟的双爪,果然是青筋暴露,威猛有力的。
壁画中的大鹏鸟常常口衔毒龙,双爪抓着龙身,又有澎湃的海水为背景。迭部没有大海,只有一条白龙江水浩浩荡荡,奔冲激越,也可是阔大的背景。
撒让村,大鹏鸟收拢双翅栖息的地方,当是福地。
新修的木楼,散发着柏木厚重的香气,木匠用推刨推平精心拼接出几何花纹的木条,只几下,图案就光滑而混然天成,安在了堂屋中间预备做佛龛的格子上面。
楼下,一家人围坐在连锅炕上,灶头温着大茶,滚烫的倒在龙碗里,加一块酥油进去,放几勺青稞炒面,只几下,捏出糌粑来。
吃完饭,孩子们像小鹿一样悄无声息的溜走了。父亲倚在坑桌前神色安详地剥动起挂在手腕上的佛珠。
有清泉蜿蜒流过,喝着这水,养育出满村子嗓音清亮的女子。增巴措唱起迭部藏歌,嗓音里有股泉水的味道。
扎尕那
一群神色冷峻的石头山,大片白色的高山杜鹃盛开在它的怀里,于是扎尕那的风景看起来顿时柔和了很多。扎尕那,藏语是石头匣子的意思,而我,想象它是神的一只石头的首饰盒,除了花,里面还装了日出,日落,白龙江,还有黑色徽章般的鹰,被神珍爱着,收藏起来,不轻易示人。
山垭射进来一束束阳光不停地变幻着角度,羊群牛群在浓绿的山坡上游荡,并不忙着吃草,立着,很久一动不动,远离俗世的模样,寂静让时间停顿下来,雾气还没有散尽,有种神秘模糊的幸福感。
纳加石门。半座山光滑平整,石面锃亮闪光,古称“镜泊山”。像镜子的山又像单扇大门,半开着,截去大半条路。开关这道门,非人力所为。
石门前的溪流上有座水磨房,经年累月的沧桑使得木纹厚重,门锁着,流水依旧,不是收获的季节,磨独自寂寞着。
过了石门,豁然开朗。往前,还是第二第三道石门。现在我觉着扎尕那不像首饰盒,更像保险柜了。
锁着柜里的终年积雪,白云,还有浩浩荡荡的风。
沿古时的洮迭古道行走,似乎尾随着一支支商队,穿藏袍的驮夫低头,运送茶叶丝绸,沿越来越高的山路,从一朵云走向另一朵云吗?阳光震憾人心的灿烂,让这支孤独的旅人时不时亢奋起来,前面车马店,驮了茶叶丝绸的马或骆驼该有如释重负的快乐吧。
山顶碎石间,偶尔能看见细碎的贝壳和海螺。4亿年前,这里曾是大海。陡峭连绵的山势延续了大海的波涛汹涌。
大海退去,商队行过,石头山峰围成石头营盘,三国时的姜维曾在“石营”中与邓艾对垒激战,阵阵厮杀声……
这是姜维一生最后的战事。姜维,再壮怀激烈也是英雄末路。牛羊的肃立,如同向一个已逝的王朝致敬!
白龙江向下,姜维屯田的沓中——迭部洛大,一年三收,麦苗将黄。
扎尕那,在最高的山峰插箭,在最高的山谷放飞风马,拉——嘉——罗,神胜利了!
迭部的山
迭部,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藏语“大拇指”的意思,山神涅甘达哇用大拇指摁开崇山峻岭,显露出一个起伏跌宕的古叠州。涅甘达哇去了哪里?错美峰、比错美峰低的、再低的山峰都插着敬献山神的神箭。
正好是祭祀山神的插箭节。清晨,村子里的男人们举着巨大的箭往山顶走去,箭杆以蓝色红色黄色绘以图案。天空空空荡荡,神的战场,马蹄疾驰,抗箭的英雄为神助战。
据说迭部在藏语里还有“无旨不得返”的意思,松赞干布建立吐蕃王朝后,从军中挑选出九名勇士,率部驻扎在霍尔与藏区之交界处,令其以后未接藏王圣旨不准返回。九座峰连着九座峰,哪九座是吐蕃时的九名勇士站成了山峰?
江迭路上的马铃叮铛作响,声音重浊的撒了一路。
马家窑彩陶
在迭部县文化馆见几只在迭部出土的马家窑时期彩陶罐。短颈阔肩,肩一路滑下去,平底。颈部有黑彩绘的环形纹,肩部是弧线交织而成的网纹。
常去省博看收藏的马家窑极盛时期的彩陶罐。罐身一尾鱼睁大五千年前的眼睛,大肚子陶罐,偶尔两只鹿角在罐边炫耀。角下的脚踱着方步,鸟把角当成树枝了吧。
印象最深的是一只出土于大地湾的彩陶人头器口瓶,人形陶罐,红色罐身绘了黑彩弧线花纹,腹中部双耳已残。我更愿意将它想象成一位穿黑红大花格子衣服的女子,梳着齐眉短发,杏眼,满面娇憨,双手斜斜的拢进怀里,一幅悠闲的样子,立在五千年前的秦安大地上。
迭部的彩陶,已是马厂期的纹饰。收起所有的修辞,极尽朴素而简洁的纹路,带着白龙江边最初的美。看不出指纹的痕迹,那时的制陶人已经开始熟练使用慢轮等工具了吧。
打水的羌女抱着彩陶罐,打水的羌女背着彩陶罐。
白龙江边年复一年欣欣向荣,马家窑,埋藏让它安然无恙,刀耕火种的辛苦暗红色伤口沉默着。
藏歌
神将大自然所有的美一起倾倒到这里。这时候,藏歌响起,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从一朵云到另一朵云,绵延的夏天里,我还想说,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还有那越来越高深莫测的一江水,全部笼罩在歌声里。歌声,用翅膀拥抱着这一切。
去年在扎尕那,举办原生态民歌大赛。
群山捧出的一块平地。
漫山遍野挤挤挨挨的观众,歌声在群山间响彻行云,嘹亮而肆无忌惮,一圈一圈的环绕过来,石头山一遍遍的回声应和着。
这样的嗓音,只有在高远的蓝天、峻美的山峰下,才可以像白龙江一样伸展开来吧。
其实,不只在舞台上,藏族人,只要会走路就会跳锅庄,只要会说话,就会唱藏歌。
小时候,常常漫山遍野的疯跑,公社里有个叫金巴的赤脚医生,每到吃饭的时候,常听到她一遍遍喊她女儿的名字,“矣——卓玛——唉”,嗓音高亢而婉转,从村子这头一直穿过那头,再余音袅袅的转回来。
真是绝好听的呼唤,并不亚于一首好听的藏歌。
有时候在田间干活,许多人一起唱起歌来,一唱一和,可依然能分辩出她的声音。
她的三个女儿继承了她的嗓音,喊起来也能让整个村庄余音袅袅。
在迭部,他与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重逢,讷于言辞,并没有说什么。车过九龙峡,他又唱起了那首仓央嘉措的情歌《在那东山上》,“在那东山顶上,有一轮皎洁的月亮……”曾经,在有皎洁月亮的夜晚,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青稞酒,一遍遍的对着白龙江的暮色唱这首歌。
“啊依呀依呀拉呢,玛吉阿米,啊依呀依呀拉呢,玛吉阿米……”车子颠簸着,在歌声里继续曲曲折折盘旋着往前开。
月亮般叫玛吉阿米的女子,在歌声里跌荡起伏,藏歌藏起野性的一面,温柔的与这一江水一起,使迭部的美饱满起来。
沿白龙江继续顺流而下,路边背着背斗的女子驻足回望的女子,也叫玛吉阿米吗?
腊子口
黑魆魆的夜,淹没了山林,稀疏的小雨敲打着柏木的小屋,混在腊子河的流淌中,夜变得具体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早晨,门口长着大片锯齿叶子的桑树,抖落了一地的桑葚,细细碎碎的紫色。
腊子河,隐约能嗅出血腥味来。
房顶上的沓板灰扑扑的向前倾着,一层一层压了石头。柳枝子密密的编成篱笆,将风拦在阁楼外面。院墙是筑成的土坯,墙角,摞得整整齐齐的干牛粪,另一边,整面墙的木柴,富足的码着。体态娇小的厥麻猪,终日漫山遍野游荡。
麦田远远的延伸了去。
挤挤挨挨的林木遮天蔽日。
院落在北边向阳的山坡上,铁丝上挂着扎成一把把的厥菜,在阳光下小拳头用劲握成了紫黑的颜色。在迭部,采厥菜叫做打厥菜。雨后,往林木茂盛处去,拔开杂草,露出矮个子嫩绿的厥菜,贴地面捏住,“啪”的一声撅折,断处流出一滴青绿的汁液。
打了满背斗厥菜的女子回来了,还采了成堆叫乌龙头的野菜,满身带着绿色的柔软的刺。背斗那么沉,女子的背用力弯着。
腊子口,崖壁险峻,山脊处劈开一条缝隙当路,腊子河乘机使劲挤了过去。
蛇
迭部县旺藏乡和花园乡之间,有天险叫九龙峡。两面高山,夹一峡谷,白龙江从中呼啸而过。对面山上的小道,只能过一人或一马。此峡夏天每日能见四个小时阳光,冬天只能见三个小时,其余时间皆昏暗一片。
有一年,部队开进九龙峡,轰轰烈烈地炸山开路,要修一条大道叫两郎公路。炮声响起,一时间不是鸟兽,而是不计其数的蛇纷纷逃散。蛇们潮湿阴暗的身体曝露在阳光下的那一瞬间起它们拼命扭动身体,向任何一个方向游走,以便自己尽快回到原本的阴暗中去。
有人说有一条最大的蛇,头被炸得粉碎,只剩下身子,圆桌面那么粗的身子,装了满满的一嗄斯车。最后被运到北京去了。我总是想,它是蛇王吗?它是什么蛇?一定是蟒蛇吧。
蟒蛇粘湿着,盘成一团,在树下,在田间,多得很啊。藏民们从不伤害它,唐卡上的法轮明王手里不就握着一条蛇吗?
麦子收了,麻雀布谷鸟和我们一起奔向田里,抢着捡落下的麦粒。
如果一只小鸟扑扑闪闪着翅膀,飞呀飞呀怎么也飞不起来,定睛一看,下面是一只蟒蛇大张着嘴,丝丝的吸气。小鸟挣扎着飞不动了,噗的一声被吸进了蟒蛇的大嘴。
王琰,女,《兰州晚报》副总编。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24期高研班学员,参加第32届青春诗会、第16届散文诗会。作品在《天涯》《散文》《诗刊》《星星》《山花》等刊物发表,并收入各种选集。出版著作《格桑梅朵》《天地遗痕》《羊皮灯笼》《崖壁上的伽蓝》《白云深处的暮鼓晨钟》《兰州:大城无小事》《大河之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