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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虚拟的钢笔画


那个地域以及天空中随处可见的风

始终以同样凝练的笔触

在想象之外

勾勒几乎可以全部省略的农区寨子

和晒着太阳的我

河。永远是一条空白的暗示

在我的头顶之上

旗帜般飘扬。并且不停地

传诵另一个世界的佛音

直到天光黯淡

我才举起手臂,为一方净土中的旗杆

站在不知出于谁手的

这幅关于这片极地的背景之中

独步天下


我无法用蘑菇来想象那些帐篷

只有狼的声音制成的外套

连同冬天穿在我的身上


尔后,探出两只前爪并用绿色的目光

端坐于雪峰之中

窥视那条通向布达拉宫的

来路



在藏语的怀抱之中


一句口信

在白马的长鬃里安睡已久。并且

被太阳晒化


作为信使

作为万里之遥的一位白马的智者

舔我的手心。不时

冒起剧烈鼻息以及扬起圣光笼罩的尘埃

使我突发一种裸露于荒野的念头

而且饮酒

白马如期而至

深夜猎取刚收割完庄稼的土地如期而至

有一种谷物从发芽开始

谁都无法据为己有

于是,我只能想象那些白色的水鸟

在记忆之中被风吹为辞典中最高的山峰

以及那些粗壮的女人一代代总是生育一些

不朽的男人


或者女人


此时所有怀孕的山中,走投无路的

是我与那白马



到马尔康去的路上


这是一条无法留下脚印的路

若鱼

我只能独自立在垭口

用久已成为化石的眼睛,洞穿那些森林和草地

尔后,向前看一看


我无法游出四周的群山

以及在它怀中千年不醒的这条河

置身草原腹地

我只能想象多年以前,曾有人狂歌而过

便永不回返。马呢

没有任何消息使得我感到快慰

在阳光之中,在弥漫阵阵腐烂的绿色空气之中

唯有鳃缓缓翕动

直到风永远平静

似我无法理清的掌纹


向前看一看

地狱,是否便在身后

谁也无法知道那些花开遍上下几千年

注定毫无结局


若鱼

若到马尔康去的路上的我




青稞和我们的生活


临风而立。风,和陈旧的鼓点

渐渐体态丰盈

我们需要从中生长出一片豁达的空地

温暖,貌似昨天的光焰


行走在青稞们的声音中

在风肥硕无比的腰部,睁开一只眼睛

红色的鹫们

自雪峰深处款款来临

尔后,无声地熄灭。一片祥云之中

有金子悦耳的脚印

穿过那片青青的稞

和牧人遗失已久,依旧卓越繁衍的

羊群


歌声。走过皮肤粗糙的那片树林,贴近

诗歌


尘土轻扬。青稞们卑微的身躯

匍匐而行

所有的脚在一种舞姿中微微离开地面

我们的青稞

在尘土自由的空隙之中

缓缓成长。脸色单纯

太阳照着额头上茂盛的语言

并且,在雪地之上,反射

我们的马

和那支孤独无援终生斜挂在墙上的

猎枪


秋风来临

风声在我们洁净过的语言中骤然来临

如同我们与生俱来的手

紧紧相握。意味着替我们预言过的那些青稞

再度苍老

并且,在远处制造着我们渴望已久的

点滴季节


青稞。是我们终日流浪的黑发生长起来的森林

我们深入其中

深居简出。不时

用这只青稞锋芒上睁着的眼睛

关怀我们即将生育的女人

和诗歌



雪山断章


一棵草的阴面,可以无端养育一些白色河流

在季节月光般智慧的无名指上

那些至阴的面孔

时隐时现

白昼,是远处一只古典的木舟

沿着我黄金铸成的掌纹

在一首首诗歌的石质栏栅后面,缓缓地

使花朵的精灵

横尸荒野


大雪山呵。你需要多少片陈旧的阳光

和被猎人击中之后

依然轻松跳跃的死去的獐子

干涸。并不意味着放牧牛群的女人们

要失去所有的水

在拥有语言般富足的沼泽之后

一片帆,躺在草地深处经典的腹部

等待鱼夜色一般沉重地降临。合掌而坐

我看见五个清瘦的手指

在鱼的想象中

一步步锋利地走着。作为自由的牛

唯一晶莹的

是绝高之处充满血腥的白色牛角


我看见一群透明的牛

如何咽下我与生俱有的传说和情歌,之后

默默无言

刮一次风,忠贞的石头和牛角就死亡一次


阳光,雪花一样开在身上。大雪山

一棵草的阴面

在汉语之中,会击败所有的光芒和花朵

唯一需要我们等待到最后的

是结冰的诗歌


          

在藏语中舞蹈的女人


一滴雨的呓语

可以使河谷之中身着厚重裙子的女人,和经幡

临风舞蹈

合上猎人银子铸成的眼睑。有一种花

开在跌落的目光里

女人的手指

渐渐丰硕无比。渐渐在雨成为水的过程中

把酒歌边缘唯一细腰的花朵

植于古朴的石头深处


一滴雨的上面

是一朵云。一朵云的上面

是一句阳光

和来自心灵,并且长生不老的庙宇的声音


在我插满女人手指的水中,那些劳作已久

越发清纯的雨

在一条鱼将庙宇作为最后归宿的翕动中

播种丰润的舞蹈

和字母行走在河莫测身姿中的

默默智者


有一根手指,长在雪山顶上的旁边

女人

藏语在你们的舞蹈中

一滴滴

从河谷中央最初的寒气中,滴落下来



松潘高原的春天


来自天国的黄金铺在通往寺院

的路上。春天啊

松潘高原骁勇的骑手是马背上

最先绽开的花朵

赛马的时候,我站在经幡湿润的赞歌中

看见马蹄声音的刀锋里

一片片端庄而来的新鲜绿色

在细腻的黄金上盈盈而舞


松潘高原的春天

就是记忆中雪白的母马,从我洞开的门前

倏然而过

如同那些草胸怀博大的发芽


赛马的时候,哪一片平凡的叶子

率先走在少女们粗糙的颂词中

来自天国的阳光铺在寺院的路上

谁高贵的脚与春天一道

走在我冰雪般渐渐溶化,并且

滋养歌声的

马背上



在瓦切,朗诵一首关于爱情的诗歌


在松潘草原,一个叫作瓦切的地方

和几位素不相识的藏族兄弟

一起喝酒

此时,小店外面的雨声中

我仔细抚摸过的鱼群

开放在无名的黄金花蕊之中

我默颂过的鳍,划破雨后的蓝色

游向远处的源头


在瓦切的黄昏降临在小店的时候

我的周围是一群优美的藏语

蘑菇,来自油灯的手关怀过的脚印

那些舞蹈着的语言

使我想念一匹装束整齐的马

并且踏着雨滴后面深藏的雪山

在夜色之中

朗诵一首关于爱情的诗歌


选自龚学敏诗集《遇见藏地 心有风马》(重庆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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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学敏,1965年5月生于藏区。《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出版有诗集《遇见藏地,心有风马》《紫禁城》《纸葵》《四川在上》等。