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器间的符号学


在独克宗古城往西的一间阁楼出现了

收藏者年轻的面孔,他穿巡在这个地区神秘的阁楼

他布衣、布鞋间的浮尘,又干净又典雅

间隔了千年的环行辞典似乎在他手指间咏唱


银器间神秘的符号学中潜藏着危机

也同时荡来了一场期待,千年以前的

木氏时代,劳役们寻找有色金属的火花

寻找到了涌到眼前的炽热,涌到面颊的温度


阁楼隐藏在城隅的西边,也意味着

落日会溅起这屋隅许多消失的波涛

银器间的符号学,带来了许多人的转瞬即逝

也带来了我们相遇的一场大雪


那梨花一样的白,那凛冽已尽的大雪

在独克宗古城的银器间发出阵阵冰凉的叹息


2009年3月12日


木氏土司撤离时的苍茫时间


那些时间已经失去了银色的光泽

那些时间同时也失去了金色的碰撞

木氏土司缓缓地离开了独克宗古城外的城堡

那些石头的寒冷直到今天仍让我舌尖冰凉


而在之前,木氏土司的舌尖早已冰凉

比我的冰凉提前了好几个世纪

这是轮回学谱的神秘形象

在那一刻,木氏土司带着兵马离开了独克宗古城


一种衰亡的前程已铺展在金沙江流域的路上

如满天的沙砾被木氏土司的女巫咀嚼着

那种干燥的声音,那种坚硬而泣泪的声音

穿过天空的地理,直抵一个已经虚空的结局


若干世纪以后,我站在木氏土司的城堡遗址前

我的心中洋溢着榴色的爱情,那赠我爱情的人住在日月山上


2009年3月19日


木氏土司之后的异乡人进入了城门口


官吏、高僧、商旅、刺客、歌伎、琴手、知音

还有梦中人,再一次进入了城门口

那一年,我的眼角飘着雪花

我所爱上的那个男人怀里藏着经书和药典


各种神秘身份的人占据了客栈

从雪山滚下的水进入了体钵之内

从而循环着世间生死之谜的时间

在烛光映照下,异乡人守候着身边的翩翩谜底


旁边的微火越来越暗淡下去时

我所爱上的那个男人怀里藏着经书和药典

每辗转一个时辰,经书就抵达了一个晨曦

每度过一个午夜,药典中的芬芳四溢像梦境般袭来


木氏土司之后的异乡人进入了城门口

那一年,我到底邂逅了谁


2009年3月19日


那一年,我爱上的男人怀里藏着经书和药典


那一年,我爱上的男人怀里藏着经书和药典

当他的手滑过经书时,窗外雪花纷扬

苍穹是如此地透明;而当他的手拂开药典时

许多人的生死轮回已经被芬芳所揭开


那一年,我爱上的男人怀里藏着经书和药典

在离他很近的窗户和门帘之声中

我隐隐约约看见了他脊背上滑过的一匹黑绸

在窒息的梦魇里,他的诵经声拯救了许多人的梦乡


那一年,我爱上的男人怀里藏着经书和药典

他满腔的血液里涌满了红色的念想

他想通过经书和一部药典

拯救一座城宇不死的命运


那一年,我爱上的男人怀里藏着经书和药典

当他拥抱我时,我的生死之谜已掌握在他手中


2009年3月19日


带着扇形指纹的异乡人


清王朝时代的独克宗古城

带着扇形指纹的异乡人,睡在隔壁

他的夜晚浓缩在扇形的指纹深处

他是皇帝的特殊秘侠,带着浑身上下的指令


在他睡下去的地方,如今仍能探寻到他

扇形纹理中的年月。如今,我下榻在这座客栈

我听说了他的故事,在他出入的各种时空里

他的容貌与扇形的指纹相牵连


我无意中在夜色荡漾中嗅到了他前世的气息

我无意中沿一条路径朝前走

迎着夜色弥漫,我无意中在他前进的指纹中

发现了一座城再生之前的图像


基于此,怀着对梦中人的幻想

我走上前,仰起头,吻遍了他和他手上的扇形指纹


2009年3月20日


桃花心木的香味使夜晚越加浓郁


我愿意躺在这床榻,独克宗古城

仿佛仍在日夜飘零,像黑铁的剑心

包藏着忧愁和灿烂的爱情

神和奇异蔚蓝的词语赐予我新的期待


桃花心木的香味使夜晚越加浓郁

使公元1724年间的城头城尾

城西城南,城北城东

拥有了云南版图的一个位置


我愿意找到那位绘制图像的人

那个已逝的仙人,让他告诉我

独克宗古城的水井到底有多深

独克宗古城的城墙到底有多高


桃花心木的香味战胜了外来的敌人

电报、唱机、幻灯机、词典中充满了寓言


2009年3月20日


公元1779年滇铜进藏


铜色栏杆的外围,筑起了

夜阑深处的层层黑暗。公元1779年

滇铜进藏的路又漆黑又深邃

独克宗古城正诵唱着轮回之歌的音律


风雪绊住了游人的手和脚

使诸多人囿于荒漠之上的铜器的撞击声中去

声声撞击,如雷鸣传来

如祭坛以上的山冈那样凛冽


如一只梦中的独角兽

出入于树林的波涛,如一只独角兽在被追逐中

染上了疾病。那种病魔

如沉睡的鸟栖于独克宗古城以外的雪山之下


公元1779年的铜色弥漫

如磁针般保持了密码和痛苦


2009年3月20日


历史


那些水井里的清澈和深度

黑得多么铿锵有力,黑得多么的忧伤

对于仁慈和遗忘,我们只可能在其中选择

独克宗古城的幻梦,召唤来了新的黑颈鹤


对于鹤之爱,犹如水晶迷宫中

一种神奇的快乐冉冉上升了

对于鹤之眷恋,是我一生中

难以摆脱的喜悦


茫茫沼泽和一座城的全部历史

有可能湮灭我的脖颈以上的梦想

那时我仰起头,犹如一个女囚

在艰难地期待着一座城的自由气息


历史就在一切铭文深处

在离别和一场死亡的气息之外游荡不息


2009年3月21日


一道铬文脱颖而出的时辰来临了


当一道铬文脱颖而出的时辰来临之前

预感划破胸膛,雨中的翩翩叶片

旋转到你的面前,犹如一阵恐惧以后

幻像出世。爱的预感使一个梦重新再生


17世纪的一个人,无需开口

就已经在独克宗古城的黑夜

赢得了我的爱情,这使得追求永生的希望

在日落之前感知到了镜中的铭文


一道铭文脱颖而出的时辰来临了

如细雨中扑面而来的心慌,使我禁不住仰头

如独克宗古城足够多的白银时代间的温柔

那么的冰凉,那种彻夜的冰凉已足够让我遗忘


我必须学会忘却,像独克宗古城美貌的妇女们一样

忘却鏖战、梦魇和捕捉不到的爱情


2009年3月25日


那些暗窖中藏着鱼和鬼迹


深入下去的一道暗窖,涌来了数不清的年或月

那些暗窖中藏着鱼和鬼迹

藏着不为人知的鲜血梅花瓣儿

藏着弹壳和一只银手镯


首先是因暗窖中藏着一尾鱼

由此奠定了底部有水流的汪洋

在它的上端是不变色泽的乌木的光芒

那尾鱼不知活了多少年,死去了多少年


还有鬼迹也浮游在其中

那一阵阵飘扬之声,使我看到了残迹荒草的美丽

鱼和鬼迹来来往往

如浮光掠影之后万千书笺中的黎明


那些暗窖中藏着鱼和鬼迹

久而久之,整座城隅都充满了它们的姿态弥漫


2009年3月25日


你的来临


你的来临,那么快,又那么慢

那些冷杉树早已由碧绿变成秋色弥漫

以此扭转着前因后果的不测

它们荡起的一阵阵金色,来得突然又激烈


你还是来了,乘着你旷野上最快的马车

那速度,快不起来,也无法慢下去

整个秋天,我的命运都会交给你主宰

整个秋天,我的舌尖蠕动带来了一种悬念


我老了,太长的诗韵已经与我失之交臂

整个秋天,洋溢着你的来临

从你牧场上向我移近的片片距离

必然是一阵秋雨,必定是一种事件


在我的睡梦中,黑颈鹤

那一只迷人的草原上的,湖泊上的黑颈鹤来临了


2009年4月15日


在我与你对招的三分钟以前


在我与你对招的三分钟以前

我还在你的疆域中寻找你

我房间里的玫瑰怒放中又开始萎谢

愧对一切死亡的铬文。我仿佛知道生命已到了中途


在我与你对抗的三分钟以前

金粉色的时代已经与我彻底划清了界限

那些曾被我用尽的虚荣和优雅的脖颈

在中途,在去西部著名的梅里雪山朝拜的中途已折断


在我与你对抗的三分钟以前

鞋里的灰烬,长袖中的余晖

如此地宁静,又滋生了一种坚定

刻骨铬心的时刻已到,我就要见到你了


在我与你对抗的三分钟以前

我们的滇西山脉燃尽了每一只烛台


2009年4月15日

独克宗古城的尺寸学弥漫而来


那些铁铸的尺寸是乌黑的

那些楠木的尺寸是金色的

那些手或脚的尺寸是无形的

那些经书记载的尺寸是神秘的开端


独克宗古城的尺寸学弥漫而来

城域外水沼泽的尺寸漫无边际

清澈中看不到淤泥和水苔的根须在哪里

那种原始的尺寸学古往今来悄然地飞舞


如同一种弥漫,简言之

如同一个人气息的弥漫;如同烟尘的起舞落下

如同乐器演奏的心灵是飘渺的

如同世上任何一颗心灵是复杂而晶莹的


独克宗古城的尺寸学弥漫而来

挟裹住了那颗随黑暗摸索的心灵


2009年4月15日

海男.jpg

        海男,女,作家,诗人,画家。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写作集、长篇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已被翻译成册,远渡海内外。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等。现居云南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