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斑牡丹志(组诗节选)


        紫斑牡丹又名西北牡丹,因花瓣基部有明显的大块紫斑和紫红斑而得名,植株高达二至三米,生长于高寒地区,集中在甘肃境内的渭河、洮河和大夏河流域,是天生抗寒的品种。1926年,美国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在卓尼县禅定寺对紫斑牡丹进行采种,并送往美国成功播种,然后被扩散到世界各地。而接待洛克一行的卓尼土司,其如紫斑牡丹一般隐秘的藏地家族统治史,也被国内外学者所知悉。紫斑牡丹,仿佛就是对卓尼土司及其使命的一种隐喻。

——题记

 

 

土司的历史,开始了

——记第一代土司些地

 

起初,您——来自松赞干布时代的噶禄东赞的后裔,生活在若尔盖草原。

后来,为了部落的繁衍与生息,您和兄弟敖地,率领族人踏入甘南,

在达高坡游牧,在雷马沟耕耘。

 

十四世纪末,您想定居卓尼,在这马尾松的永生之地,要做黑头藏人的首领。

拜谒高僧的途中,您遇到大河上的洪峰。

您请求说:“高贵的格西,我真的需要您的明示!”

 

萨迦派八思巴的传承弟子格西如此作答:

“您的子孙,如恒河之水源源不绝。而您,则是这卓尼寺最好的施主。”

就这样,边地卓尼,开始了土司的历史。

 

紫斑牡丹——高寒之地的花种,有了破土的机遇。



并 行

——记第二代土司赞普

 

兄弟四人,您是仁慈重诺的长子。

明宣德元年,您代父管理事务。景泰元年,您正式承袭了父职。

您的三个弟弟,都在卓尼寺出家,从此,兄弟齐心,要弘扬无边的佛法。

 

后来,您派遣三弟仁钦龙布远赴西藏,拜访那些有学问的大师。

您的无比聪慧的弟弟,学成了显宗和密宗的全部教义,

成为卓尼大寺中的不二法台。

 

——众生的幸福,要依靠神圣的三宝。

——以善行来引导百姓才能结出善果。

您走在民法和教法并行齐驱的道路上,感受到万千民众求安祈福的伟大力量。

 

紫斑牡丹志——身居高地的花种,自带抗寒的品质。


 

智 者

——记第三代土司扎西

 

您于天顺元年承袭父职,至成化五年,传位给儿子噶吉,

恰好一十二年。十二年来,游牧和农耕的地界上的大事,

还是由您严厉的父王说了算。

 

您呢,只喜登高望远,看云卷云舒。

您注意到条条小溪,从山谷里悄然流出,汇入幽深的大河。

大河激扬起浪花,在开阔处安静下来,像群沉默的智者。

 

您给儿子说:“噶吉,我从父王手里把这一方水土接了过来,

现在,我把她交给您。“

您交给儿子的,还有云下百姓的命运,和丛林中百鸟的絮语。

 

紫斑牡丹——高洁的花种,飘散着奇异的花香。



《如意宝鬘》

——记第四代土司噶吉

 

您当土司的那些年,萨迦派的寺院纷纷归附于格鲁派。

从阿里到西康,从拉萨到安多,寺院如星辰,静静地闪烁于西北大地,

农夫和牧人抬头望天,就能看到那耀眼的光华。

 

您承袭土司之职,也兼任寺里的法台,身有要务,您不能不励志图新。

后人如此评价您:“他智勇双全,虔诚佛法。他使出渊博的才智,

彻底消除了那些明暗两处的敌对力量。”

 

是的,您与洮州昝土司,建立甥舅关系,

而您的地界上的所有寺院,皆由您来供养。

那时,卓尼僧众三千八百个,确如藏地史书《如意宝鬘》里所记载的。

 

紫斑牡丹——根深叶茂的花种,有着高大的植株。


 

赐姓为杨

——记第五代土司旺秀

 

藏历壬申年八月,也就是正德三年八月初八,

当晨阳从东山后一跃而出,您喂好马匹,准备贡品,挑选侍从,沐浴持戒,

要以土司的身份,去拜见那远在北京的明武宗朱厚照。

 

在奏呈了地方事务和边地民情之后,武宗皇帝对您说:

“若在藏汉之界护政传法,谋有益之业,则是本朝的兴盛。

善哉,我赐您姓为杨,您须善用智慧,保护我汉藏黎民。”

 

自此之后,您的百姓,皆以杨为姓。

在土司地界上,有多少蔚然丛生的杨柳,就有多少隶属于您杨家的藏人。

后人说,您在位一十六年,唯有这事最有意义。

 

紫斑牡丹——蓬勃生长的花种,枝叶簇拥着花蕾。



必然的使命

——记第六代土司杨臻

 

您所在的那个时代,太阳般的明王朝,渐渐走向颓败的命运。

反抗势力此起彼伏,在青海,蒙古土默特部的首领淹答汗,

也开始觊觎您的辖地——卓尼。

 

嘉靖三十年,您带领部下觐见明世宗。

在一场酒宴期间,大明皇帝面容凝重地低声问您:

“指挥佥事,您意图依靠谁来做那一方土地的事业的施主?”

 

您果断地回答了皇帝委婉的试探。

您深知:即使王朝大厦即将倾覆,您那弹丸之地,也在王朝的羽翼之下。

守卫这个王朝,是您必然的使命。

 

紫斑牡丹——诚信的花种,最爱身下的土地。



生番归顺

——记第七代土司杨葵明

 

您执政的那些年,洮河南岸一线的黑头藏人,尚未完全归附于您,

那里林木稠密,万物深匿其中,那里山势高峻,人们性格剽悍,

他们时叛时服,活跃在密林深处。

 

万历十年,您以土司的名义广发传帖,盛情邀请他们的首领同去京都,

半月之后,明神宗召见了你们。

皇帝肯定了您守边安民的卓越功绩,并授予您官衣、官帽和佥事大印。

 

而后,皇帝又给您说:“那些林中生番,归属于您。”

随您一起进京的那些生番首领,自此之后,心甘情愿归顺于您。

您的洮河疆境,不用重兵布防,就已固若金汤。

 

紫斑牡丹——花瓣热烈的花种,有着变异而来的五彩。



您的抉择

——记第八代土司杨国龙

 

您父王生两子,您为长兄,便顺理成章地世袭了土司之职。

您弟杨国峰则在卓尼寺院,作了法台。

崇祯执政期间,黑暗力量弥漫神州,高迎祥和李自成率领贫农,揭竿而起。

 

明王朝的江山,在一片风声鹤唳里,即将迎来它最后的日子。

这时,已有审时度势者结对前往盛京,一边向努尔哈赤表示归顺,

一边,坐等着那一轮猩红的落日。

 

但您不曾这样做。

您只能趁边备松弛各地动乱之际,建起宏伟的格萨尔王殿,扩建辉煌的卓尼寺大经堂。

清兵入关后,您才归顺清朝,成为大国的边地卫士。

 

紫斑牡丹——隐忍的花种,适应着身下的土壤。



皈依佛祖

——记第九代土司杨朝梁

 

您这一生,干了好多大事。其中三件,您认为,得让后人知悉:

顺治十五年阴历二月,您派人学习造纸术和冶金术。

自此,誊写佛经,修缮经堂,已不再求助于外地。

 

康熙十四年春,驻守甘州的封疆大吏张候府,命您镇压三藩之乱。

您不辱使命,收复了洮州河州二城,

皇帝封您为副将佥事,又打算封您为甘州土司,但被您婉言谢绝了。

 

此时,土司制度越来越完善 ,

上至土司,下至总管、内务、外务、小头儿的管理机构,已经形成。

按说您该满足了,但因赎罪之心,您选择:皈依佛祖!

 

紫斑牡丹——七种花型的花种,有着同样的心愿。



大 业

——记第十代土司杨威

 

您生在乱世,随父南征北战,在战火中成长起来,感受到和平是多么重要。

因此,您收复了迭部十二旗,劝导苯教教民放弃执念,改信佛法。

您暗藏多年的夙愿,像人间花树那样绽放了。

 

迭部沟的收复,使您的地盘变大了。史书中如何记载?

“……共辖四十四旗,五百一十六族,地跨洮、叠二州。”

那长须史官写得没错,还真是这么回事。

 

您的父王在位时,康熙曾对他说:

“而今居守故地,护汉藏蒙三族交界之边塞,赐尔等子孙后世皆获土司头衔。”

自父及您,土司的大业,进入了鼎盛期。

 

紫斑牡丹——蓄势待发的花种,有着花开时的壮观。

 

参考资料:

1.才旦夏茸,藏族历史年鉴,青海民族出版社,1982年。

2.智观巴・贡却乎丹巴绕吉,安多政教史,甘肃民族出版社,1989年。

3.王辅仁、索文清,藏族史要,四川民族出版社,1981年。

4.张俊立,洮州厅志校注,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

5.甘南州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甘南简史,1986年。

6.卓尼县志编纂委员会,卓尼县志,甘肃民族出版社,1994年。

7.杨士宏,卓尼杨土司传略,四川民族出版社,1990年。

8.卓尼县政协文史资料室,卓尼文史资料,1991年。


原刊于《静宁文艺》2021年第1期

扎西才让.jpg

        扎西才让,藏族,70后,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甘肃“诗歌八骏”之一,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得者。著有诗集《七扇门》(2010年)、《大夏河畔》(2016年)、《当爱情化为星辰》(2017年)、《桑多镇》(2019年)、《甘南志》(2021年),散文集《诗边札记:在甘南》(2018年),中短篇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2019年)。现居甘肃省甘南州合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